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霜行在试炼中，再次拔得头筹，月如钩应允他去见李独伊，时限为一个时辰。
他收了刀，低声道：“多谢教主。”
“哎，不要这么生疏嘛，叫声婆婆来听？”月如钩倚着她的软榻，素手捏起一颗葡萄，含在嘴里，一旁的侍女恭敬地给她捶着腿，面无表情。
傅霜行稍低着头：“婆婆。”
“乖乖。”月如钩很是受用，接着又开始叹气，“要是我儿也能像你这样乖顺就好了，教他刀法，刀法不行，教他用毒，用毒不行，也就那点铸剑术好点儿。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他可是魔教少主，怎么能给他人作嫁衣裳？”
傅霜行不答，他细细盘算着，生怕这位阴晴不定的教主又说什么谈话时间也算在那一个时辰内。
“可惜啊，现在我是劝不了他了，你得了空就帮我说说，知道吗？”月如钩拿起一串葡萄，丢给傅霜行，对方稳稳接住，道了一声谢。
“去吧，明天，我亲自陪你练练刀。”月如钩笑笑，“机灵点，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啊。”
“是。”傅霜行颔首，退下了。
他脚步稳健，右手稍稍按着刀柄，红衣黑发，却也满身正气。与魔教其余人不同的是，他的衣服左肩绣着飞羽长刀的标志，按月如钩的说法，这是对他的奖励。
然而傅霜行一点都不喜欢。
但现在这些不重要，于他而言，平安活下去才是现在的首要目标。
眼前出现一座两人高的假山，傅霜行脚尖一用力，踏着轻功就翻了过去，并顺势爬到了屋顶。他踩着青瓦，沿着那些连接的房屋，一路奔到了李独伊所在的阁楼。
那是依山而建的独立楼阁，里里外外都有精英看守，掐着傅霜行探望的时间，也监视着他们祖孙二人的一举一动。
李独伊深知日子不易，因此只会和孙儿说些寻常事，比如她养的些花花草草长势如何，近来身体又如何。
月如钩虽然废去她一身武功，却也好吃好喝养着，没让她受半点皮肉苦。李独伊知道，这不过是对方圈住傅霜行的手段。
“霜儿，如若可能，祖母仍旧希望你能自由地活着。”
李独伊望着前来探望她的孙儿，又一次将这句话藏在了心底。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这般想着。
傅霜行将月如钩给的葡萄分了那些属下，自己则是和祖母一起喝着淡淡的花茶，告诉她这一个月来发生的大小事情。
他说得极为轻缓，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笑意，然而他越是这样，李独伊便越是难过。
可现在，即便哭泣也于事无补了。
“霜儿，那个，你要一直练刀吗？就一直呆在训练场？”
李独伊碍于那些监管的人，不敢问得太明目张胆，傅霜行垂着眼帘：“不知道呢，我过会儿要去师父那里一趟，刚好有空，去见见他。”
“也好吧。”
李独伊低下头，杯中的热茶飘着袅袅轻烟，捧杯的双手早已苍老不堪。
傅霜行握住祖母的手：“我毕竟，还不到火候，要外出执行任务什么还差点儿。”
他眼珠稍转，轻声安慰着，李独伊哽咽了一下：“好孩子，你要多多保重，不必太顾念我。”
“您永远都是我在这个世间最挂念的人，不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傅霜行也是明白祖母的心思，又怕她想不开，认为自身是个累赘，“您照顾好自己，我就能一往无前了。”
“嗯。”李独伊颤颤地点了个头，又给孙儿塞了一包干果，“你带着吃，祖母这儿，也没什么东西。”
“哎。”傅霜行轻声应下，时间也就到了，他必须离开。
守卫照例搜了个身，确定他没多带或者少了什么东西，才肯放他离去。
傅霜行原路返回，过了那座假山后，转了个弯，走到了另一条山路上。
那山间有一条很长的吊桥，踩在上头，松烟雾霭环绕周身，颇有些仙气飘飘的感觉。
它的尽头，通向岳星明的住处。
傅霜行每次靠近这个地方，都莫名心悸与惶惶。
这个山头，与前世岳星明所居住的东山很像。
同样的银松悬崖，同样的鸽群，同样的小木屋，还有一个，同样白衣胜雪的人。
这每每都会让傅霜行产生错觉，好像他依旧是那个一穷二白，什么都不会的懵懂少年，为了那点微弱的梦想，不惜一切去接近山顶那束光。
当他踏上最后一层石阶，见到那个一袭白衣，站在银松树下喂鸽子的人的时候，突然不知要如何开口。
“谁来了？”
岳星明背对着他，平静地问着，傅霜行乱了心神：“我，我是……”
对方转过身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来帮你喂鸽子。”
这回，傅霜行倒是回答得快，岳星明握着一把米粒，没有应他。
“改天，我做个笼子过来。”
傅霜行上前，兀自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轻轻笑着，犹如雨后晴空，见之欢喜。
岳星明的脸色却登时垮了下来：“你笑什么？”
“啊？”傅霜行不解，他眨眨眼，小声道，“可能，见了你高兴。”
“为什么？”
傅霜行又懵了一下，岳星明皱着眉头：“我问你，为什么会见到我就觉得高兴呢？你不应该恨我吗？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对方听了两句，抿抿嘴：“我不恨你，在我眼里，师父是师父，教主是教主，恩怨各自偿，没什么好纠结的。”
岳星明沉默良久：“傅霜行，我不懂你。”
“我也不懂你。”少年又笑了，可说话却显得格外认真，“你脾气总是不好，爱钻牛角尖，死记仇，老训我，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可我只认你这一个师父，我说过会对你好，一定说到做到。”
岳星明又是一阵默然，半晌，他淡淡问道：“为什么，只认我一个？”
这个疑问，令傅霜行也迟疑了。
是啊，为什么呢？
他愣了愣，笑了一下：“也许是觉得，我们有一点很像，都需要有人陪吧。”
“上辈子我十七岁的时候，祖母去世了，我以为我今后都会孑然一身，但你最终决定收我为徒，那会儿我就觉得，活着有了盼头，也不孤单了。”
岳星明注视着他温和的笑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而去。
傅霜行便自己去喂了鸽子，顺便修剪了一下银松的枝叶，最后和他师父说下次再来，接着才缓缓下了山。
“我这样的人……”
岳星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喃喃着，“我这样的人，注定孤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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