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浴佛节,皇后为表诚心都会在太常寺摆宴,留在寺中小住两日,经年不变,前来的贵女们自然也要陪同。
婴宁吃过晚宴,便随着领路的宫人回了住处,沐浴过后,掀开窗舷,已经月上中天。
门被人轻轻叩了两下。
婴宁披了件外衫出去,看见了一个女侍,看穿着,应该是国公府的。
“三姑娘,我们家世子请您过去一趟。”女侍规规矩矩的低头道。
婴宁有点惊讶,这个时辰,世子爷找她做什么?
“可说了什么事?”她问。
侍女回:“不曾说,只说三姑娘去了便知道。”
婴宁只好点头,让侍女稍等一会,进去换了件外衫才让她领着自己过去。
“爷,三姑娘到了。”侍女对着陆枭一拜,恭敬道。
婴宁循声望过去,就见世子爷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长身玉立,神色冷凝。淡青外袍被风扬起,月色淡淡照在他俊逸的脸上,像个能操控风雨的神仙,让湖水迎风生波。
只可惜这个神仙此刻看上去不大愉悦,板着个脸,面露肃色。
婴宁被他冷瞥一眼,忍不住的低头,以此掩饰心中的不安。
世子爷现在不高兴,世子爷不高兴的时候偏偏要找她来……
婴宁心里直打鼓,想起白日里被发怒的世子折磨到痛哭流涕的小殿下。
心头莫名一哽,不敢往下想了。
“跟我来。”前头那人忽然道,说完提步往前走了。
婴宁抬头,见原本领她来的侍女已经退下了,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她知道世子爷是有话要说,可什么话非得三更半夜到湖边来说?
婴宁心里揣着心思,没察觉前面带路的世子爷何时已经停了步子,一头撞在了他挺括硬板的背脊上,砰的一声肉响。
陆枭背着手,刚酝酿好说辞,没防备这一撞,往前趔趄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对我有怨恨?”陆枭摸了下被撞疼的背,震惊的扭头问。
婴宁自然没怨恨,但她说不出话。
疼的。
天知道世子爷后背竟然这么硬,婴宁感觉自己撞的不是骨头,是石头!
“撞疼了?”陆枭见她低着头,两手并用的揉脑袋,忍不住嘲笑。
婴宁疼的不想说话,也不太想搭理他,背过身,兀自揉脑袋。
“我瞧瞧。”陆枭看她真撞疼了,无奈的走过去,捏住她下巴,迫她抬头。
也没多严重,不过就撞红了点。
陆枭伸出大掌,毫不温柔的替她揉了两下,抿唇道:“娇气!”
他常年习武,手上都是厚茧,婴宁感觉被那双粗粝的大手压着,脑袋更疼了,委屈的皱了皱鼻子。
陆枭最先对上的是那一双盈盈杏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半含着眼泪,比天上的月色还惑人。
视线往下,扫到了小姑娘艳丽的红唇。
陆枭手一顿。
目光很快移开,只落回她眼睛上,陆枭半晌没说话。
“不劳烦世子爷了,我……自己来就好。”婴宁往后退一步,躲开他大手的蹂.躏。
陆枭收回手,继续背于身后。
婴宁瞧着他冷清清的侧脸,问的小心翼翼:“世子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枭这才想起正事。
静了半晌,他刻意将目光收回,落在远处的湖面上,尽量让口气平和:“婴宁觉得,我那表弟如何?”
顾言阙?
婴宁不解:“世子是问言阙哥哥为人如何?”
陆枭轻轻嗯了一声。
婴宁低头想了想道:“言阙哥哥人不错,待我,也很好。”
陆枭余光瞟着她,见小姑娘微垂着脑袋,脸上平平静静,并没有羞涩之意,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过了会,口气不改道:“待你好,那说说,怎么个好法?”
还得说怎么个好法?婴宁有点头疼。
抬头瞅了世子爷一眼,见他脸上依旧笼着寒霜,但脸色似乎比之前稍缓,想起来世子爷爱听夸奖,难不成不仅爱听夸自己,也爱听旁人夸奖他表弟?
许久等不到答案,陆枭不由侧目。
感觉到那双锐眼在身上刮了两圈,婴宁绞尽脑汁道:“言阙哥哥他……一表人才,文采武功当属一流,为人谦和守礼毫无架子……”
他就这么好?
听了她夸旁人夸了一连串,陆枭脸色极差,别有深味道:“那你是满意这桩婚事了?”
怎么……又扯到婚事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婴宁避嫌。
想了想,世子爷既是顾言阙的表兄,许是国公夫人遣他来探她的意思,只好低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两家人觉得好,她便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父母之命?
那就是并非她自愿?
陆枭听明白了,上前一步,眼神灼灼:“不用管旁人,我只听你的意见,你心里愿不愿意嫁给我表弟?”
婴宁抬头,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既两家人都满意,那便是要嫁,何故还要问她的意见?
陆枭看懂了她的意思,直言道:“若你不喜欢,我替你做主,没人强迫的了你。”
婴宁一怔,忽然想起上次春围,他也是这么说,让她若受委屈,尽管和他开口。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我只想知道你的意思。”陆枭道。
婴宁垂眸:“听……嘉贤姐姐说,世子爷也要议亲了,和今日在船上的姜家姐姐?”
陆枭目光微垂,落在她粉嫩的脸颊上,心里一动:“如何?”
“世子爷对姜家姐姐……”
“不喜欢。”陆枭几乎没有犹豫的打断她。
“不过见过两次面罢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谈什么喜欢?”
婴宁低声道:“我与言阙哥哥也不过见两面……”
陆枭一愣,忽然悟了其中的道理。她也不过与顾言阙见了两面,谈的上什么喜欢?
想到此处,陆枭脸上终于浮出一抹浅笑。
走过去,拉下她按在额头上的小手,用自己的大掌代替她,不轻不重的揉着。
婴宁眨眨眼,忽然发现,世子爷这次很温柔,掌心带着温热传过来,原本还疼的要命的额头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三月的夜,不算太寒,但婴宁的脸依旧被夜风吹的红彤彤的,陆枭看见了,不由轻轻叹口气。
他就没见过这么娇的女孩子,日头晒不得就算了,如今风都不能见了?
“往我这边靠靠。”陆枭一边揉一边板着脸道,欲为她挡风。
婴宁小小的往前挪了一步,然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可以了吗?”
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下,但力道不重。
“你脚能不能张大点,再往前挪点!”陆枭不客气道。
婴宁只好又往前迈了一大步,鼻尖靠在男人挺括的胸膛上,委屈巴巴的抬头,小声道:“现在可以了吗?”
陆枭敛眉,一扬手。
婴宁立刻害怕的低头。
只是这一掌却意外很轻的落在她头顶上,拍了两下。
十三岁的小姑娘,个子还没到他前胸,也瘦的很,细胳膊细腿的,风吹一下都能倒。
“再长高些。”陆枭摸着她的发顶,忽然无限温柔道。
婴宁道:“姑母说我今年长高不少……”
“有吗?”陆枭见她抬头,一改温柔的脸色,立刻板着脸,掩饰的轻咳一声,“去年我见你怎么也就这么点高?”
“……去年世子爷不是在潼关没回来吗?”婴宁轻轻蹙眉,不满他胡说,明明她就长高了!
陆枭看着她盈盈的杏眼,心里一动,许久之后转过脸,任冷风在脸上拍了两下,满心的悸动才慢慢恢复。
“你觉得,我和顾言阙,谁对你更好些?”
“世子爷对我好吗?”婴宁几乎脱口而出。
闻言,陆枭先是一愣,随即胸口腾出一团火气。
好你个小团子,好你个小没良心!
“我不对你好,我替你又是挡风又是揉脑袋?”陆枭气道。
婴宁只感觉额头重重挨了他一下,疼的倒吸两口凉气,捂着脑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一双眼睛立刻雾蒙蒙的。
陆枭知道她疼也懒得管,一甩袖子,气的背手就走。
走了没两步,又退回来,不甘心的质问:“那你说,我哪里对你不好?”
明明刚刚就对她不好!
月黑风高,两人又离的远,婴宁猜世子爷看不见,于是也不遮掩,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完了胆子也大了,一面揉脑袋一面嘟囔道:“世子爷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又欺负我……反正,欺负我的时候比好的时候多。”
终于不是那副唯唯诺诺,乖乖顺顺的模样,都知道瞪他了。
陆枭看着对面生动的一张脸,心里忽然涌起一丝高兴,但脸上却刻板着:“那你说怎么才算对你好,像顾言阙一样乘条小船替你去摘花才叫好?”
婴宁抿了抿唇,还未开口,忽然听见前头陆枭道:“要花就快点跟上来。”
婴宁微怔,再看,世子爷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了,她拎起裙子,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河堤旁排列着几只小船,船上系着红灯笼,几个渔家人借着烛光正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见二人来了,其中一个拍了拍膝盖迎上去。
月色朦胧,两个人又站在暗处,渔家看不清二人的长相和穿着,只知道年纪不大,猜测着是新婚的夫妻,要在浴佛节租船游湖,培养情调,于是笑道:“少爷带夫人赁船?不知要多大的船?”
婴宁活了十三年头一次被人叫夫人,愣了半晌不知道如何辩解。
陆枭则相反,这话顺了耳,也不愿多解释,从腰间取出块金锭子扔给他,赁了条小舟。
渔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块金子,兴奋的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的,船也不要了,带着剩下几个渔人勾肩搭背去喝酒,河边便只留下二人。
“那花,我也不是非得要……”婴宁见他一只脚已经跨上渔船,终于意识到世子爷不是在开玩笑。
“再多言一句,就把你丢下去!”陆枭冷扫她一眼。
婴宁立刻噤声。
船身摇摇晃晃,婴宁踩了几次都没踩稳,看着幽深的河水,心里有些怕。
陆枭看见她红唇紧抿,小脸略有些苍白,顿了下,脸依旧冷着,但手却伸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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