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一夜之间陷入了恐慌。
晋国联合外邦海族衬着红潮海景涨潮之际,冲破了夏瀚海最薄弱的却是礁石密布的渔民防线,大兵压境。
数十艘帆船停靠在凉州城城门外不到半里的江昱港口沿岸,船上预计数十万士兵手持钢枪,对仅有一支不到万人终军的凉州城虎视眈眈。
次日,守城将军姜渔下令,令江昱周围以打鱼为生的渔民们迁入凉州城内,一日之内,城郊仅剩晋军的船只漂浮在港口。
但,三日过后,都不见晋军有何动作。
凉州城中渐渐出现了流言。
说是,薄弱的千人终军必然无法击退数十万精英士兵的进攻,凉州必败无疑。
开始还是坊市之中的传言,接着就流传在城中大街小巷,弄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原本便被此次进攻打得措手不及的凉州城,一日日的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瑟瑟红潮泛着汨汨的泡沫,一次一次拍击着崖底海岸,涨潮的海啸声短暂来袭,回荡在尸横遍野的海滩上。
渐入内陆,海水顺着海港的流势,凝聚成地下伏流,穿过一片青翠的竹林,汇聚成一泊小小的潭水。
潭前小茅屋简陋,屋前翠竹徐徐。
“公子,还是迁入内城吧,这远郊实在太危险了。”一鳞甲将领心含忧思,话意诚恳,“万一晋军入侵溯元潭,周围又没有亲军驻守,那您。。。”
“不必。”
男子收拾着手里晒药的筛子,时不时在手里哆嗦一下,都下碎屑飘散,空气中弥漫着药材干燥而又温和的清香。
“公子。。。”
将领膝盖一弯,直直的跪下,一身鳞甲细细碎碎的发出声响。
“不必。”男子整理了下身上的粗布麻衣,抹去额角汗渍,“笙军三日后便会到达,如何撑过这几日,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公子,还是,请您迁入内城,主持大局。”
“安钟,终军在你手下已经七八年了,海族入侵无数次,你都能成功将其击退,这次无非是多了批水土不服的晋军,为何轻易的就怕了?”
男子摸索着就地坐下,盘着腿,似乎平视着眼前的将领。
“那城中的坊市如今议论纷纷,我。。。”
“猛然遭受攻击,人民若无非议,才属怪事,但此次事出非常,抽调少数人细查非议来源,怕是晋军的战术。”
“是。。。”
“安钟,我这里你不必多虑,退下吧。”
“但,公子您的眼睛。。。”
男子不自然的拂过眼角,淡然而又苦涩的笑意一闪而过。
“瞎了这么多年了,还不至于把自己搞丢的。”
从竹林口策马而来的小童停了马,绊到马镫滚下马来,摔了一身尘土,按着帽子忙乱的爬起来,连摔带跑慌慌张张的冲进来,见到男子就连忙跪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敬的递上去。
男子似乎听到了响动,表情先是一瞬间的谨慎,又慢慢的松散下来,他伸出手,触碰到信封的质感,眉峰略挑,似乎有点出乎意料。
“居然,是沉璧。”
摸索着普通的白纸信封,将掌心贴在封口,慢慢撕去,搓开信封,抽出信纸,小心的展平,细细的抚摸着信纸上密密的漏洞小字。
一个字一个字的摸过去,男子始终是沉默的,脸色却一分一分的暗淡下来。
“爱恨难得,却难为你背负了一生。”
“安钟,我意已决。”男子转而抬手拉起地上气喘吁吁的小童,“透,六小姐要来了,把她常用的那个屋收拾一下。”
小童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一溜烟儿冲进东侧的小屋。
“冒冒失失的。”
男子失笑,俊逸的面容上,眉峰温柔,眼底深沉无神,鼻梁略挺,唇薄似纸,五官拼凑并无一丝精致,一人独立于此,却散发出无法阻挡的贵气,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好像无论如何粗鄙的言辞在他这里,都能说的那般的冠冕堂皇。
“安钟,明日迎六小姐的车架,不要声张,遣三卫小队护送到溯元潭即可。”
“是,公子。”
东屋竹窗被推开,扬起细细碎碎的尘土,小童将花瓶放在窗台上,一株纯色白梅摇曳生姿,随风浮动,暗影携香。
正值隆冬时节,雪色将整个天幕吞噬其中,暗夜混合着寒冷,将这个冬季的残酷体现的淋漓尽致。
茫茫官道,两辆简朴的马车一前一后的走着,马蹄声钝而缓慢,车辕摇晃,车铃轻响。
车夫吊儿郎当的驾着车子,时不时从棉袍里伸出手,扬起鞭子抽一下慢下来的辕马。
车帘被掀起,冷风倒灌进去。
雪屑卷着冰碎擦过脸颊,沈宴慢慢的睁开眼睛,指尖几乎在一瞬间就失去了触觉。
车厢内,约莫不到双十的管家丫头匍匐在车座上,睡得正沉。
“小姐,快放下帘子吧,小心让风刮伤了眼睛。”
驾车人窝在旧斗篷里,声音涩涩的。
“我想看看。”
“小姐啊,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这种天儿,您何必出远门,危险啊。。。”
“老伯,不瞒您说,我呢,是个下堂了的,想回娘家里看看。”
沈宴干脆从座儿下面的箱子里抽出斗篷,将自己裹好,顺手给管家丫头盖上薄毯子,见她在梦里睡得安稳,一窝身钻出车厢,坐在车夫身边。
“哎呀呀,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呢?”
这可把车夫唬得一跳,吓得不行。
拘谨规矩的大家小姐哪儿能做出这种行为来啊,又是个下堂的破鞋,唉,被男人不要了,这世道虽然还没那么糟糕,但也过的很难吧。
车夫眼底一转,脑中一想,对沈宴多了几分怜悯。
“没事儿。”
沈宴深深的呼吸,寒冷从喉咙窜入,划过气息,让肺腑都开始泛着冰冷。
官道两旁空旷远阔,无视边际。
阴沉沉的天空,纯白色的山峦,天际线在二者之间,密密的衔接,看不清缝隙。
车轴发出撕裂般的声响,一轮又一轮的压过连绵几日的积雪,沈宴伸出手,接不住一丝雪粒,每一丝都从她指尖滑过,落到身后的泥土中。
渐渐的,喉咙里的灼烫感开始作乱,胸口瑟瑟隐隐的刺痛开始不能忽视,她攥住自己的手,尽量不让自己颤抖。
“来,姑娘,喝点暖暖。”
车夫以为她娇生惯养不曾在这种天里待在外面过,这下恐怕是受了寒,就从车辕下面挂着的行囊里掏出酒囊,扒开盖子递过去。
沈宴缩缩着肩膀接过来,捧在手心里喝了好几口,唇齿之间骤然滚烫,顺着喉咙和经络,一路烫进心底,身体瞬间活络起来。
“呼,够劲啊。”
“那是自然,自家酿的花雕,味儿绝对正。”车夫也喝下几口,原本衬着些许苍白枯槁的脸,渐渐红润起来,话也渐渐多了,“不瞒姑娘说,我家里那口子酿酒绝对有一手,我在临安守城的时候,每夜就靠着这花雕抗寒,管用的很。”
“这冬天,晚上多冷啊。。。”
“可不是,入了冬,城口简直不能待,就这赤手,在冷风里晾一晾,回去接着就开裂长冻疮。”车夫拍拍自己的胳膊,脸上皱纹沟壑纵横,“说来,我也算为临安受了二十几年的城了,这回才有时间去凉州瞅瞅我那婆子。”
“既然伯母在凉州,老伯您为什么不。。。?”
“唉,我那祖屋和不肖儿子的尸骨都在临安呢,我想着趁我骨头还能动,能守多久就守多久。”
“也是。”
沈宴将飞扬的鬓发掖进兜帽中,靠在车厢上,随着马车的行驶轻轻摇晃着身子。
“我那婆子身子很糟,受不得寒,儿子去的那时候,她身体就不行了,我干脆就让她住凉州了。”车夫脸上噙满了时光和世事带来的痕迹,他叹息,捏住酒囊,指节顿钝,手上遍布冻疮。
“我时不时去看看她,运点酒回去做做小生意。”
“这样挺好的。”
“好什么,姑娘你可是不知道我那婆子多叨叨啊,前儿个托人带信儿,还说什么凉州不行了,要赶紧卖房子迁地什么的,我看她就是会多想。”
“老伯您说说,凉州倒是如何了?”
“仔细些的倒是不清楚,就是我那婆子听坊市里叽喳,说是凉州守军必然抗不过晋军和海族的攻打,马上就要被踏平了什么的。。。”
车夫自然的说着,手底下还没忘了要抽着辕马前行。
沈宴眼底一暗,指尖拂过攥在掌心的小块儿碎玉,她抬抬头,兜帽慢慢落下,风霜卷过,未绾好的发丝凌乱飞散,襟口被风息撕扯透进寒冷。
凉州城内东街坊市。
落雪之后,人声萧条,仅有几个做小生意的摊子在街边零零散散的摆着。
街道空寂无声,仅有几门几户开着大门,要么是做生意的,要么是荒屋,剩下的都紧闭大门。
“韩大人,我等使命已达,还有什么吩咐?”
温吞吞的太阳从阴沉沉的云中冒出来,面容隐在牌坊阴影里的男子躬身请示。
韩长终按着剑柄,倚靠在牌坊柱上,勾起嘴角,探身站直,抬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示意他做的很好。
“给我查查终军的主将,安钟,行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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