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总是寒冰色的,被灰色的城墙和冰冷的铁围绕着。
骑兵们跨立马上,穿着钢铁的盔甲,握着锐利的剑,头盔上沾染着血迹干涸的印记。
平民们躲藏在平安的街市里小心生存,他们一身粗布麻衣,整日整日做活,想着如何养活自己一家老小。
臣子和世家,相互恭维,相互利用,相互敌对,对峙交锋之间形成可贵的平衡,就像是他们华美精致的衣服一般,没有瑕疵。
而,皇帝,他站在国家的巅峰之上,没有人能够同他并肩而立,他是那唯一的,被神眷顾的王者。
信仰神和尊敬皇帝的人们,都将生命交付于他,人们更愿意相信,他是永生不死的,拥有能扭转一切的力量的神之子。
皇帝,拥有皇权赋予的无上权力的人,就是如此。
“小姐,已将沪梁下放到一卫辖区,沪兰商与他应当见过了。”
“嗯。”沈宴接过卿卿手里的药碗,抿了半口。
“五公子传信儿来,说是,张牙舞爪的猫可别轻易拔了毛,也别任他猖狂。”
沈宴轻笑,略一低头,眼前一阵眩晕,闭着眼睛缓着劲儿,这边儿就唤了卿卿,“去取一杯天枢来。”
“从来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见天儿的就这么耗着,难受了不也是你自己担着。”
卿卿一路唠叨着,去扭开床架下的细小机巧,掀开床垫抽开暗盒,一盒子瓶瓶罐罐被她大力弄得咣当作响,斜开身子衬着漏出来的灯光找,小一会儿才拿起一只手掌大小的陶土罐子,掀开纸封,倒出一杯递过去。
沈宴搁下药碗,捧着小杯在心口,血色琥珀在白瓷杯中摇曳,泛着淡淡的异香。
“小姐,九公子特意嘱咐过,这天枢太烈,不比玉衡性温,不用为妙。”
“偏就你能耐,拿了这些个人来压我,我哪次不都听了,你倒是次次叨叨,小心嫁不出去。”
“小姐!”沈宴一番调笑揶揄弄得卿卿涨红了脸,撑着一副倔强性子就非要争出个长短来,“小姐哪儿的话,若是次次都听进了,只怕今日也就不用动这天枢了吧。”
沈宴指尖略停,淡淡的勾了唇。
“阿策已然有了踏平我朝的决心,这临安当是丰国当头一防,我也只能背水一战。凛军势微,但与晋军一抗之力未必没有,无非是我这身子拖累了士气,无论如何,也要撑过了小雪,若实在不行。。。”
沈宴低了低头,指尖抹过杯沿,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穿过窗棂,落在院落里的黑暗里。
“若实在不行,就拖着我这半死的身子,玉石俱焚罢了。”
“是是是,那奴婢就备下棺材板儿,等着那天了。”
沈宴笑笑,仰头一气儿喝下,唇色像染了血般嫣红,原本苍白病态的气色也渐渐红润,满室异香。
她知道卿卿这丫头又开始赌气了,每每说到她要死什么的,这丫头心里难过的了不得,面儿上还是要强撑着几分才肯罢休。
帘纱轻晃,坠在纱帐上的小铃铛细碎作响。
卿卿脸色一变,转瞬就按剑愈发了。
沈宴眉间闪过一丝笑意,摆手示意卿卿退下,卿卿却是一步也不肯退,利剑已然出鞘半寸。
“许久未见,这么个小丫头都能跟你置气了?”
竹制轮椅悄无声息的从内帏行出,只见一书生青袍的男子手持一把透白纸扇坐于其上,迎着烛光,珠帘影影绰绰的虚影扫过他的面颊,显得越发冠若明玉,公子无双。
“这可是稀客。”沈宴侧身歪歪头,一缕碎发落下来,男子眯了眯眼睛,微微的笑了。
“参见五公子。”
卿卿收剑入鞘,附身于地。
“现在可是能退下了?”男子展开纸扇掩住下唇,“要不就留下伺候吧,多个小美人我是不介意的。”
卿卿略显窘迫,抬头瞅了瞅沈宴,见她允了,才规规矩矩的收拾了桌子,呈了热茶,末了还将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哈哈,这小姑娘有意思啊,竟然跟你甩脸色了。”
“鲁公手下的人,哪个不是有脾气的?”
“倒也难得对你忠心,鲁公的人,下决心要留,就要断干净些才好。”
沈宴并不应声,反而起身,将他的轮椅推得离桌子近了些,他也未反抗,只是信手捻起沈宴披散的碎发,引到鼻间轻嗅,十足的风流败家子儿做派,沈宴却也并不恼,理也不理坐回位子,挽袖倒了杯茶,递了给他。
“子琴,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的,这是上旬丰非寄来的云雾,我也喝不出什么,你都喝了吧。”
“我哪里是个品茶的,到是来上十坛花雕才对。”他略戏谑的收扇点在桌子上,看着沈宴摇头叹息,自顾自的抿了抿云雾茶。
“今儿个玉娘倒是肯放你了?”她抬手挑了挑蜡烛芯儿,引得烛火一阵颤抖,“怕是你又打伤了家丁,逃出来的吧。”
“沉璧玩笑了。”耶律酩微微一笑,伸手过去捏了她的脸颊,“来,帮我一下。”
“我以为你就待一霎霎,今儿是打算跟我彻夜长谈了么?”
沈宴扶桌起身,拉开她襟口的环绳,解开外罩的驼色毛绒大氅,挂在手臂上展平了,铺挂在长身木雕架子上,拽了拽衣角和袖子,整理好了却不闻他回声儿,诧异回身瞅他,却恰好撞进他含笑的目光。
微弱琢光下的她脸色显得极差,气血两亏显现出来的苍白让她看起来盈盈一弱,羸弱的身子裹在松松垮垮的棉裙里,里里外外加上最外面的小绵夹衣不知道穿了多少层,却还是极瘦,藕荷色外衫儿衬的她像是个普通人家未出阁的闺女,隐隐的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纤细的手腕,长发虚虚的用简单款式的钗黛束起,发鬓零散的落了几根白发。
“那帮酒囊饭袋,到了花巷就走不动道了。”他收回视线,笑意淡去,杯中茶叶浮沉“我明儿就回去了。”
“朔城有变?”
“并无,只是为了安抚玉娘随意扯的谎,恰好这一段的新官下来了,也要回去看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撇撇嘴,“她倒是查也不查,信得也真切。”
“玉娘对你,一向信笃。”她的脸上依旧淡出细细的笑意,苍白的面容多少多几分血色。
“别说的我跟负心汉一样啊。”耶律酩侧过头,扯下冠上玉簪,散了发,一头青丝隐住了他的眉眼,“沉璧,生死一线,这世间是容不下半点私情的,这是鲁公给我们的首要教条,你当是没忘才好。”
“沈宴,自然谨记于心,丝毫不敢忘。”
梆子敲过一下,夜色渐渐浓郁,一院落的白梅在冬夜中,悄无声息的绽放。
郡守府隐藏在徒然降临的黑夜之中,像一只庞然大物,在伶仃的蛰伏。
“可有异动?”
“回禀主上,并无。”
欣长黑影掠过烛火,跪伏在背光的殿堂高坐之下,恭敬而又虔诚。
殿上高坐男子搁下手上竹卷,俊眉轻蹙,竹片章节在桌面上散开,突兀的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有异动?”
“回禀主上,她如今时日不多,自顾不暇,恐怕难有异动。”
“长终,那女子,心思机敏,诡计多端,没那么容易就让自己陷入死境。”
上座蟒袍男子拂袖正坐,不怒自威,不动如山。
韩长终慢慢的立起身,掌心握紧剑柄,一丝光掠过眼底,慢慢的潜入深处,消失不见。
“回禀主上,子时一刻,一轮椅锦袍男子从花巷密道进入沈府,进入沈氏女闺房,至今未出。”
“何人?”
晋虢策低了眉眼,长睫轻闪,指尖拈在茶盖上,淡淡的阴影打在他的耳畔,斜斜的续出一道灰白色的伤痕。
“朔州首富耶律酩,幼时坠马,双腿残疾,家有一妻,乃是临安花巷七年前的头牌,花钿。。。”
“退下吧。”
“主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也许夫人是有苦衷的。”
韩长终低了头,武士发髻上圈着一条藏蓝色的缎带,那是晋国男女之间的定情物。
晋虢策持盏起身,蟒袍滑落鞋际,他落步于软毯之上,一步一顿,一步一停,就像是在悠闲的行走,但,衬着他玉立的身姿和冷峻的面容,却仍旧威严难抗,目光淡淡掠过韩长终紧蹙的眉峰和那垂在发鬓的缎带。
他叹息了。
“她希望我以为她死了,那如今,我便要她真的死了。”
沈沉璧啊沈沉璧,这丝丝缕缕的恨意纠缠着我半生,是否只有你死了,我才能解脱。
晋虢策微笑着松了手,茶盏落在地上,滚烫的茶汤泼在韩长终身上,渗着黑衣一层一层的烫进去,他抿了唇,一声未出。
月白茶盏滚落在一边,晋虢策俯身拾起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烛影随风晃过指尖,眸色一变,他突然一把将淬金掐丝镂空玉冠拽下来,零零散散的带落了几根青丝,他皱皱眉,却是微微的笑了,“长终,我从来都没有耐心,再探。”
一把将玉冠掼在地上,猛地一声脆响,碎作一地的残忍。
“还有,明儿,将这个送到她府上。”
“是,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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