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地处丰国与晋国边境,接壤晋国边城钟神郡,两城只隔一水。开元盛世时,燕皇与晋帝交好共分这内陆十六城,以一水为隔,各自分得八城,将这窄窄一河命名皖水,河上建一铁索板桥,名曰皖水桥。
燕朝败落之时,国内内乱外患丛生,不得已关闭通商口岸,禁止国国通行,两国只隔一水一桥,却不得通商,民风差异巨大,后得当时的燕国重臣文景侯鲁峥嵘以扫平内乱之名易国号为丰,奉燕国幼主丰恺然为当朝圣上,有分派凉骑一十八军分镇丰国四周,天下才渐渐安定,而名曰凛的军队被派往此地镇守,管辖通商,继续实行两国交好的交流,通商口岸以临安为主,隔了数十年后,重新开放。
通商重开,条款之上处处均尽量以百姓利益为主,不仅将行商限制设得极低,且在临安诸城建立商业城阁,简称商阁,用以连接丰晋两国之间的商人,凡拥有行商路牌之人皆可参与,各类国书由凛军一颁发施行,诸民皆获利非凡,凛军一时间也尽获民心。
熟不知,这燕末丰初的时节一过,日子反而愈加的难过起来。
自从建立商阁以来,为了行商安定,这二十四路商轨皆由凛军主事郑京所持,倒也相安无事,只是钟神郡新郡王晋宣财大气粗,目中无人,竟然在商阁大典上当庭掀桌甩袖,弃宴而去。
那日开始,临安城内处处风声鹤唳,凛军主事郑京与钟神郡郡王交恶,也使得两方坊市运行僵持不下。
晋宣霸守钟神郡商路,寸步不让,郑京表面维和,实则暗地强制封锁临安接钟神郡东路的商途,两方谁也不愿先退让。
步子紧紧的踩着,且出了玉娘一地,拐出了林北东巷,沈宴才慢慢住了步子,不过立冬初过时节,街上凉风徐徐,她却觉得身子一阵一阵子的寒凉,耳旁止不住的惊声尖叫,额角按不住的闷痛,强撑着站直在林北林南巷口石牌坊下。
身后紧跟着的丫鬟见此情况,也顾不得身后的旬儿如何,疾步上前扶住沈宴,张口就没大没小的说:“姑娘这么是要作死啊,未至小雪,这才十一月初,怎么就回来了,还跟中胄有牵扯的玉娘摆脸色,姑娘啊,你存心不要命了这是!”
沈宴抬头欲斥,却觉身子一阵一阵虚,怕是触了旧疾,不由得苦笑,倒真是让玉娘说准了,这么多年,这条向老天借来的命,怕是快要虚耗尽了。脑子里一番胡思乱想,喉头一腥,心知不好,连忙稳下心神。
“卿卿,回府。”
听她声音喑哑,似是强忍,那名唤卿卿的女子也是不忍了,连忙扬帕唤了街边的马车,沈宴却是没了气力,腿脚慢慢的瘫软,卿卿将是要架不住她了,那一直心怀忒忒的旬儿到紧几步过来,搀手沈宴腋下,把她架起来。
卿卿也没管什么,踩着脚蹬上车,掀开帘子,转身就着旬儿的支撑把沈宴拉上马车,把她放个乖顺的姿势,自己也坐进去,放了车帘。
“城南沈府,快点。”
马车一顿,车辕上落了两人,一是车夫,一是旬儿。
辕马脚步稳健,车夫沉稳老到,马车倒也不是很颠。
车里,卿卿叠了帕子帮沈宴拭汗,心里倒是定了定,怎么这次也不是很严重,沈宴面儿上虽然冷汗连连,但却没怎么痛呼出声,看来定是在忍受范围之内的,倒也是不太打紧,快点儿回了府,叫顾老爷子瞧一瞧,估计就没什么了,只是就怕沈宴又是强忍,多大疼也不叫出来,那就坏事了,而且这次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知是好是孬。
这么一想,卿卿心里一紧,抬手撩了帘子,一叠声的催促。
“卿卿姐,不能再快了。”紧挨着帘子的旬儿紧紧附着车栏,堪堪回头,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卿卿思觉不对,这姑娘身份低微没坐过马车什么的,这次匆忙上车,赶车又急促的很,这旬儿怕是晕车晕的紧,这倒没什么,万一耽误了沈宴回府,可是了不得。
想来一伸手按住旬儿左肩,执起她的手,右手蓄力出手点在她手背第二三手指掌骨之间后一指节处,下手凌厉,旬儿只觉手背上刺痛,胸口肠胃的闷痛绞痛倒像是慢慢淡了,她回神,忙低头称谢。
卿卿收手,仍是一叠声的催促,根本无暇其他。
马车快步抄过闹市街头,急急转过好几个街角,却在宣尚楼楼头被拦下,马车硬生生的停住了,木车轮在石板地面上轧出好大一声响,车厢狠狠晃动,枕在车厢暖塌边的沈宴脸色煞白,揪着脖颈下三寸的衣料,指节泛白,卿卿心底一急,掀帘探身就开骂。
“哪个不长眼的?!”
拦在车前的男子手揽双臂,展扇而立,倒是没有回话,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车内可是临安沈沉璧?”那人此言一出,卿卿脸色一变,心知此人留不得,探眼细细打量了他。
一袭素朴青衫,手执一把竹骨黑扇,扇面上一片素黑,什么都没有,背着手直直的站着,迎风而立,越发的欣长玉立。
“公子若有事,可改天到凛香阁详谈,今日我家小姐确有急事,就不奉陪了。”卿卿拱拱手,放了帘子,退了退,贴着衣服边儿捏出一撮儿线,细细的捻出线头绕在指尖,马蹄轻敲地面,似是那人轻易的便让了路,卿卿从后窗掀了帘子,随即怔在原地。
那人跳上了马车,脸颊贴着后窗,一双细长凌厉的眼,正顺着帘子的缝隙往里看。
卿卿心底一慌,恼羞成怒,双手横出丝线,弹指出去,妄图一招将那人扫下车,却被那男子轻轻松松的就捏住了线,指尖一挽,只听他压低声音,轻声说,“姑娘,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我家主人确有要事,请沈小姐过府一晤。”
正要出声呵斥,手腕一沉,低头查看,沈宴却是挣扎着醒了,一张魅惑众生的面容苍白得恍若金纸,她按着襟口,慢慢调整着身体里乱窜的内息,卿卿翻腕收回丝线,侧坐回位子,在马车里面的暗格里摸索出几个小玉瓶,犹犹豫豫的握在手心里。
“既然陇一公子诚意相邀,想必郡王今日是非要见到草民不可了。”沈宴依旧是那个冷漠的调调,她抵着自己的腕间脉门,神色一片黯然,“那就劳烦公子在车辕上委屈一会儿了,我回府换个衣服收拾停当了,自然随陇一公子您过府与郡王一叙,如何?”
沈宴言辞里一口一个郡王,一口一个陇一公子的,听的那男子心里惊诧不已,自己明明没露出什么马脚,这个女子当真是聪慧过人,灵敏机智,不凡于常人,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让她起了疑心,居然就此便猜中了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后面的郡王,这样聪明的女子,真是可怕。
“那陇一就随沈姑娘走一趟。”车厢微微一轻,前车辕慢慢一沉,陇一公子揽了揽长袍,曲着身子侧坐在前方辕马上,牵着马缰,自有一番风采,看得旬儿的脸霞红一片。
听着外面的动静,沈宴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拖延了一部分时间,稍稍放了放心,抬眉一瞟卿卿,心里又是沉沉一叹。
过了这么多年,过了这么多风雨,这姑娘从武功到为人,从性格到处事,没什么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对自己的依赖倒是一年比一年的深了,到时,自己撒手一归了西,卿卿怕是不会乖乖的接下自己的担子,倒是可能会埋怨上自己,真是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不让人省心。
沈宴微微叹息,覆上卿卿的手,不动声色的抽出一个墨玉小瓶。
“小姐,你要是早存了丧命的心,倒是该提前提点一下奴婢。”
“偏就你贫。”沈宴听出了她家别扭小女婢言辞里的矫情,微微一叹,扒开玉瓶外面的红纸封,抬手仰头一饮而尽,脸色猛地一红,秀眉紧蹙,好一阵子以后,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慢慢地闭起眼睛,“我这条跟老天借来的命,怕是到了尽头了。”
“小姐,那你喜欢什么棺材?”卿卿低着头,垂着手靠在离沈宴最远的马车厢那一角,“人家都说楠木的棺材能让人尸身不腐呢,要不要奴婢帮你淘换来一个?”
“府里前些年不是早早就备下了一口寒玉的了么?”
“对啊对,府里早就按您的吩咐,在旧居东厢备下了口上好的棺材,还有挽联什么的丧礼用具,早早就都备下了。。。”
沈宴睁开猫咪一般慵懒的眼睛,眸子里的冰冷渐渐退了些许,她叹了叹,抽出手巾叠了叠递上去。
卿卿一脸茫然的转头望着她,脸上斑驳的泪迹显得格外的怜人,出门前儿细细涂过的粉都被泪水冲刷模糊,花猫儿一般的狼狈不堪,她低低头,接过帕子把脸上抹干净,哑了嗓子,“奴婢失仪,请小姐赎罪。”
沈宴再次叹息,她家的小女婢还是个属曲别针儿的啊,真是个别扭又矫情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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