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变数

    “郑大人留步。”

    一身蓝衫白袍的温文男子作揖于朗阁中路上,银白铠甲的花白长发男子闻言顿步,“原来是沪大人,何事?”

    “殿上那人可是那钟神郡的郡王,晋宣?”

    “是了,就是那黑面郡王。”

    “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出现于此,还和一女子在大殿之上纠缠不休?”

    “沪大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晋军近日频频挑衅我国边境,边境不宁,两国商旅也深受其害,郡王此次前来就是为此事想与我国达成共识。”

    “那女子又是。。。?”

    “沪大人,你刚从京师调任于此,自然不知,这乃是一桩秘辛,少知道些多条活路。”

    “实不相瞒,微臣仰慕郑大人已久了,早就想要拜帖求见,殊不知,大人府上管教甚严,从不接任何拜帖,这让微臣。。。”

    “老夫也就是一介武夫,哪有什么拜帖什么的臭规矩,”郑京眉目温和,眼底却透着凌然,毫不顾忌的戳破沪梁言辞里的拖沓,“沪大人,有事就直言吧,那些弯弯绕就省了吧。”

    沪梁也收起脸上的恭维,弯腰作揖。

    “郑大人有所不知,我乃是前燕大将沪霜后人,自从文景侯把持朝政之后,我因为这个身份一直都得不到重用,仕途商途都连番受到压制。”沪梁顿了顿,瞅了瞅郑京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就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微臣此次前来,主要是希望郑大人能通融通融,在六庄的商阁给留个席位,好处自然是不会短了半分的。”

    郑京凛了神色,挑了撮儿胡须,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

    “大人,我手下能让出这个数,您看如何?”

    沪梁弯了无名指,摊手出来,郑京咂咂嘴,瞥了他一眼。

    “大人,真的不能再多了。”

    沪梁咬咬牙,摊了五根手指。

    “嗯,如此甚好。”郑京眼底掠过一丝贪婪,渐渐灼热,“既然达成了共识,我就有话直说了,倒是这凛军的沪兰商与沪大人是何关系?”

    “乃是家妹,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才好走路啊。”

    “沪大人,那就难免要委屈你一下了。”

    “微臣明白,除了发配的军士,官宦是禁止接近凛军的,为了通通气儿,我亲自去还是比较安全的。”

    “事成之后,老夫许你更好的官职。”

    “微臣在这里就先谢过了。”

    郑京捏着胡须,按剑离开。

    沪梁慢慢冷了神色,目光随着那银白盔甲,越来越远,定定的划过暮色四合的接缝,遥远的光色渐渐归于沉寂。

    一院落的白梅在涩涩的淡雪中静静的绽放着,细细碎碎的雪屑溅在房檐,碎成一抹幽香。

    “卿卿,让我缓缓,这白梅实在是美。”

    沈宴按住卿卿的手臂,软软的倚在木柱子上,滑到木廊长座上。

    “白梅。”偏就他喜好享受,在这临安也能盘算出这么好的庭院。

    “卿卿,六庄的席位都定了么?”

    “今儿已经来了信儿,还剩下一席未定。”

    “兰商办事儿不该这么拖沓的,也别催了,随她去吧。”

    “那几个变数,如何了?”

    “有一个已经抵京了,今日就能见到了。”卿卿蹲下身,凑近沈宴,脸色泛着淡淡的红,“出了今日之事,那事是不是该缓缓?”

    “今天出了何事?”

    “我知道了。”卿卿站起身,脸色恢复如常,“另一个已经准备好接应了。”

    “这么多年了,我也仁至义尽了。”

    “那鲁公那边。。。?”

    “我又不是断他一手一脚,只是帮他铲除了坏胚,他不会轻易动我。”指尖摩挲着大氅的边缘,粗糙中泛着绵软的冷,像是温暖的雪,“再说,不用他动我,我都能给他死的干干净了,他何必多此一举?”

    萧瑟的北风呼啸而过,卷起雪尘,扬起细碎而又晶莹的白色。

    沈宴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的大氅,白衣中单单薄的很,狐裘的大氅倒是暖和的很,冬天的风总是不照规矩来,飘忽着从衣服缝隙窜进来,从指间到喉咙,从发梢到骨血,寒冷一层层一寸寸的侵蚀进去,无用的环抱着自己,温暖一点点退却,视线却一分分的回来了,眼前大片大片的黑色渐渐淡去,凝固成这般美丽的景象。

    半个院落的白梅随风摇摆,嵌进雪色之中,没有丝毫的不适宜。

    “白梅。”

    “小姐,要不我在那副寒冰棺材上给你雕上几朵如何?”卿卿不耐烦的蹲下身,将她身上的小棉服解下来铺在沈宴膝头,站起身的时候明显抖了抖,却还要强撑着,“听你再念叨几句,耳朵都要起茧了。”

    “偏就你逞强的很。”

    “呵呵。”卿卿翻了个白眼儿,“哪有,只是有什么样儿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儿的奴才罢了。”

    “。。。。。。”卿卿你傲娇了。

    “九公子今儿也来了信儿。”卿卿的目光淡淡的落在沈宴身后的长廊深处,而后迅速收回视线,状若无事,“说是,那七味璇玑酿决不能同花雕一同饮下,不然,内腑受不得,心绞痛症一发,命数就尽了。”

    沈宴随着卿卿的视线扫了眼,慢慢的笑了,“偏就他唠叨的很,跟子琴一个样儿。”

    长廊尽头,雪屑溅不到半分的角落里,一抹黑色的影子按着剑柄,步履清浅,慢慢的退却不见。

    “老臣参见旗主。”

    “郑叔啊。”沈宴连忙起身扶起郑京,躲不过只得受了他半礼,“郑叔你总是旗主旗主的叫,这不是折煞我这个小辈儿了。”

    “军中规矩不能废啊,旗主就勉为其难一下吧。”

    “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不习惯。”

    黄昏踱步离开,黑夜慢步降临,暗色的幕布从天际线缓缓落下,遮盖所有光芒,留下散碎的星点。

    “郑叔。”她蹒跚着停下,拱手作揖,“害郑叔在天下人面前替沉璧担了罪名,是沉璧的错。”

    “旗主此话岂不是成心折煞老将了。”银白铠甲的中年男人拈过胡须,显然对沈宴的话极为受用,“旗主,凛军二卫已经拔营,三卫的卫长人选也定下了,不知旗主何时前往军营巡视?”

    “嗯,君上交代下来的几件要事才刚有眉目,小雪之前才能定下来。”沈宴压着胸口蓬勃的气劲,竭力维持自己的平衡,“郑叔也不要太催了,好歹我也是个女子。”

    郑京一怔,心里顿时恍然了,过了这么几年,自己心里从没把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子当做女人来看待,她当年凭借狠辣的手段和冰霜一般严酷的作风整顿了凛军,全军上下无不心悦诚服,风风雨雨,刀光剑影了这么些年,突然发现,凛军的旗主竟然也是个女子,也是个弱弱的女子罢了。

    “此处乃是晋国郡王庭院,我等在此流连太久实为下策,旗主。”郑京躬身扶手。

    沈宴垂眸,淡然的笑笑,抬手示意卿卿,摩挲着把手递给她,“沪大人,好雅兴啊。”

    水榭后廊兰树那边儿的树丛里急急忙忙的窜出个人来,郑京脸色大变,掌心按剑横在沈宴面前,来人一身蓝袍白衫,跌跌撞撞的钻出来,头发上还沾着枯叶,发髻都歪歪斜斜的,正是那刚刚与郑京谈论的小郡守沪梁。

    “郑大人,你看着办。”沈宴侧身倚住卿卿,不动声色的喘息着,郑京已然阔步上前,抬手便将剑刃压在沪梁的襟口,掌心略翻,他的脖颈便破皮出血了,沪梁虽然慌了神色,却并没有退却。

    “旗主大人,沪某有所求。”郑京闻沪梁此言,便知他已猜到沈宴的身份了,不由得大惊,手腕一压,开口便斥责他,“大胆!沪大人可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才是!”

    “求见凛军一卫卫长,沪兰商。”

    “沪大人,你并没有权利请求旗主,你的性命不过旗主一句话罢了,兰商已非沪家嫡女,乃是我凛军旗下卫长,和你,没有关系。”卿卿冷然而语,双臂紧紧的架着已然虚浮了脚步的沈宴,她的眼底却是不耐甚然。

    “怎能无关,血缘至亲怎能说是无关?!”沪梁似乎也有些激动,眼底红彤彤的,“我好不容易买了官,就是为了妹妹!”

    “沪大人,这凛军的规矩你应当是懂的,我便不多说了,罢了,驱了充军。”

    沈宴不动如山,挽袖而立。

    “旗主,这似乎不合规矩啊。”

    郑京狐疑的收剑入鞘,目光在冷漠的沈宴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沪梁身上游移不定。

    “郑叔,你全权处理吧,这等买官卖官的朝廷蛀虫,留他一命已是法外开恩。”

    “旗主。。。”

    郑京眼底的怀疑渐渐褪尽,他俯身作揖,似乎是想要求情,话未出口便被沈宴打断。

    “郑叔,我累了。”沈宴摆摆手,按住卿卿过来搀扶的手臂,“卿卿,回府。”

    “启禀主上,沈氏在庭院里待了约有三个时辰,与同行的仆从相谈甚久,黄昏时分,郑京相迎之时才回府。”

    “知道了。”晋虢策合了手里的书卷,目光穿过窗户,落在院落里的白梅上,“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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