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撑腰

小说:前夫攻略 作者:九斛珠
    他醒得突然,  青姈有点无所适从。

    若戴庭安还跟前世似的新婚夜昏睡着,  她默默脱去嫁衣,换上寻常衣裳,眼睛一闭一睁便是夫妻。可他偏偏在此时醒过来,  半点都不收敛打量的目光,将打算偷换衣裳的她捉个正着,还有闲心品评她穿着嫁衣的妆容

    青姈清了清嗓子,  没好意思回应他那句话,  只温声道“将军是要喝水吗”

    说着,  不等他回答,径直去桌边斟茶。

    壶里茶水温热,  旁边一方天青色的瓷碟,  里面放着梨肉、桃肉、龙眼、山楂四样蜜饯。她左手捏着茶杯,右手端着蜜饯,  放到床头矮柜上,宽大的嫁衣袖口垂落,  行动间摇曳生姿。

    戴庭安瞳如墨玉,  已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峻漠。

    “扶我起来。”他吩咐。

    青姈便单膝跪在床边,  先摆好靠枕,而后扶着他肩膀坐起。也不知他伤的是哪里,  单薄的喜红衣裳穿得严严实实,  除了浓重的药味,  跟常人无异,  只是仿佛行动不便,  腰以下纹丝不动,她挪得颇为吃力。

    半坐着喝了茶,戴庭安的目光又瞥向蜜饯。

    青姈迟疑,“将军受了伤,能吃这东西吗”

    “无妨。”他要了梨肉条嚼着,“让魏鸣带人进来。”

    青姈应命,到门外跑腿传话,带人进屋。

    戴庭安的目光仍黏在她身上。

    两人相识之初,青姈总是寒素打扮,有意收敛神采,此刻嫁为人妇才没了顾忌。

    她本就生得好看,何况今日盛装。

    凤冠摘去后,满头青丝分股堆叠,或结鬟于顶,或松松挽着,只拿银白丝缎装点,两鬓婵娟。宛转双蛾下明眸如波,胭脂在两颊晕染得极淡,双唇稍加点染,娇艳柔旖。底下嫁衣嫣红,精致的滚边蜿蜒,金色丝线绣出的牡丹国色天香,勾勒出曼妙的胸脯和修长的身姿。

    那两只手敛在身前,嫩如春笋,腕间珠串依稀可见。

    如同新月初霁,晕出柔和光芒,亦如含苞的海棠沐春光而盛放,娇艳动人。

    戴庭安喉结动了动,见青姈回屋后坐在床边的绣凳,不满地拍了拍床边沿。

    青姈于是顺从地挪过去,敛袖端坐,身姿挺秀而规矩。

    魏鸣退后半步,抱拳躬身,“拜见少夫人。卑职魏鸣,是将军的长随,这是常嫂,管着此处灯火箱柜等杂物,这位是管厨房吃食的夏嫂,这位是管洒扫抬水等事的刘嫂,少夫人若有吩咐,尽可安排她们。”

    青姈颔首,瞥向这院子的主人。

    戴庭安目光清冷虚弱,并没看她,只缓声道“她嫁进戴家,便是我的妻子。旁的我不过问,只有一条,铁山堂的少夫人谁都不许轻慢。”

    “奴婢明白。”仆妇们齐声应着,又朝青姈施礼,“拜见少夫人”

    “免礼。”青姈抬手,面露微笑。

    这笑却是发自内心的。

    她幼时身份平平,在尚书府的时候,既跟冯元娥这般普通官员家里的姑娘玩,也会出入高门贵户长见识,期间听过一些闲话秘闻,都是姑娘们磨牙瞎聊的。

    闲话里无非是说哪位姑娘嫁到婆家,被婆母立规矩教导,管得极严格;说哪位姑娘嫁入高门,外头看着风光,实则高嫁高攀,连府里的丫鬟仆妇都镇不住,多的是婚后鸡零狗碎的不如意。像她这样冲喜进门的女子,更容易成为阖府暗里轻视的对象。

    这些事上,戴家倒省心得很。

    周氏为人宽柔识大体,前世婆媳相处时甚至还偶尔维护指点于她,绝非严苛难缠之人。戴庭安虽阴

    鸷狠厉,令人敬惧,却也是非分明,撑着病体给了她名分与底气。方才那番话,明摆着是撑腰。

    不管东院如何,至记少西院里不用为琐事烦心。

    往后只需谨慎照顾起居、应付访客,别触动他阴鸷的脾气,日子想来不会太差。

    而爹娘的事,也终会有眉目。

    端丽的嫁衣宽袖下,青姈默默攥紧了手指。

    整日热闹后,外面的宾客陆续散去。

    铁山堂像是与世隔绝,除了满目喜红,并没多少新婚喜庆的氛围。跟平常唯一的不同,便是院里多了两个人,厢房里多了许多箱笼都是青姈拿聘礼充的陪嫁,由常嫂她们帮忙,青姈脱了嫁衣后和徐嬷嬷一起出些力,归置到厢房里。

    陈家落难前,青姈其实也有丫鬟伺候。

    外围的不算,贴身亲近的有两个,年岁大的是秋白,小点的叫冬青,一个伶俐一个稳重,主仆感情很好。后来陈家被罚抄家产,两个丫鬟都成了官奴,好在彼时有顾藏舟打点,她俩都留在京城里做杂役,没卖到京城外流离受苦。

    青姈很想赎她们出来,此刻却有心无力。

    戴庭安身边不会轻易添人,她和徐嬷嬷都还没站稳脚跟,不便多带人手。

    好在仆妇们手脚麻利,做事极快。

    忙活了半个后晌,聘礼里的东西归置完,最后两个箱子里是窦姨妈、冯夫人添的东西,和青姈搁在姨妈那里的旧物。顶头放着衣裳锦缎,有些是她穿过的,有些是窦姨妈新添的。最底下是个坚固的铁力木匣子,是她真正的嫁妆。

    匣子里面有银票也有地契,都是母亲临终前请窦姨妈照看的,青姈给姨妈留了傍身的之后,手头剩的仍不少。即便没法跟侯府的阔绰豪贵比,拿着置办家当,也能是个殷实的小富户。

    隔了近两年,匣子成色仍是新的。

    青姈抚摸打磨得光滑的木纹,想念母亲,却也不敢放任情绪。只默然将匣子藏在床底下,瞧了瞧空荡的箱柜和梳妆台,决定抽空去置办点衣裳首饰。

    毕竟是侯府少夫人,太寒酸了丢戴庭安的脸。

    做完这些,已是日倾西山暮色四合。

    魏鸣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剩另外两个长随守在门外。今日府里的宴席是大厨房操办,戴庭安有单独的小厨房,夏嫂只叫人递了个话,很快便有饭食送来。丫鬟们鱼贯而入,放下食盒后迅速退出院外。

    夏嫂照应外头众人的饮食,青姈则专门照顾戴庭安。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戴庭安伤势虽重,倒是拎得动筷箸,只是侧脸冷峻淡漠,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末尾,他才开口叮嘱,“院中所闻所见,不许跟任何人提及。”

    “记住了。”

    “若泄露半个字”他懒散地瞥向床头摆着的那把随身短剑。

    剑鞘漆黑缂丝,剑柄握得次数太多,纹饰处有暗沉寒光,那剑刃上必定饮过无数人的血,触目森寒。见青姈缩了缩脑袋,乖巧点头,他才阖眼躺回靠枕,疲惫道“出去带上门,我想睡会儿。”

    这就是不许打搅的意思。

    青姈收拾了碗筷,不敢在他跟前多待,尽职尽责地照办。

    饭后散步消食,耗到戌时将尽,魏鸣总算踏着夜色归来。

    她到正屋露个面,询问戴庭安换药安寝的事,果然魏鸣在门边拱手道“给主子换药的事郎中安排即可。主子不喜旁人打扰,晚上我值夜,少夫人若没别的事,请回屋歇息吧。”

    说完行个礼,进屋掩上门扇,只剩廊下灯笼高照,光芒昏黄。

    不用伺候换药,不用夫妻同住一屋,甚好。

    青姈微绷的心弦松懈,知道今日份的任务完成了,自回她的厢房沐浴。

    西院里就只周氏和戴庭安两位主子,这铁山堂修得也轩昂贵丽、雕梁画栋。门板上多有浮雕镂刻,门扇窗户都记描了金,屋中陈设器物也皆是上品。厢房原本空置,成婚前周氏刚从库房添了些东西进来,案上水仙葱茏,帐边瑞兽吐香,临墙还添了紫檀雕花的梳妆台。

    仓促之间,这院里准备得竟十分周全。

    青姈暗里打量,才进次间,迎面正碰上刘嫂出来。

    这是周氏身边跟了半辈子的,从丫鬟到仆妇,年深日久,是侯府里的老人。有戴庭安的吩咐在,对她也颇恭敬,施礼道“少夫人,浴房里已备了热水,请少夫人更衣沐浴。”

    “有劳。”青姈微笑颔首。

    而后取了寝衣香膏,自往浴房去盥洗沐浴。

    这一夜,躺在侯府宽敞舒适的锦绣堆里,虽说婚事不算如意,青姈睡得倒是安稳。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时,青姈被徐嬷嬷摇醒。

    成婚的头一日,新人照例得拜见长辈,敬茶行礼。戴庭安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她却不能失了礼数,于是起身净面,准备梳妆。

    快正月末了,春光渐暖,铁山堂北边墙根晒得暖和,两丛迎春已零星绽了花苞,只是清晨的空气依然料峭萧寒,推开窗扇时,清冷之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振作。廊下灯笼已熄,窗花和挂在廊柱间的红绸却仍喜庆。

    魏鸣抱臂站在屋门外,像是幼时在塞北见过的笔挺白杨。

    刘嫂拎着两桶水,毫不费力似的,步履又稳又快,从侧门送入两处浴房。

    偌大的里院就只两人打点,伺候的人手比陈文毅那座尚书府还少。

    青姈却知道,两重院墙外藏着多少护卫,而铁山堂外又有多少丫鬟仆妇,没资格踏进这道院门,却每日为这里精心备水备菜洗衣裳,才能仅凭三个仆妇便让院里有条不紊,让魏鸣等长随和护院都不必为起居费心。

    这样算来,戴庭安在府里的地位其实挺高的。

    哪怕是身为侯府嫡出的戴予诚兄弟,虽同样锦衣玉食,却不及袭着封号的养子风光。

    所以长房夫人陈氏才会不满吧。

    她的丈夫是府里的嫡长子,也是老侯爷膝下的独苗,将来必定能袭侯位。夫妻俩膝下两子一女,长子成婚后已生了孙子,祖孙三代却都在东院盘桓。

    虽说济济一堂更热闹,也都住着独门小院,比起西院却难免显得逼仄

    偌大的西院,除了周氏就只有戴庭安,连底下的仆妇都能住整间屋子。

    更何况,陈氏膝下的长子将来还能指望袭爵,次子却还没有着落。忠武将军的封号虽不及公侯贵重,那也是块肉,有这块肉垫脚,走仕途都能轻省许多。

    青姈的目光越过重檐院墙,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深吸了口气。

    清冽的晨风一路灌入胸腔,令肺腑为之畅快,她瞥了眼戴庭安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转身去梳洗打扮不管外面多少妖魔鬼怪,有戴庭安在,她不用害怕。

    早饭是夏嫂送来的。

    香甜软糯的粥,配上四样爽脆可口的小菜,诱人食欲。

    青姈没急着动筷子,先到正屋去,听魏鸣说戴庭安还睡着没起,便没再打搅。用完饭,由常嫂在前引路,匆匆往周氏的住处去拜见婆母。

    周氏住的猗竹居离铁山堂不算远,走多久就到了。

    新妇进门,周氏坐在铺

    着锦罽的短榻里,笑得宽柔。

    她年已四十,温婉风韵犹存,梳着数年如一日的燕尾髻,身上是泥金团花锦衣,能当贡品的上等锦缎,质地不必说,花纹却颇暗,瞧着稳重不张扬。只是年轻时跟着戴毅守在边塞,又历丧夫之痛,眉眼间隐有风霜痕迹。

    瞧见青姈踏着晨光而来,明珠美玉般的品貌,从容婉转,动静皆宜,周氏不自觉便勾出笑意,亲手将她扶起来,柔声道“委屈你记了。”

    “能照顾戴将军是我的福气。”

    声音柔和,姿态却韧而不软。

    周氏颇为满意,握住她手拍了拍,问戴庭安情形如何。

    青姈只说他尚未醒来,留了魏鸣在外照应,请婆母不必担心。

    周氏颔首叹了口气,婆媳遂往老侯爷住的静远堂走。

    靖远侯府离皇宫有点远,避开了寸土寸金的街市,由两座府邸合并而成,占地颇广。而老侯爷为颐养天年,独居在后院湖畔的楼阁里,离前院颇有点距离,青姈跟在周氏身后,走了半天才到。

    轩峻巍峨的楼阁临水而居,春光下波纹跃金。

    老侯爷用完早饭散步还没回来,婆媳俩先在偏厅等。

    没多久,长房众人也呼啦啦拥过来,散步的老侯爷中途碰见他们,走在最前面。

    年近古稀的老人家满头银发,拄着拐杖脊背微微佝偻,精神头倒是很好,一袭麝香褐的夹袄光鲜整齐,见青姈婆媳站在偏厅外,脚步微驻,含笑道“都进去吧。”

    仆妇打起帘子,戴儒扶着老侯爷入内。

    周氏跟陈氏并肩,后面是戴予诚一家三口,身后跟着正当顽劣年纪的混世魔王戴予鸿。

    末尾的姑娘身姿娴静,容貌俏丽,是长房的独女戴柔嘉。俩人从前见过几次,却没说过话,见青姈一袭新婚少妇的打扮,她似有些不适应,目光相触时迅速避开,进门前却又主动驻足,让身为新嫂的青姈先进门。

    青姈侧身,朝她微微一笑。

    进屋后各自落座,因戴毅惨烈战死的原因,靖远候爷对戴庭安格外偏疼,爱屋及乌,待青姈也颇宽厚。戴儒身担尚书之职,接替的正是原先陈文毅的位子,生得端方魁伟,虽曾在同僚家见过青姈,却没多说半个字。

    陈氏则惹眼得多。

    她是陈贵妃的堂姐,奉召入宫的次数不少,又主掌侯府中馈,通身上下皆是贵重气派,头顶金钗、耳畔明珠、腕间珊瑚、身上一匹价值千金的锦缎,随便拿出哪个,都够小户人家吃一年半载。

    重金堆衬之下,整个人珠光宝气,容光焕发。

    见老侯爷和周氏都善待青姈,陈氏从善如流。比起戴儒的惜字如金,她端着伯母的身份,笑得倒端庄和气。

    “庭安性子倔,好容易点头肯娶亲,往后身边有人照料,咱们也放心。弟妹精力有限,若有顾不到的,”她笑着瞥了周氏一眼,目光和善,继而看向身侧的少妇,“找你大嫂也是一样。她帮着料理家事,比我还心细。”

    青姈含笑应着,又给大嫂敬茶。

    大嫂姓董,为人精明强干,帮着陈氏打理家事时果决得很。

    妯娌初次见面,既有长辈定的和气氛围,董氏亦露了笑脸。

    余下的则是戴柔嘉和稚气未脱的小戴谦,挺好相处。

    一圈茶敬完,人也都认熟,喝着茶坐了会儿,戴儒衙署有事先走,妇人们跟老侯爷没得闲聊,各回住处。临分别前,陈氏趁着老侯爷有话叮嘱周氏的功夫,拉着侄媳妇的手,关怀戴庭安的病情。

    她常年养尊处优,身材丰满两手微胖,关怀时

    满脸笑意,亲近得很。

    那份亲近却让青姈脊背有点僵硬。

    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这话虽武断了点,但搁在陈氏身上,却十分合适。青姈若猜得没错,前世戴庭安那场几乎送命的重伤,里面就有此人的身影。

    她强忍着没挣开手,听对方絮絮关怀。

    脑海里却浮起戴庭安冷厉阴鸷的眼睛和悬在床头的短剑,令她不自觉打个激灵。

    守口如瓶,是婚后生存的第一要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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