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谈

    沈府。

    庭院里的小花园里,雪色的白梅在默默的绽放着,衬着清晨前夕的那抹夜色,融化成一冬的安然。

    “这晋主胃口到还真不小,此次亲临,怕是早将临安城和你这凛军一脉当做饱腹之物了,下一步,就要接着水行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挥师北上,只怕下一个被劫掠的,就当是朔州了。”

    “他是嚣张猖狂,但绝不会忘形,朔州他是觊觎,但如今他还不敢一口吞下,临安到真是如你所言,他志在必得了。”沈宴起身,一袭棉裙随步履浮动,襟口碎玉轻声作响,“自然,若无三成以上把握,我也不敢贸贸然放他入城。”

    “你倒真是个赌徒,也不怕引狼入室。”

    “他要是只狼倒好了,我遣兰商擒了便是,二卫三卫已将二十四商路隐匿,但只能瞒他一时。”

    “鲁公那边儿我没说什么,但他指定察觉到了什么了,你最近身边不会太平太久了,别老惦记着那头白眼儿狼了,也要顾顾身后。”

    绵软的小毯落在膝间,耶律酩笑言,目光随着沈宴的指尖流转,淡淡的沁进烛光里。

    “如今胸口可还会烧着痛?眼睛视物有问题没有?还有,别老不把你那破烂身体当回事儿,那几味璇玑酿,丰非说要少用,我劝你别用。”

    “嗯,我注意,我注意。”偏就你叨叨死了。

    细细的掖好边角,她却仍蹲在他轮椅前,伸平手掌按在他膝头。

    “你别在心里揶揄我叨叨,这璇玑酿你已经用了几味了?”烛火轻摇,耶律酩眯起狭长双瞳,轻轻的覆住那双纤细的手,握在掌心里,眉间略扬,衬着丝丝缕缕的风流不羁,“别搪塞我。”

    “回临安的当天用了玉衡,今儿个刚用过一杯天枢。”

    “你到真是准备着玉石俱焚了。”死丫头,你要多活些日子才好啊。

    沈宴不答,伏在毯子上,脸颊贴在他膝头,呼吸轻轻浅浅的。

    “这倒真是像极了我们幼时的那般摸样,嗯,却是独独少了静影。”

    “静影要是在,定然不愿让我受欺负。”谁像你,就会叨叨我。

    “你们两个一向喜欢联合一脉,我那时候可是被你们整治的不清。”

    “你倒是个大丈夫,老是惦记着以前那点儿恩怨,静影要是听到了,定然不饶你。”

    “静影好动,你偏静的很,你们两个小姑娘,嘻嘻闹闹的,在偌大的花间山阴,我也不会觉得日子太长太烦闷。”

    “子琴,偏偏你就惦记着静影,从来也不肯给我写信,缘故原来在此啊。”

    她知道他在试探,明静影,她一度希望这个名字能碎在自己心里,恍若未曾出现。

    “你倒是年纪越大越爱耍赖了。”耶律酩拂过她的长发,“沉璧,晋虢策手上可捏着了什么?”

    沈宴惊醒,长睫低迷,略一会儿才回神轻言,“以阿策的权谋,能有三成已是不错的了,他向来不愿也不屑与我弄权耍谋,只因我是女子,他的性子是做不出拿那些说不出口的过往来作要挟的,他不屑。”

    他伸手除去她发上银钗步摇,乌发落下散开,拨开两鬓碎发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凑近烛火细细的看,“能收在手上的都别放过,别惦记着往日那些私情,最好一次就将他踩出边境。”

    “子琴。”

    沈宴抬眸,她的双瞳,岫玉般光华潋滟,隐着涩涩的琉璃色。

    “这是耶律酩说的。”他松开指尖,身子往后探了探,与沈宴略略拉开距离,“要是我耶律酩,干脆就绑了他,私奔。”

    “噗。。。”

    “想笑就笑,我不怕你泼我一身茶汤。”

    “我这云雾可是贵得很的。”

    “财迷。”耶律酩低声轻笑,纸扇收也不收就撂在桌上,“八百里加急连夜赶到,偏生你在路上耽搁多日,害得我还被玉娘软禁了半个多月,一壶云雾就想打发我了?怎么也要加上几坛窖藏的好酒才行。”

    “我倒是不知道朔州离着临安竟有八百里之远,也不知道怎么在我这儿来去自如的五公子,竟能被对你向来信笃的玉娘软禁许久的。”

    “偏就你生了一副伶牙。”

    帘纱轻晃,扬起一角夜风,逗得烛火摇曳不止,梁上砖瓦轻响,淬着轻巧的脚步声。

    耶律酩搁下茶盏,往房梁上瞄了瞄,指尖点在沈宴的茶盏上,再慢慢落在沈宴手上,圈住她的小指,细细的拈在掌心摩挲。

    沈宴低低头,望着茶盏里浮浮沉沉的茶叶和以一瓦之方落在茶汤中的夜空,慢慢眯起眉眼,一丝碎雪在她眼底掠过,渐渐消弭。

    “这倒是有趣的紧,要是玉娘,定是先杀了再说,不过以你的性子,从来都是耐得住的。”

    “明日你便回朔州吧。”

    “急急的派信要我来,这又上赶着催我走了啊?”

    耶律酩将沈宴的双手揣进毯子里,剑眉微挑,十成十的风流倜傥,沈宴微微挣了一下,还是乖巧的倚着桌子任他牵着。

    “我怎么敢?”你爪子好凉,最讨厌笔谈了。

    “从小到大,你什么不敢,在家里骑在我身上作威作福,在外面就各种给我丢人。”喂喂喂,你瞅见房顶上那货了吧,你家那只白眼狼儿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不就是偷了你的衣服出门被抢,还被丢泥潭,傍晚才回家么,多么小心眼儿的人才能惦记到现在啊”他就是这个熊样儿,向来把知己知彼贯彻的极为深刻。

    “问题是,这个并非一般的丢人。”得得得,扯回正题,你要多少兵马?

    沈宴拧了眉,抽回手拾起桌上的折扇,一折折收好,又一折折的展开。

    “你都不知道,你浑身裹着泥,整个人肥了一圈儿,我那身儿上好的云锦缎长袍都看不出色儿了,狼狈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狗,可怜巴巴的眨巴着小眼儿,泥水还从你眉毛上往下淌。”耶律酩极为嫌弃的砸吧砸吧嘴儿,“你是不知道当时鲁公笑得多惊天动地。”

    我从轩辕城调军过来,那条路都要穿过胥东大漠,再怎么算也要半个月,时间你要拿捏好。

    “子琴。。。”我知道,只是,如今他的手牌我还没看清,妄动兵马只怕打草惊蛇。

    “可怜那天的奴仆光擦地就擦了一个时辰。”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啊,我来可是为了帮你杀了他的,不是看你在这里用各种理由躲避与他的正面交锋的,你死我活的才有乐趣,不是么?

    “。。。。。。”沈宴攥紧指尖,目光扫过耶律酩饶有兴趣的玩味笑意,眼底一寸寸的暗下去。

    尼玛个坑人的五少爷,我们难道不是来研究外邦入侵的国家大事么,我们难道不是在顶着房梁上那白眼儿狼的死士在纠结么,我们难道不是正在小毯子下面各种猫腻着(捂脸)传递情报么?

    你一本正经的开始回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童年算怎么回事啊,给晋虢策点儿茶余饭后的笑料么?

    还有,这么紧张的笔谈,你丫从我手上吐槽个什么劲儿啊,这让房顶上那个一头雾水的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总之,你这是要闹哪样?

    沈宴脸颊抽了抽,一个小白眼儿翻过去,然后默默的伸回毯子下面,握住耶律酩的手用自己保养得宜的指甲狠狠的一掐,最后,微微的笑了。

    “。。。。。。”二十万,少了这个数别说自己是男人。

    耶律酩喉咙里一梗,默默的淡了笑颜,乖乖喝茶。

    从远空传来一声短哨,屋顶上房瓦轻响,脚步轻浅。

    “。。。”走了么?

    沈宴捧着个暖瓷的茶杯,眨眨眼儿。

    耶律酩抬抬手,袖口飞出一抹飞丝,冲出房顶,打飞了一块瓦片,漫漫天空中带着白梅的气味,泛着冷香,散进屋里。

    紧接着就有人蹑手蹑脚的给把瓦片盖上了。

    “走了。”

    “。。。”房上明明还有人,你当我瞎的?

    “哪个监视你的人会这么做来暴露自己的存在的,那是我的人。”

    耶律酩抬抬手,喝掉杯子里冷透的茶。

    “陇一,稀客稀客。”

    “陛下此言,草民惶恐。”

    一袭素朴青衫,手执一把竹骨黑扇,扇面上一片素黑,什么都没有,恭敬的俯身于晋虢策身前。

    “不必多礼。”

    晋虢策探身虚扶,却被陇一闪开,他仍旧躬身伏礼。

    “沈氏沉璧,此女深中毒物已逾数十年,此毒阴狠异常,每当发作之时,病人会头痛欲裂,心跳骤停,肺腑恍若灼烧一般,猝然之间失明。”

    陇一似乎有些迟疑,声音定了下来,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按常理讲,中此毒半年内就该丧命,但此女居然断断续续的活了这么久,实在怪事。”陇一展开折扇,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不过,她就算这般活下来,身体里的元气也都早已耗损殆尽,每日每日靠着吊命的药物活着,这般的病症,倒是有趣的紧。”

    “陇一,你何事才肯入朝为官,朕等不及要拜你为相了。”

    “陛下,陇一当年便说过,允诺陛下七个陇一为奴的机会,机会用尽,陇一便消失于陛下眼前。”陇一公子退退身,目光落在晋虢策的墨色衣摆上,“陛下已用其四,其一是助陛下夺得帝王之座,其二是寻得沈沉璧的所在,其三是取六殿下的性命,其四是不动声色的为沈沉璧诊断,还余其三。”

    “陇一,救她。”晋虢策微笑着拂袖而立,“她只能死在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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