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岳星明约了季离见面。
“少主竟然会主动约我?不怕教主生气吗?”
“你既然愿意赴约,那就代表,母亲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两人对视着,眼神交汇的刹那,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那我也不和您拐弯抹角了。”
月光下,季离的样子有点模糊,但那势在必得的语气还是让岳星明察觉出她了难以压抑的喜悦,那是经年渴求一朝得成的癫狂,尽管提出条件的人是那么冷淡。
“我的命?”
岳星明笑了。
“对。”她举起右手,“怎么样?”
“成交。”
岳星明与她击掌,代表约定已结。
再过了几日,傅霜行依约来喂鸽子。
时辰稍早,山上的晨雾尚未散去,沾衣欲湿。
“你这些天都不用训练吗?”岳星明站在桥头等他,这让傅霜行有些意外。
他略有局促地答道:“教主说我可以多休息几天。”
“她不知道同命蛊的事?”
“不知。”
“瞒不了多久的。”岳星明似乎有点乏,眼神无光,“死蛊在你身上,会限制你内力的发挥,母亲稍微一试就会察觉。”
“嗯。”傅霜行垂下眼帘,并不想多谈论此事,“我去喂鸽子了。”
“好。”岳星明也没有追问,两人一同走回了木屋。
傅霜行不安的情绪有些强烈。
他觉得师父最近太反常了。
“我不应该告诉他这些事情的。”傅霜行懊恼,一只鸽子突然啄了下他的手指,出了血。
傅霜行轻呼一声,想也不想就将手指含在了嘴里。淡淡的血腥味从舌尖传来,又让他惆怅不已。
他极少受伤。
月如钩曾经赞许过他:“你是个天生的练武之才。”
所以他很少会疼,也因此,对疼痛也更为敏锐。
“这么怕疼,以后可该怎么办呢?”傅霜行看了眼手指上那道浅浅的伤口,忽然又心疼起秦观雪来,那么锋利的暗器没入皮肉,直透骨骼,该有多痛啊。
“傅霜行,你好了没有?”
岳星明似乎有点不耐烦,傅霜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好了。”
他走过去,发现师父又在煮茶。
“不会又是——”傅霜行忐忑地坐下,岳星明给他倒了一盏茶:“喝吧。”
“会,拉肚子吗?”
岳星明抬眸,那眼神,仿佛是在问他,你是傻子吗?
傅霜行不说话了,乖乖喝完了那盏茶。
“苦的?”
他有点意外,不过想想,正常的茶水都有点苦吧?
“喝出什么了吗?”
傅霜行挠挠头:“有点苦。”
“只觉得苦?”
岳星明又问,对方仔细回忆了一下,轻轻点了个头:“嗯。”
“那继续喝吧。”
他又倒了一盏。
傅霜行只好喝完,一盏又一盏,直到一整壶茶水下肚。
“有点撑。”他不小心打了个嗝,又慌忙捂住嘴,有些不好意思。
岳星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傅霜行,你觉得季离人怎么样?”
“怎么突然问这个?”对方愣了一下,接着摇摇头,“我和她没接触过,不了解。”
“她这个人,可以合作,但不可信任。”
岳星明说着,莞尔,“但我母亲,你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傅霜行懵了:“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想起来和你聊聊而已。”岳星明笑笑,“你叫了我两辈子师父了,可我什么都没教你,是我失职。”
傅霜行缄默不言,当真只是这样?
“傅霜行,其实我很好奇,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岳星明竟是和他聊起了天,“我猜,很温柔吧。”
“嗯。”傅霜行点点头,他对父母记忆有点淡了,可每每想起,仍觉心头一热。
“他们很爱我。”
大大方方一句话,岳星明的笑容就有点苦涩:“其实我觉得,我母亲也是爱我的,只不过,她的方法有点极端。”
“你知道吗?如果你哪天想和我母亲谈条件,提起我,说不定她会同意。”
岳星明看着自己年少的徒弟,不知为何,眼尾泛红。
傅霜行心中不安:“师父,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和你聊聊而已。”岳星明笑了,“明天来帮我修剪下这棵银松,我请你喝茶。”
傅霜行蹙着眉头,没有坚持。
第二天,他来修剪了银松的枝叶。
喝了岳星明的茶,还是苦的,还有点淡淡的香。
第三天,他来帮师父晒书。
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茶香变得甘甜起来。
傅霜行一夜无梦。
在喝完了岳星明三天的茶水后,他在第四天夜晚,又一次被叫上了山。
只是这一次,在屋里。
傅霜行推开门,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香。那味道,很奇怪,感觉咸咸的?
岳星明点着灯,躺在一张摇椅上,见他来,将放于膝上的书给了他:“念念看。”
傅霜行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坐在他旁边的小板凳上,念起了书。
那是岳星明的铸剑笔记。
从选材到成型,一笔一划写出的心得,浅显易懂。
傅霜行有点感慨,却不敢乱开玩笑,上辈子没做成的事情,现在也只能叹息了。
他越往下读,神志越模糊。
傅霜行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心里念着,不能睡,不能睡,然而他眼一闭,就睡了过去。岳星明睁开眼,将他手里的书拿下,并把人抱到了摇椅上。
“要换蛊很简单。”
那天,季离给了他一包晒干的碎叶,“这是松甘风露,你让他连续喝三天,第四天晚上,我会来帮你的。”
岳星明沉默地站着,傅霜行睡得很熟,呼吸声比较重。
他想起很久以前,这个少年来到东山,坚持要拜自己为师的样子。
“我一定比任何人对你都好!”
信誓旦旦又极其天真的样子,怎么想都觉得好笑。
“傅霜行,其实那个时候,我相信了你的承诺。”岳星明低声说着,“我总觉得我活着太孤独了,所以一时心软,收留了你。”
“可最后,却害你因我而死,对不起。”
他长长地叹息着:“原本重活一世,我以为我能改变命运,可是却搞砸了。”
“傅霜行,你的人生还长,一定要好好走下去,不要像我一样。”
“如果有一天,你能去到今襄,再帮我看一眼他。”
“傅霜行,”岳星明轻轻摸摸他的头,“你是个好孩子,我很高兴,收你做了徒弟。”
季离走了进来。
“时间刚好?”她笑问,岳星明也笑了:“刚好。”
“可以。”季离从腰间取出匕首,甩了两下,“有点痛。”
“嗯。”
岳星明伸出自己的右手。
季离将两人的血脉割开,鲜血汩汩流出。她轻轻摇动着闻音,细碎的曲调渐入佳境,一只红眼小蛊虫从傅霜行的脉管里爬了出来,钻进岳星明的皮肉里。
有点麻,很快,就是钻心彻骨得疼痛。
可岳星明却一声不吭,沉默地坐着。
季离给傅霜行包扎好伤口,回头看他:“闻音一响,死蛊就会开始化蝶,你还有一会儿时间。”
“我知道。”岳星明脸色惨白,站起身,腿都有点使不上力气。
“帮个忙,送他回去吧。”
季离点点头:“这是自然。”
说着,她便背起傅霜行,带着他走了。
岳星明忍着痛,拿起桌上的油灯,点燃了他藏在床下的浸满火油的干柴。
火光冲天,他平静地坐着,油然而生一股即将解脱的快乐。
“阿佑,我来找你了。”
他想想,又低声呢喃起来:“不过你应该,不会在黄泉路上等我吧,或者早早将我遗忘······”
可我不甘心啊,真得不甘心——
傅霜行,你千万,要活下去······
火光中,飞出来一只白色蝴蝶,它闪动着翅膀,飞过那棵银松,又迅速跌入山谷,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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