第56章 新语(下)

    料理过第六波刺客死士,中庭被尸首铺满,能见范围内的小石头树枝子什么的早就打光光了,连晋虢策也从一开始的应对自如变得招式混乱起来,才停下歇息几番,还没来得及说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死士从天而降,一剑便刺中了沉璧,晋虢策也被七八个人围起来,刀光剑影,不知道受了什么伤。

    “这样不是办法。”素白的衣衫被血浸透,如同在肩头绽放的一朵艳丽的花儿,沉璧稳了稳心神,凝神屏气,抬手小擒拿住一个死士,点其腕下夺其兵刃。

    “你多少年没动武了,别划伤自己。”晋虢策一跃而起,砍翻三四个死士,贴上沉璧后背时已经气喘吁吁了。

    余下的几个死士围攻上来,沉璧利落的横劈砍翻最前面的一个,后面几个都被她单手持剑,剑光凛然的寒气震慑,畏畏缩缩不敢往前。

    甩去剑锋血珠,沉璧侧侧头,“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梦中世界果然不同常日,沉璧在这里几乎恢复到了数十年前的全盛姿态,晋虢策却处处受阻,气海渐渐封闭,到第三十几波死士来袭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下躲在沉璧身后喘气的力气了。

    行云流水,剑花潋滟,三四招败退死士,沉璧身上半分尘土未曾沾染,连呼吸都没有怎么太大的起伏,仍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默然样子。

    “怎么?”她望着剑柄的时间有点长,晋虢策禁不住问她,她却只是摇摇头,笑言,“许久未动气海,如此一番畅快淋漓的剑招,照常日,恐怕不过半招,我便会气海翻腾,鸢罗复发,今日,实在畅快。”

    晋虢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长居梦境,也无不宜。”她仰起头,一丝冰凉从空中飘下来,细密密的白色布满整个墨色的夜空,竟是下雪了。

    晋虢策望着在庭院中静静观雪的沉璧,慢慢眯起眼睛,心思几转。

    “我总觉得一些事我该忘记,但偏偏次次都记得深。”沉璧随手挽起剑花挑起雪屑,“阿策,是喜欢铭记,还是忘记?”

    “沈沉璧,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晋虢策踏步踩进雪地,一路漫步,身后留下单调的脚印。

    “是么?”

    “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次都是这么傻。”晋虢策低笑,伸手拂去她肩头薄雪,“以你的心思,出宫打猎那日你便猜到了我要将皇位让于十八了,你唯恐十八因唐宁的安危被迫不得不真的对我下狠手,也怕我不顾兄弟之情对十八做出什么,声名有碍,便自己先下手为强,如今空域无人镇守,十八若真攻城,薛静他们只有开城献降,到那时,你自己的身体只怕已经经受不住梦蛊和鸢罗的侵蚀,而朕在梦中醒来,罪人沈沉璧已死,一切已然尘埃落定。”

    “这梦蛊之事恐怕江陇一也是不知的,你定然是从燕丰非处得到,常日收藏于身却不肯用,只等到这时,为了我那该死的贤君名声,你就要在梦里弄死自己,这就是你十一年来的愿望吗?”

    沉璧不语,细密密的雪落在她眼睫之间,月光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映出两片令人心疼的碎影,薄如蝉翼。

    她的沉默恍若融化在这漫天的雪中,静静的安然的就这么保持着静谧。

    “说话啊!”他已然盛怒,眉峰皱起,目光灼灼,咄咄逼人,“你答应了朕的,许了朕的,毁了便是欺君之罪!你的罪过,罄荆楚之竹也难书!”

    “阿策,不要任性。。。”她望着他,静静的笑,就像是雪地里静静绽放的无名花儿,带着几分凄楚和决绝,剑光一闪,眨眼不过的瞬间,剑刃掠过晋虢策的胸膛,热血喷溅而出,他愣了一下,望着她安静的脸,慢慢跌倒下去。

    “该死!我不走!该死的!”他在雪地里扭动挣扎着,无望的看着注视着他的那双清冷眸子,慢慢陷入了黑暗。

    连着几日熬着,饶是铁人都扛不住,江陇一揉揉酸疼的手臂,准备趴伏在桌子上小憩。

    “该死的!沈沉璧!”床榻上的人猛地弹起来,吓得江陇一差点磕到脑袋,“陛下?”

    “来人!”

    一众仆从鱼贯而入,垂首待命。

    “所有人!”晋虢策皱眉,目光中戾气暴涨,杀意十足,连江陇一都被他弑神的气势震得后退,殿里没有人敢应声。

    “都聋了吗?”

    一个灰衣小内侍抖衣而颤,哆哆嗦嗦的跪下回话,“启禀陛下,前几日昆州王殿下携兵来袭,众人都在外城抵御。”

    “哦?”晋虢策缓和了面容,眼中明光不定,江陇一看在眼底,明知此时必不能出头,按兵不动才是上策,就乖巧的躲在一边装哑巴。

    “回禀陛下,正是如此,还请陛下息怒。”一众人齐齐下跪。

    晋虢策转身望着墙上挂着的长剑,垂眸冷笑,“回话的上前。”

    刚刚那个会议小内侍起身走进,且距晋虢策不过半步,就被劈成凉拌,瞪着眼睛仰倒在地断了气,晋虢策低下身从小内侍怀里抽出绢帕擦干净剑上血迹,将帕子盖在他脸上。

    “你们一个个都当朕是傻瓜?空域人皆去抗敌,尔等为何在此?无非是当朕活不成了,妄想以朕身躯求得昆州王庇佑罢了。”晋虢策高声呵斥,“只怕如今不能让你们如愿了。”

    话刚尽,便有几个内侍搬起木椅重物冲过来,试图反抗,晋虢策不过一呼一吸间便将他们一个个劈翻在地,血淌出来漫过垫脚。

    岫玉压根没准备好迎接晋虢策醒来后滔天的怒火,于是,她在进殿的时候,被一地的仆从尸体吓得脸色大变。

    “这个女人,江陇一,不能让她就这么如愿!我要她活着!不吃东西就给朕灌进去!救不了她,你就给她陪葬吧!”晋虢策脚步蹒跚走近内室,坐在床榻边上,抚摸着床上女子的脸颊,低声轻语,“沈沉璧,你别想扔下我,这辈子都别想。”

    “卿卿,照顾好你家小姐。”晋虢策扔了手中仍挂着血的剑,起身披上黑衣外袍,乱着长发,慢慢走了出去。

    江陇一在他身后看了很久,直到他完全消失才堪堪松了一口气,岫玉这才反应过来,丢下手里的东西扑过来,却看见沉璧仍在熟睡,惨白的脸上甚至渡上了薄薄的一层死气,一看便知时日无多。

    “这可如何是好?”岫玉泪眼婆娑,声音都颤抖了,“他怎么知道我。。。”

    “恐怕你一入宫,他便知你底细了。”

    岫玉一下子愣住,脸上血色褪尽,“小姐爱的人竟是这般狂狷鬼道之人。”

    “唉,这就是情。”江陇一叹息,“一个情深不寿,一个堕落成影。”

    晋虢策一去,梦境便少了杀意,变得诗情画意起来,一日是江南春景,一日又是塞外雪域,一日是瀚海夏日,一日又是漠北绝境,沈沉璧漠然的度过这些平生难逢的美景,慢慢的在等死。

    今日又是高耸入云的山峰,雪被峰刃,山峦连着山脊,山隘连着山坳,沈沉璧薄衣立于风刃之中不为所动,以她如今全盛的状态,别说区区雪山风刃,在这雪山上刻字都是小事。

    天边阴云聚集,电光雷动,怕是酝酿着一场大雪,在大雪封山前若不能上山,怕是再不能上去一观绝境了,沈沉璧暗自运气,梦境中鸢罗几乎消失无踪,气海翻转自如,纵身大山,几个呼吸跳跃便飞身至山巅,山顶云海密集,远处有光明明灭灭,沉璧也不急,慢慢的往光亮处走。

    天边雷动,大雪降临,鹅毛纷飞,掩盖了她身后的脚步和路途。

    光亮处是一木屋,门口站着一个麻衣老太,面目慈祥,似曾相识,“姑娘要往何处去啊?”

    “往去处去。”沉璧不疑有她,淡然而答。

    “夜深山里凉,姑娘不如来屋里坐坐吧。”

    沉璧诧异。这不是梦境吗,就算死了也就是醒来或者死了而已,还有什么怕冷不怕冷的?再细想就更诡异了,明明是自己的梦境,除却当初用了同样梦蛊的晋虢策,按理说这个梦境的领域里应该只有自己,怎么凭空出来一个老太太,这到底是燕丰非在炼制梦蛊时设下的,还是触动了什么旁门左道?

    “姑娘,所来此处为何事?”

    沉璧顿时灵台空明,心底一亮。

    是啊,自己进入梦境本就没想着能活着出去,此处与外界断绝,就算自己做了什么也不会影响到外人,而自己,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

    “是我多想了,谢谢。”沉璧莞尔,跟着老太太进了木屋,木屋里与常见的猎户木屋没什么两样,屋子中间没铺着木板的地方放着柴堆点着火,火上架着口大锅烧着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沸腾了。

    老太太随便抓了一把什么放进茶壶里,又费力的把锅里的东西倒进去,屋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茶香,沉璧接过茶盏仔细一嗅,“上好的毛尖。”

    “姑娘,可知你心中所愿?”

    “夫人,可知我心中所愿。”

    “姑娘,就这样死去,是你心中所愿。”

    沉璧心口一阵,丝丝缕缕的翻搅起来,她捂住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几次,疼痛才慢慢的缓和下去。

    “我生即为死。”

    “老奴无话可说,姑娘,茶乃上品,死道且长,望卿终圆此愿,了却尘缘。”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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