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尽头,王川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慢慢走着,老妇人另一边是一个面如圆月气质和煦的中年妇人,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正是小萝莉孟澜。
“姑姑,祖母,外面人多手杂的,你们要吃糖人我买就是,何必亲自出来?”王川说道。
“你和澜澜把那糖大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我和你姑姑不得出来亲自见一见,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是个市井贤人。”这老妇人正是王川的祖母、白梨书院院长孟章先生的岳母王胡氏,走在王胡氏身边的,自然就是她的闺女、孟章先生的妻子王念芝。
这些天来,王川日日在王胡氏和王念芝耳边说糖大姐的事情——糖大姐如今在念慈县大小也算是个名人,她的事迹被人挖出,大家这才发现,糖大姐她的半生曲折离奇,比话本故事还精彩!
未嫁前是念慈县最漂亮的姑娘,求娶之人无数,她却一意孤行地嫁给了所有人都看不上的穷酸书生陈升。
嫁人之后,不是一段才子佳人把家还的佳话,而是一段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悲剧,糖大姐一肩扛起陈家这泥潭,走街串巷卖糖人,风雨无阻,哪怕身怀六甲,亦没歇业过。
如此掏心掏肺换来的却是狼心狗肺。陈升不思感恩,反而跟风流寡妇勾搭上,还把糖大姐半生积蓄都送给了风流寡妇。
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让陈升摔死在寡妇墙外。那寡妇怕人发现她的奸情,反咬说糖大姐谋杀亲夫!那寡妇惯会做戏,拉拢了糖大姐婆母和儿子,在陈升灵堂前发难,关键时刻,糖大姐拿出证据、请出证人,自证清白,把那寡妇香艳的皮扒了个一干二净!
葬礼之后,糖大姐一贫如洗,连饭都吃不上了,却不忘挨家挨户地把债一笔笔还清,一文钱不少。
糖大姐的儿子天资聪颖,糖大姐爱子心切,不忍心浪费儿子的天赋,于是打算将儿子送到最有名的白梨书院读书,大家都嘲笑糖大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哪知峰回路转,糖大姐一手糖画巧夺天工,引来首富李公子与案首王书生相争,一座糖画园林价值百两!
正当大家以为糖大姐会顺水推舟卖掉糖画之时,糖大姐却坚持十数年来的原则,只收两文钱!
……
有人嘲笑糖大姐傻,有人却佩服她的坚持。
王川是后者,王胡氏和王念芝也是后者。
王川敬佩糖大姐的人品,日日在王胡氏和王念芝耳边说糖大姐的好话,王胡氏和王念芝未见糖大姐其人,心中先生七分好感,有意要帮助糖大姐完成心愿。
但破例招收学子这不是件小事情,得好好考察考察才行。万一收了个不学无术的,白梨书院几十年的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定不会让祖母和姑姑失望。”王川很有自信。他相信言传身教,有糖大姐这么好的一个母亲,陈才一定差不到哪里去,而且这几日跟陈才的接触下来,王川发现陈才确实是个难得的天才,自己八岁的时候,可没他这么厉害!
“这么有信心?待会若让我们发现你夸大其词,我罚你跟澜澜一起抄三字经。”王念芝打趣道。
“啊?姑姑,很丢脸的!”
“所以你最好祈祷一下。”
……
王川和王念芝王胡氏说话间,小萝莉孟澜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着,忽然看到陈才像一阵风般跑过去,好奇之下,小萝莉松开抓住王念芝衣袖的手,偷偷跟了上去。
*
偏僻的小巷中,陈才恨恨地踢着摆在地上的柳筐,手里拿着不知道哪来的竹条,泄愤似的抽在墙壁上,一边抽一边骂着——
“不知廉耻!”
“水性杨花!”
“人尽可夫!”
……
陈才将墙壁当做棠越,泄愤地抽打着,发泄着被背叛的痛苦和屈辱,忽然,他听到巷子口有个男人问道:“小兄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才心中一惊,蓦地回首,就见一个矮个子男人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正站在小巷口看着他。
自己打骂的丑态被人撞见,陈才心觉尴尬,抬步想走,但又不知道该走去哪里,一时僵在原地。
葫芦三见陈才呆立着不说话,自己凑上前搭话:“听你说话,像是识字的?”
陈才冷哼一声,找了个干净的地坐下,他想着只要自己不开口,这人很快就会觉得无聊走开吧?
没想到,葫芦三拔下一根糖葫芦,把草把子往墙上一靠,也跟着在他身边坐下,摘下腰间的水囊递给陈才,说道:“口渴了吧,喝口水吧?”
陈才把头扭向一边。
葫芦三笑笑,把水囊放地上,咬了一口糖葫芦,一边嚼着有些发苦的山楂,一边说道:“大哥我理解你,真的!不就是偷情那点事情嘛!”
陈才顿时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猫般跳了起来:“你说谁偷情!”
“我娘。”
陈才一怔,他娘也……
陈才看葫芦三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葫芦三满不在乎,“我爹卖糖葫芦的,我娘卖菜的,他们是自己看对的眼,说是什么真爱,没两年就生下了我。我十岁那年,我爹死了,我娘没几天就跟隔壁卖鱼的老王叔叔勾搭上,还偷偷把人带回家。我睡在里屋,他们睡在外屋,夜里床咯吱咯吱地响,我娘骗我说是老鼠在啃桌子,呵,骗小孩呢!”
“后来呢?”陈才坐了下来,稍微靠近葫芦三。
“我奶奶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丑事,他们一点都不觉得羞耻,我娘还对我奶奶说:‘你这老不死的都是靠老娘养的,再敢唧唧歪歪,老娘把你赶出去当乞丐!’这世道就是如此,没钱没底气,有钱说话才大声。女人越有钱,越坏!”
陈才觉得葫芦三说得很有道理,她能在自己家作威作福,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吗!看看别人家,哪个女人有她嚣张跋扈。而且自从那什么百两糖画之后,她的名气越来越大,钱挣得越来越多,对奶奶也越来越不客气了。奶奶想吃口米饭还得低声下气地求她!
“他们越来越过分,老王甚至把我家当成他的第二个家,隔三差五便住到我家,上我娘的床,我奶奶活活被他们给气死了。”
“真是不知廉耻!”陈才骂道。
“我那时候还小,打也打不过他们,骂他们也不在乎,我就想着,得找一个方法,把老王给赶出我家才行。”
陈才眼睛一亮,连忙追问道:“什么办法?”自己的情况跟他的情况简直是一模一样,他的办法不知道对自己管不管用?
葫芦三瞥了陈才一眼,“你想知道?”
“嗯!”陈才重重点头!
“附耳过来,我悄悄跟你说……”葫芦三呸的一声吐掉口中山楂子,陈才觉得有些恶心,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洁癖了,连忙凑耳过去。
“我啊,偷偷在……”
葫芦三在陈才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陈才皱起了眉头,狐疑道:“这真的可行吗?”
葫芦三面色一肃,“你去打听打听,念慈县现在还有姓王的卖鱼郎这号人吗?你不信我就算了,宝贝我留着自己用。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人,我好心帮你,你还怀疑我。”
陈才立马急了,一把拉住葫芦三,“怎么会!我信你!”
“哼,要不是看你跟我同病相怜,我才不会跟你说这么多,更别提帮你想主意了!看好了,这就是我让我娘服服帖帖的宝贝——”葫芦三从怀里掏出一个蓝黑色的荷包。
陈才眼睛一亮,连忙接过荷包。
“澜澜你在哪?”外面忽然出来王川的声音,陈才和葫芦三一惊,连忙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哥哥,我在这里。”小萝莉从小巷转角走出来,向王川用力挥着手。
王川和祖母姑姑闲聊,一转头发现小萝莉不见了,登时又慌又急,生怕小萝莉被拍花子给掳走了,四处寻找小萝莉,却发现小萝莉好端端地站在巷边上对自己招手,心中又喜又怒,抓住小萝莉狠狠揉了好一会脑袋,这才稍稍冷静下来,问道:“到处找你不见,原来是躲这来了!你来这干什么?”
“我看到大姐姐的儿子了。”
“嗯?在哪?”
“那里!”
王川循着小萝莉手指的方向看去,小巷中空无一人。
小萝莉歪着脑袋,一脸不解,“刚才还在的……”
“先别管了,姑姑和祖母都急上火了,你快跟我回去。”
*
市集中,王胡氏和王念芝正着急呢!见小萝莉好端端地回来了,王念芝气得拉过小萝莉狠狠打了两下,“你跑哪去了!急死娘了!”
“好了好了,孩子回来就好。”王胡氏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娘你就会惯着她!”
小萝莉泪眼汪汪地盯着王川。
王川轻咳一声,转移姑姑的注意力道:“祖母、姑姑,你们不是想见见糖大姐吗?她就在前面。”
被小萝莉这么一吓,王念芝哪里还有心情。
“外祖母……”小萝莉跑到王胡氏身边抱大腿撒娇。
王胡氏摸了摸小萝莉的脑袋,又看了眼作势要打小萝莉的王念芝,开口道:“念芝啊,你跟我去糖画摊子。”
“那澜澜……”
“澜澜就跟着她哥哥在原先定好的大膳楼雅座休息。”王胡氏说的大膳楼开在糖画摊子斜对面,从二楼雅座上往下瞧,能将糖画摊子看得一清二楚。
“有他哥哥在,你还怕她走丢不成?真丢了,唯小川是问!”
“……是。”
王念芝跟着王胡氏去了糖画摊子,小萝莉抱着王川的大腿,甜甜道:“谢谢哥哥!”
“没有下一次!”
“可我是有原因的,我真的看到小才哥哥跑过去了。”
王川抱着小萝莉往大膳楼走去,边走边随口问道:“哦,然后呢?”
“然后……哥哥,‘人尽可夫’是什么意思?”
王川抬起的脚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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