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
月如钩准备出发去孤芳亭,某个婢女照例端来一杯茶,她睨了一眼,道:“下去吧,今天不喝。”
“是。”
那人乖乖退下,风迎香给月如钩披上外袍,轻声道:“教主,万事小心。”
“你担心担心自己吧。”对方淡淡地笑了,“顾好家里,别被黄鼠狼进来了。”
“属下遵命。”
风迎香目送着她远去,眉头微蹙,“来人,即刻起,封锁全部出入口。”
教主,属下会等你平安归来。
崔绮君与吴瑕先一步到达了约定地点。
白云冉冉,风中微寒,孤芳亭下三里,不少门派的使者在焦灼等待。
“先生觉得,这次谈判会是何种结果呢?”
吴瑕轻轻笑了:“你这一声先生,叫得我心慌慌。”
“唉,紧张嘛,我也很久没经历这种事了。”崔绮君叹气,却不像忐忑的样子,“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一会儿梦到月如钩带来的蚀昴不是真的,一会儿梦到李独伊前辈是魔教中人假扮的,愁得我呀——”
“嘘,小声些,李家主还在亭子不远处呢,你这么慌,不如让他替你?”吴瑕开着玩笑,很快又敛了神色,“但是有一件事,我希望好友谨记于心,蚀昴不是最终目的。李家主肯如实将名剑之事相告,是对我们莫大的信任,他向来重视家人,你千万不要让他失望。”
“这是自然。”
崔绮君望着远处,似乎是来了不少人。
月如钩骑着马,慢悠悠地往这边来。她还是那身艳丽的红衣,头上却只是绾了一根素玉簪子,妆容素净,和过往风格很不一样。
“崔绮君。”
她下了马,手里的鞭子随手交给身后的季离,眼尾一抹胭脂红微微上挑,“我依约而来了。”
“请。”对方也不多话,直入正题。
双方坐下,月如钩便让季离将一个木匣放在石桌上:“这里面就是蚀昴,验验?”
“不必。”崔绮君只是瞟了一眼,没有过多在意,“李独伊前辈来了吗?”
“在后面。”月如钩手按在木匣上,“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亲眼见见崔牧的尸身。”
“孩子的灵柩尚且停放在我飘遥山城内,如果月教主想去祭奠,我不介意领你过去。”
崔绮君面色不佳,月如钩冷哼:“可笑,要我这个一教之主去祭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崔绮君哪来的脸呢!”
“月教主,我无意与你争执,希望你能尊重他,”崔绮君有些动气,吴瑕在一旁摇扇听着,没有出声。
“我有不尊重他吗?”月如钩笑了,“崔绮君,就算是你,见了我不也得称呼一声前辈?崔牧才多大,我叫他小毛孩子有错吗?更何况——”
她顿时沉下脸来:“你口口声声说我魔教害人,证据呢?”
“您若是想验伤,来自证清白,那真得没有必要。”崔绮君很是镇定,“如果您觉得有必要,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件事是不是您下令做的,已经不重要了,何必现在想翻盘呢?”
月如钩敛了气势,似是自嘲地笑笑:“崔绮君,你当是知道,作为一教之主,最需要考虑的是什么。”
“我飘遥山城存在一日,你溯洄之滨便会存在一日,孤阳不生,孤阴不长。”
任何明眼人都看得清,在这纷乱的武林,绝不是一家独大便好,相互牵制,维持彼此平衡,才是最好的选择。
飘遥山城倒了,肯定会有下一个正道领袖被推选出来,同样的,溯洄之滨散了,必定会再出现另一个邪魔外道。
月如钩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挺让我意外的。”
崔绮君不答。
“崔岚当年如果有你一半的气量与眼界,也不会死那么早。”
月如钩手一招:“也罢。来人,将李独伊带过来。”
只见几个魔教部众押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上前,除了手上捆了一根绳子,其他倒还算好,并不像受过虐待的样子。
崔绮君还是很年轻的时候见过李独伊,但那会儿飘遥山城大乱,匆匆几面之缘,现在也记不清了。
吴瑕却是认得,他附耳说道:“我去看看。”
“嗯。”
崔绮君刚要点头,月如钩拒绝了这个请求:“这位先生武功不赖,你们还不可以靠近我的筹码,万一出尔反尔,我岂不是吃亏了?”
她单手撑着下巴:“你就拿着蚀昴去堵住裴氏的嘴,我想他们见了这把绝世名剑,就不会纠缠你给个说法了。”
“至于李独伊,唉,我听说,好像李家主的小舅子也被那个蒙面人拖到悬崖底下去了,算我给他赔礼道歉吧。”
月如钩将面前的木匣推到崔绮君面前,连带着甩给他一枚钥匙:“打开来看看,免得回去了,说我造假。”
“城主,由我来吧。”
吴瑕主动提出请求,崔绮君也同意了,月如钩瞥了他一眼:“这位先生是怕我藏了什么害人的机关,主动献殷勤来了?”
吴瑕却只是轻笑:“分内之事而已。”
季离在后面,静静注视着他。
白无瑕,你会做到何种地步呢?
“咔哒”一声,木匣内的机关锁被解开,一瞬间,月如钩却突然暴起,蚀昴入手,直接捅了吴瑕一剑。
包括季离在内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鲜血喷涌,吴瑕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握剑之人:“你······”
“我不喜欢按照既定的剧本做事。”月如钩笑了,拔剑抽身,直取崔绮君,对方揽过重伤的吴瑕,推给身后的下属,自己则是往柱子后边一躲,逃过杀招。
“你疯了!”
崔绮君很不解,月如钩明明将利害关系看得极为清楚,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这种大错?
“我没有疯。”月如钩仍然浅浅地笑着,“拔剑吧,我好久没对上过飘遥山城的剑法了,想想还有点怀念。”
崔绮君与裴行风师出一人,用剑上多少有些相似。
月如钩本是常年用刀,但后来也修习过剑术——在看了裴行风练剑之后。
那个人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在山顶舞剑。
偶尔喝点酒,偶尔歌一曲,偶尔笑一声。
只是偶尔,在他练剑之时。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月如钩的剑法同时带有自身刀术的狠辣,但自留三分力道,崔绮君胜在身法敏捷,二人一时竟也分不出个上下。
双方人马见状,也大打出手,孤芳亭顿时成为混战的中心。
季离终于察觉到月如钩的不对劲。
这不是她平时的作风。
以往的教主虽然古怪善变,但不可能糊涂,现在,却仿佛要和人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蚀昴先前一直被月如钩单独保管着,除了她没人能接近,因此季离原本的计划是用银针,在崔绮君打开木匣的同时,要他的命,以制造月如钩暗下黑手的伪证,激化双方矛盾,趁此机会夺回属于她的东西。
而白无瑕应该是有所准备,所以才会替崔绮君开木匣,但,怎么会?季离挡着那些正道人士的攻击,心里的算计一刻不停。
吴瑕失血过多,很快就没了意识。
他可没想过,会死在这个地方。
“月教主,我希望你能冷静点,两败俱伤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崔绮君本身内力便不如月如钩,对方又手握绝世名剑,他渐趋下风,有些吃力。
“我来这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红衣女子未曾收过半分剑势,“要你的命!”
崔绮君内心不安,是哪一环出了问题?还是说,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
傅霜行,难道是你骗了我们所有人?
混战中,一向从容冷静的飘遥山城城主也晃了神,被月如钩伤了肩膀。
“去死吧!”
寒光降下,崔绮君踉跄躲开,他不能在这里倒下,若是他死了,这件事就完全失控了!
正在危急时刻,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挡下月如钩。
“城主,这里交给我。”
秦观雪沉声,崔绮君惊诧不已:“小雪?”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月如钩大笑:“居然是你?傅霜行呢?不会跑了吧?”
“他坠下寄雁东岸的悬崖,我没有找到他。”
秦观雪面不改色地撒着谎,月如钩先是一愣,接着回身往李独伊那边奔去,被李素雨挡下。
“在下,有事想请教。”
少年逆着风,面容却有莫名的熟悉。
月如钩眼神一凛:“自己到黄泉路上问去吧!”
再次提刀,满身杀气。
傅霜行在混乱中,找到了李独伊。
“祖母。”
“霜儿?”
来不及寒暄,所有的担心与挂碍都只能暂且压下,傅霜行背起自己的至亲,在刀光剑影中向西奔去。
季离有所察觉,数根银针打向他的周身,被对方一一挡下。
“祖母,你往西边去,小叔叔在那里。”
傅霜行深知季离难对付,便将李独伊放下,握刀护在她前面,“等事情了解,我们再见。”
“霜儿,一切小心。”
李独伊武功尽失,不想再成为累赘,匆匆留下这句话后,便朝着李冶而去。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季离眼看事情越来越偏离预期,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解决了傅霜行,她就不信李冶坐得住!
可是握刀的少年眼神很淡,淡到完全看不出情绪。
他冷声问道:“是你告诉我师父,同命蛊的换取方法,对吗?”
“同命蛊除了晴光首领,就连教主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怎么肯定是我呢?”
季离的招式很少见,不仅迅猛,而且不易察觉,稍有不慎,一根银针也许就要了你的命。
傅霜行很不喜:“我已经和吴先生沟通过了,他说你应该知道。”
“你会相信一个骗子?”季离哂笑,“谈事情前,先了解清楚他的底细再说吧!”
“他调查过你。”
傅霜行手一背,刀身转了一下,挡住了对方一击。
“你是龙泉遗脉,对吗?”
季离手上的力道加大了许多:“龙泉剑派覆灭已经八十多年了,族人四散,门生凋零,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呢?”
“我没有证据。”
季离听了,笑得极为放肆:“傅霜行,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在想什么。”少年依旧很冷淡,“我只是觉得,师父走得很蹊跷。”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当然也怪我。如果我当时能知晓同命蛊所有属性,那我打死也不会告诉他这件事,害他因我而亡。”
“你以为少主是为了你?”季离似是在笑少年的自作多情,“不过是他知道秦佑已死,无心独活罢了。”
“你算到师父会因为我身上的同命蛊,猜出秦夫子的死讯?”傅霜行眼神一沉,“但当时,除了吴先生,不应该再有别人知道我养蛊一事。”
季离一愣,接下来的招式就狠毒了许多。
一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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