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枭见她不动,手又在她眼前轻晃了两下。
婴宁犹豫一会,伸出手,把掌心交给他。
夜风很凉,但婴宁的手却温热,握在手心里柔弱无骨一样,陆枭不由紧了紧。轻轻一用力,把她带进怀里。
“站稳了?”他低头问。
婴宁觉得身体不晃了,才点点头。
陆枭松手,让她站到旁边,蹲下去,拽起绳索,轻轻一带。
固定船身的钉子带着点泥土被拔.出来,小舟没了束缚,开始往后倒退。
渔船不比薛府的大船,没有顶棚,也有没有扶梁供人倚靠,只有一个简陋的船棚。
“进去坐着。”外面风大,陆枭赶她进船棚。
婴宁乖乖的进去了,过了会又探头出来,一双眼睛怯生生的瞧着陆枭:“世子爷……你会撑船吗?”
“不会。”陆枭很自然道。
婴宁呆了呆。
她不过顺嘴问了句,没想到还真不会?
婴宁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河岸,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幽深河道,扶着帘子的手抖了抖。
陆枭见她一副呆愣愣的傻样直想笑,也不忍着,弯了弯唇角道:“胆子这么小?”
婴宁皱皱鼻子,她原先还觉得世子爷有那么一丁点好,现在那一丁点也没有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世子爷不以为意:“有我在,淹不死你。”
说完不再瞧她,赶她进了船蓬,随即伸手握住撑杆,用力一撑。
船头立刻左偏,朝着斜后方迅速划去。
速度不慢,就是……方向不太对。
意识到这一点的世子爷赶在船尾要撞上河堤之前,又往左狠狠撑了一杆。
船头右偏,以破风之势划开河道,向右俯冲。
陆枭眼皮一跳,迅速往右狠撑了一下,船头这次直接掉头,飞快后退……
陆枭一惊!
婴宁坐在船蓬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头刚磕在左边,下一秒又迅速往右边栽去,撞的满头都是包。
“世子爷……”
船蓬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唤,软软糯糯的,带着些哭腔。
陆枭听见了也当没听见,手下猛一用力,船身狠转了两圈,但好在船头与船尾终于对调过来。
陆枭长舒一口气,胸口通畅了,擦了擦额角的汗,转头对着船蓬冷声道:“叫我做什么?”
婴宁感觉船稳当了不少,急急喘了两口气,船帘是拉上的,她看不见外头的情况,只觉得好像晕了很久,于是轻声问:“世子爷……我们快到了吗?”
快到了?
陆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河堤,又看了看几乎静立不动的船身,脸有些黑。
过了半晌,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
船蓬里没动静了,陆枭便转回身,一心研究撑船的技巧。
大约一刻钟后,小舟终于像真正的船一样稳稳的往后退了。
风大,水流速度不慢,长杆只需轻轻一带,船便能自行很久,陆枭站在船头静立一会,待夜风将额边的汗都吹干了,一撩帘子,钻进了船蓬。
“你怎么进来了?”婴宁看见眼前巍峨如小山般的男人,有些讶异。
陆枭不答,只皱眉,用手在鼻尖招了招:“这什么味?”
婴宁道:“鱼腥味啊。”不然怎么叫渔船。
之前她也有些受不了,不过待久了也就习惯了。
陆枭蹙眉,扫了眼周围。
船蓬小的可怜,两个人坐都挤的慌,船蓬上还带着些鱼鳞,那些腥味就是这上头散发出来的。
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嫌弃。
月光从船头照进来,正好照在陆枭脸上,婴宁看到了世子爷嫌弃的眼神,小腿一撑,下意识的离他远了一点。
犹豫的低头,嗅了嗅自己。
她该不会也沾了那味吧?
倒不是嫌脏,只是听说世子爷有洁癖,她怕世子爷嫌她,一生气,拎着她往河里扔。
正想的出神,眼前一暗,随即手腕一痛。
婴宁被他拎起来,本能的向后撤,脸上带着惊恐。
“怕什么?”陆枭奇怪的盯她一眼,皱眉。
说完,松开她,解开外袍,平铺在船舱里。
冲她点了点下巴,“坐吧。”
婴宁没动,有些错愕。
“坐。”陆枭又道,这次是沉了嗓子。
觉察到他的不耐烦,婴宁不敢违背,乖乖坐下去,两条小腿盘在一起,还下意识的往里头收了收,心里十分纳闷。
世子爷不是有洁癖吗,那还让她坐在他衣服上?
是怕把她的襦裙弄脏?
婴宁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于是抬头,得体道:“多谢世子爷。”
陆枭没看她,只扫了一眼船蓬,船蓬是用芦蒿编的,不仅松软,缝隙也大,外头风急,好几处都被吹的掀起来。
“冷吗?”陆枭低声问。
“不冷。”婴宁紧紧了自己的儒裙。
又瞅了一眼对面单薄的外衫,担忧道:“世子爷,你冷吗?”
陆枭不冷,但他并不打算说,只轻轻扫了一眼地上。
婴宁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看到的是静静躺着的外袍,明白了。
世子爷把衣服给他坐了,怎么可能不冷?
婴宁低下头,有些愧疚。
陆枭见她果然误解,嘴角翘了一下,不再多言,撩开帘子就出去了。
大约一刻钟,小舟顺水而行,终于驶进了那一片花丛。
婴摇花随风而荡,白色花瓣有的盛放,有的已经谢了,月光打在上头,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陆枭将长篙插进水里,又将固定船身的绳索拴在上面,确认船停稳了,稍稍运气,足尖一点,涉水而去。
婴宁坐在船蓬里,没看见世子爷腾空而起的潇洒背影,只感觉船身微微震动了一下,很快又平复了。
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连长篙撑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世子爷?”婴宁小声喊。
没有回应。
“世子爷?”婴宁提高了些声音。
依旧没有声音。
婴宁心里一慌,撩起帘子,钻出去大半个头,外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正讶异,船身微微一荡,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船上。
眼前稳稳的停了一双皂靴,靴底有水迹,靴身上静静躺着一瓣花。
“像什么样子!”
陆枭见她脑袋磕在他脚边,一半身子跪在船蓬里,冷着脸把她捞起来。
婴宁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垢,脸后知后觉有些红,细声道:“刚刚,我太急了……”
“急什么?”
陆枭语气不善。
“我急世子你怎么忽然不应声了,”婴宁抬头望着他,有点后怕道,“所以出来看看,谁知道脚下一绊……后面的,世子爷都看见了。”
最后一句颇有些抱怨的意味。
陆枭不由多看她两眼,见她小嘴轻轻撅着,煞是可爱,轻勾了下唇。
“伸手。”陆枭仰头道。
婴宁疑惑抬头。
背对着月亮,婴宁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映着静谧的河水,却格外的亮。
比漫天的星宿还要亮。
鬼使神差的,婴宁伸出手。
陆枭轻轻垂眸,目光落在她一双小小的掌心上,眸光一柔。
背于身后的手拿出来,手心里攥着的,是一朵怒放的婴摇花。
花朵不大,却芳香浓郁。
一缕秀发从婴宁耳边滑至肩膀,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娇艳,陆枭心思一动,原本要落在她掌心的手一改方向。从她柔软的发丝间穿过,停在那只粉嫩的耳朵上。
婴宁先是觉得发上落了东西,随即耳边一痒,她下意识抬手,碰到了一片微凉的手背,然后才是那朵花开四瓣的婴摇花。
婴宁将花取下,放在手里转了转,心里轻动。原本消失的世子爷在她心里留下的那一点点好,好像又回来了。
指尖带着一缕温热的甜香,那香味似乎无孔不入。
“婴宁姐姐,你好香啊!”
脑子里忽然浮现白日里元淳说的话。
陆枭想,这话不假,她发上的确很香。
静了片刻,陆枭轻轻收回手,重新背于身后,目光也跟着往旁边转去。
四下无声,只有船篙被水波轻轻拍打的声响。
片刻后,黑暗的船蓬里亮了一下,随即是第二下,第三下。
淡蓝色的微光从帘子外飞进来,略眼而过,很快又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耳边,那个软糯的声音忽然道,语气透着惊喜。
过了会,陆枭看见船帘轻动,婴宁已经出去了。
陆枭无奈,也跟着出去。
外面,月明稀星,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却飞着许多淡蓝色的“小灯笼”,“小灯笼”一闪一灭,像是坠落凡间的星星。
“没见过?”陆枭看着她茫然的眼睛。
婴宁如实摇头。
陆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背手想了一会。潼关严寒酷暑,气候恶劣,他在那随军三年,也的确没见过,薛家家规森严,设有宵禁,想来她晚上也极少出门,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这是萤火虫。”陆枭道。
萤火虫?
婴宁听过,说是只有夏夜才能见到,但见却是第一次。她抬头,恰巧几只“小灯笼”震动着翅膀飞过来,婴宁忍不住的伸手。
“小灯笼”在她指尖一扫而过,很快暗下去,再看,那亮处已经飞远了。
“想要?”陆枭见她失落了盯着那一处,轻声问。
婴宁未答,只眼睛巴巴的看着远处。
那就是想要了。
陆枭心里了然。
又有几只萤火虫飞了过来,他抬手,掌风在眼前一带,飞快成拳。
然后攥紧,放在她眼下。
婴宁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那只手,只见他拳头微微松开,淡蓝色的幽光一点点从他掌隙里透出来,渐渐飞高。
她清澈的杏眼也随着那几束幽光闪了闪。
陆枭收回手淡道:“现在只是初夏,出城百里外有座九岭山,那里草木繁茂,等到夏末秋初的交替之际,就算是无星无月的晚上,也用不着打灯笼,萤火虫漫山遍野,视物如白日。”
“百里之外啊……”
陆枭注意到她忽然颓下去的语气,低头一看,就见小丫头皱着眉,脑袋耷拉着,一副殃殃的样子。
“这么小的人,叹的什么气?”他屈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
婴宁一面撑着船舷,一面歪着头看他:“我在想,若真得去百里之外,那我这辈子怕都看不了那番盛景了。”
的确,莫说是家规森严的薛家,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没有女子抛头露面,准许大半夜去城外的道理。
“我记得你生辰是在秋初?”陆枭忽然问。
婴宁眨眨眼,不察他这么问,好半天才回:“是啊……是七月初十。”
陆枭点头,淡淡道:“记下了。”
记下了?
什么记下来?
婴宁不解的仰头,就见世子爷目光平静的盯着湖面,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是无限温柔。
他不说话,婴宁也不敢打扰,只好半蹲下,恹恹的看着远处发呆。
“婴宁?”
有人在她耳边轻唤,婴宁猛然回神,却见世子爷已经拔起了长篙。
“回去了,风大,去里面坐。”陆枭示意她进船蓬。
婴宁点头,掀起帘子坐进去。
月光又黯淡了些,船蓬里不比外面明亮,黑乎乎的一团,婴宁坐在船上摇了有一刻钟,渐渐觉得无聊。
手底下是世子爷的长袍,婴宁摸到了上面熨帖的绣纹,心里一动。
犹豫了一会,她悄悄把帘子掀开一个缝隙。
帘子外,世子爷长身玉立,如一座巍峨的小山,夜晚风急,他却岿然不动。手中的长篙稳稳的插进水里,又稳稳的被拔.出来,插向另一侧,像个娴熟的渔家。
这样的世子爷,是她从未见过的,平易近人的不像话。
婴宁摸了摸耳边的婴摇花,托腮叹口气。
若是世子爷一直这么平易近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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