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青姈找出副笔墨,写了张纸条折严实后拿出去,给巷口卖炊饼的人。
纸条很快送到了靖远侯府。
戴庭安拆开,上面墨迹清秀,就一个字“可”。答复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他靠着软枕半躺在榻上,目光落在她昨日蹲过的地方,想起她在床榻之侧低眉咬唇,漂亮的眼睛微微泛红,本该娇养的韶华之龄,却过得那样坎坷。
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心疼。
戴庭安沉默着坐了会儿,叫魏鸣进来,“去请夫人来一趟,有要事跟她商议。再叫人腾出厢房,过几日会有人搬进来住。”见魏鸣面露诧异,补充道“是谢青姈。”
“谢姑娘她为何搬进来”
“嫁给我,冲喜。”
极简单的五个字,惊得魏鸣手里才剥开的香橙差点掉地上,见戴庭安不像说笑,忙上前几步,低声道“主子这是何意在铁山堂伺候的人都是亲信,谢姑娘与主子相识不过两月,又跟顾家那位”他点到即止,没敢说儿女私情的事。
戴庭安却颔首,“我知道。”
“那还娶她”
“母亲精力有限,你更不能绑死在院里。我受伤后想探视的人不少,得有人帮我赶苍蝇。”他说得面无表情,见魏鸣嘴角似抽搐了下,又改口,“帮我应付访客。且陈文毅的事越查越深,她在外面容易招鬼。”
魏鸣不甚确信,垂死挣扎,“也未必要当少夫人,给个别的身份也成。”
他很少这般僭越地深问私事,戴庭安微微皱眉,“她的生父谢冬阳曾战死沙场。”
连着找了三条理由,显然是心意已决。
魏鸣满心诧异。
他分明记得,前阵子戴庭安还斩钉截铁说这两年不娶亲,让老侯爷着实伤心了几日。且戴庭安身旁除了养母周氏和几个牢靠仆妇,其他都是走在刀尖的铁汉,从不留娇弱女子。没想到受个伤的事,竟平白改了主意。
他心里暗自感慨,又小声嘀咕着给他再添一条,“她还长得很漂亮。”
声音虽低,却落入了戴庭安耳中,那位眉目微沉,瞪了过来。
魏鸣赶紧往后躲,“是属下多嘴,这就去办。”说完快步出了屋门,回头扫了眼紧闭的窗扇,想起昨日带青姈进门探视的情形,一时间竟没能回过味来。
他昨天究竟做了什么
比起魏鸣的震惊,周氏听到这决定时虽觉意外,倒还稳得住。
亲手教养长大的儿子,她相信戴庭安的眼光。
他既要娶,她也不会阻拦。
陈家获罪落难,门第悬殊,以侯府之尊娶罪臣之女太招眼,若是冲喜倒还说得过去。娶过来后善待人家姑娘,有她和戴庭安护着,必不会受委屈。且消息传出去,旁人见戴庭安伤势沉重到这等地步,其实是好事,或许还能帮个大忙。
周氏斟酌后答应了,安排人洒扫庭院厢房,准备聘礼婚事。
分派妥当,又到老侯爷和长房跟前提了此事。
先前阖府上下眼见戴庭安重伤归来,昏迷不醒,这两日铁山堂闭门谢客,郎中时刻守在院里寸步不离,显然伤势极重。
虽说此事仓促,但老侯爷原就盼戴庭安能娶妻成家,长房对侄儿的婚事不好置喙,有周氏主持大事,倒也无话可说。至于冲喜人选,青姈的相貌没得挑,陈文毅虽是罪臣,因为人清正,老侯爷对他的印象却不错,加之青姈生父是为国捐躯的武将,更增好感。
既是戴庭安亲自选定,也只能由着他。
要不然,给人冲喜这种事,有点身份的人家谁会愿意
周氏拧着眉间愁苦说清楚缘由,事情很快敲定。
戴家办事很快,不过两日便备齐了礼,遣人登门提亲。
提亲的那天风和日暖。
几样登门礼摆在院中,媒人说明白来意,陈绍夫妻俩险些惊掉下巴。原以为青姈招的只是镇国公府的顾藏舟,哪知顾家还没信儿,靖远候府却登门提亲来了那红绸裹着的礼惹人眼馋,但冲喜的名声毕竟不吉利,陈绍夫妇犹豫间,青姈推门而出。
她仍是家常打扮,珠钗挽发,春衫清丽。
那双妙丽眉眼沉静如水,不见半分波澜。
她越过陈绍夫妇,亲自接了庚帖。
屋里没地方坐,只在破败鄙陋的院里摆两张凳子,请人喝茶。媒人说戴庭安伤势极重,不好拖得太久,一概成婚礼仪皆从简,当早日抬进门冲喜为宜。
青姈皆答应了,眉间不露悲喜。
这情形与前世何其相似,只是彼时戴家是长房受撺掇后撮合此事,她嫁得尴尬,这回是戴庭安亲自提议,许她安稳,由周氏亲自操持。彼时她对声名冷厉的戴庭安忐忑畏惧,心底抗拒却不得不顺从,这回她是心甘情愿寻求庇护,戴庭安亦不似从前阴鸷冷漠。
一切都谈得顺利,青姈自作主张,陈绍夫妇在旁插不上嘴。
直到戴家提亲的人走了,陈绍捏着那张聘礼单子,才如梦初醒。
“这就算是说定了”
“要不然呢”旁边白氏掐了他一把,喜滋滋地拿过那礼单,“果真是侯府高门,出手阔绰。瞧瞧里头写的,哪个不是价值千金的贵重之物随便挑一样出去,都够咱们换个宽敞住处。青姈啊,果真是懂事了,往后在靖远候府可就有福享了。”
青姈淡淡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夫妻俩高兴得整个晚上都没睡着,盘算着该换哪里的宅子,往后如何重振家门。
谁知等了整日也没见侯府送来聘礼。
强忍着熬过一夜,次日晌午仍没动静,白氏不免着急。见青姈挽着徐嬷嬷要出门,白氏连忙拉住,“明儿就该成婚了,你这是去哪里”
“泰和巷。”
“去那里做什么你若想见窦姨妈,我去请过来就是。”白氏陪着笑。
青姈微笑了笑,“不必劳动嫂嫂,我明早从泰和巷出阁即可。那边毕竟敞亮整齐,窦姨妈拿我当女儿般疼爱,我从她那儿出阁,也能高兴些。”
白氏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
既是从泰和巷送嫁她一把拽住青姈,“聘礼也放那边了”
“对啊。”青姈面露无辜,看着那位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掰开她攥得死紧的手,“姨妈说不放心我孤身嫁入侯府,聘礼全都添到嫁妆里,她还凑了些,这会儿应该已抬回靖远侯府去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白氏那张脸却几乎青白交加。
这两日她时刻盯着青姈,就怕她耍心眼,青姈除了到巷口散心,跟前来探望的冯元娥母女坐了会儿外,也没跟谁说过话。
明明当初说得清楚,聘礼要送到这里,怎么就改到泰和巷去了
煮熟的肥美鸭子不翼而飞,白氏当即变了脸。
但她此刻不敢动怒翻脸。
青姈心底哂笑,又道“戴将军性情冷厉,不像顾公子好脾气,最恨人为非作歹。嫂嫂,我暂且不好照拂家里,你们先将就一阵。”
白氏陪着笑,表情有些僵硬,“姑娘放心。”
等青姈走远,她才扭过脸狠狠踢在门扇。脚尖被撞得生疼,她嘶的一声抱着
脚跳了两步,才气急败坏地瘫坐在地。金玉锦绣的美梦在一夕间破碎,她连聘礼的影子都没见着,更别说留几样为己所用。
但她没法子。
善良温和的软柿子有了刺,再也没法拿捏。更何况戴庭安狠厉阴鸷,白氏当尚书府少夫人时早有耳闻,哪敢触其逆鳞
往后夫妻俩还是得指望青姈,也只能先忍着。
白氏闷头坐在破旧的院里,又怂又气,眼睛都快直了。
泰和巷里,青姈在姨妈住处沐浴梳洗,一整夜没怎么睡好。
翌日清晨被喜娘精心打扮,登轿送嫁。
窦姨妈跟送嫁的冯家母女都偷偷抹泪,青姈没敢看,直到坐进花轿,她才敢掀起侧帘,偷偷瞧向门口红着眼眶的人。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母亲在世的时候,曾说女儿长得如此娇美可爱,将来必得嫁给懂得疼惜她,会把她捧在心尖上珍重呵护的人。青姈幼时看别的新娘子出嫁,偶尔也会羡慕,想她穿着亲手绣的嫁衣,戴上精心打造的凤冠,拜别爹娘后十嫁给心上人,会是何等情形。
可惜这一切她都没有。
父亲战死沙场,娘亲被害丧命,连继父都死在流放途中。婚事仓促,嫁衣是从商铺买来的,略有些宽大,凤冠颇为简素,遮着盖头也无妨。
没有娘亲送她出阁,而给戴庭安冲喜后
她也不知道前路会如何。
青姈悄悄捏紧手帕,听着周围喜庆的鼓乐从泰和巷吹起,在靖远候府外稍顿。
周氏为人和善,既是儿子亲自托付,婚事办得也颇正式,该有的一样不缺,只是戴庭安病重,拜天地时由堂妹戴柔嘉代为行礼,礼毕后便送往洞房。
初春的京城料峭微寒,才吐嫩芽的花树被红绸裹得喜庆。
周氏亲自陪青姈到洞房里。
二十余年的边塞生涯,早已将周氏磨砺得坚强柔韧,当着来贺喜成群女眷,虽红着眼眶,却也没落半滴眼泪。
将青姈送到喜榻上坐好,她才缓声道“庭安病着,撒帐合卺之礼往后再补,护卫守在院外,起居或许有些不便,等他好些会调回书房去。徐嬷嬷”她看着陪在青姈身边的奶娘,面露歉然,“这里交给你了。”
“夫人放心。”徐嬷嬷端然施礼。
周氏没再逗留,招呼着同行来的侄媳妇和几位夫人,叹气走了。
周遭安静后,屋里便只剩青姈和徐嬷嬷,外加躺在花梨精雕的拔步床上昏睡的戴庭安。
满目皆是喜庆的红色,锦被里鸳鸯戏水,案台上龙凤烛高烧。青姈叹了口气,自将盖头揭了,摘下凤冠,请徐嬷嬷放在桌上。才想脱了嫁衣,去做少夫人该做的事,余光却瞥见床榻上的人动了动。
她诧然回首,看到戴庭安不知是何时醒了。
他的目光仍涣散虚弱,却径直落在她的身上,逡巡打量。
“原来你穿了嫁衣,竟如此好看。”
他看着身披霞衣的新娘,声音虚弱低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肥章,留言会有红包,婚后日常要开始啦
谢谢小院子的地雷呀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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