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枭低头,婴宁起身给他见礼,眼睛也跟着垂下去。一缕鬓发从背后滑向肩头,越发称的她小脸白净粉嫩,肤色如玉,站在那里乖乖巧巧的,像朵静开的海棠花。
陆枭静静看了一会,觉察她要抬头,又飞快转移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圃中。
方才在马球场的最后一局,陆枭本来不想让。气的是那个卫婴宁连赌五局,竟然五局都押他输,这让好面子的世子爷心中十分不快,发恨的想,就得叫她输,输到哭才好!可到最后临门一杆时他却又犹豫了。
陆枭虽然不知道她在薛府的例银细数,但大概能猜的出来至多不超过一两银子,二十五两金锭子不是小数目,想必很难拿出来。
便是这一份迟疑让他在最后挥杆的一刹那故意偏了个方向,最后是薛允杭抢先挥杆入.洞。
围场中鼓声戛然而止,意味着这一局结束,周围很喧闹,有为薛允杭喝彩的,又有为他叫可惜的,陆枭一概没心思听,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薛允杭赢了,小团子这回该高兴了吧。
陆枭收回视线,目光重新回到婴宁身上。她方才向他行礼,他没应,她便依旧伏低身子,姿势看着都累人,陆枭知道她累,但他此时心中不算愉悦,没说话,也没让她起。
过了半刻,婴宁表情依旧乖乖顺顺,但身体开始轻轻晃动,陆枭这才抬手,让她起来回话。
“刚刚在花厅,为何盼着我输?”陆枭盯着她,声音不悦。
婴宁错愕的抬头,便撞见的陆枭一双锐利的眼睛和那张略带威严的脸,呆了呆才轻轻摇头。她并没有盼着他输。
“难不成我还冤枉你了?”
婴宁敬重他,同样也很怕他,听他声音忽然严厉,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但心里却开始委屈。
“的确冤枉。”她细声道。
陆枭看着婴宁,见她低眉顺从,一副乖乖的模样,看着像是怕他,心里微微一动,声音也跟着轻下去许多:“那你说说看,怎么冤枉你了?”
“我若选枭叔叔赢,那昭仪公主就会输银子,输了银子的公主自然不高兴,”婴宁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公主金尊玉贵,婴宁不敢得罪。”
陆枭有些意外,他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过了会,又忽然领悟到她话的另一层意思。若是对方不是昭仪公主,她便敢押他了?
她心里,实则是盼着他赢的?
思及此处,陆枭心里原先的气闷稍减,但还是垂下眼帘,故作威严道:“真的?”
“真的。”婴宁道。
陆枭脸上原先密布的阴云因为这一句话散了个干净,甚至眉峰还不自觉的扬了一下,婴宁看见了,心里十分纳闷,世子爷这会子怎么又高兴了?
还真是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的世子爷站了一会,忽然想起婴宁刚才蹲下去似乎在捶腿,默了半晌,背过手往前走:“跟我来。”
他声音冷硬到不容违背,婴宁只好跟上。
亭子就在不远处,几步就到,陆枭轻点了下下巴,示意她坐。
婴宁不动,依旧恭顺的站着。
陆枭静看她半晌,明白了,一掀衣摆,先她一步坐下,婴宁这才跟着坐下。
“花厅里,和你一起赌的世家小姐有哪些人?”端过茶喝了一口,陆枭忽然问。
婴宁不知道他打听这些做什么,但也不敢隐瞒,想了想道:“紫祺姐姐,昭仪公主,赵家姐姐……其余几个我瞧着面生,并不知道具体姓名。”
陆枭略一点头,放下茶杯道:“既然这么多人在,昭仪为何只和你赌球?”据他所知,他那个表妹对她并不喜。女孩子家家的不喜,大抵也只源于对方容貌胜过自己的妒忌。
婴宁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陆枭听完,心下了然。再看婴宁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静了静才为她解惑:“那个赵柳儿,是承尹府赵相国的女儿,他兄长赵延青年俊杰,去年殿试更是得了魁首,圣上多加亲睐,欲招为驸马。只可惜赵延少年时就订过一门亲,婉拒了这门婚事,圣上大怒,便将他贬庶到随州做了个从七品的县令。”
原来如此,她之前还纳闷为什么那位素未谋面的赵姑娘对她怀有敌意,故意将她引着讨昭仪公主不高兴,这么看来,赵姑娘针对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那个让她兄长贬庶远地的昭仪公主?
婴宁明白了,也安心了。既然不是针对她,那往后见着那位赵姐姐,她避着点就是。
好久都没有动静,陆枭忍不住偏头瞥她一眼,就见少女低着头在发呆,头顶的发髻梳的整整齐齐,用一支素钗盘着,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却依旧楚楚动人,白嫩嫩的脸蛋,嫣红的唇,坐在那里安静又乖顺。
陆枭轻叹口气,也难怪顺从乖巧如她也讨不了昭仪表妹的喜欢,她这张脸的确够美,美到让女子心生妒忌,难生好感。
他提醒:“昭仪自幼任性,我姑母又十分纵着,就越发宠的她无法无天,你敬她是公主,让着她没有错,但,也不需要事事都让。”
婴宁乖顺的点点头。
陆枭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没听进去,干脆直接说:“你叔叔是一品官郎将,你若受了谁的委屈,说便是,你叔叔的为人我知道,就算辱你那人是公主,他也会去殿前为你讨个说法。”
婴宁低头不语,只听着,但没入心。她在薛家已经为杭叔叔添过很多麻烦,不想再为了一点小事烦劳他。
陆枭看出了她的心思,体谅道:“若是你不好意思与你叔叔开口,和我说也一样。”
和他说?
是指他也会为她做主吗?
婴宁错愕抬头,向他看去,见他眼神灼灼,并不像是客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心里有点感激,也因为他这番关心,心里有一点点发酸。
婴宁摇摇头:“不曾受委屈。”
她低着头,还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陆枭看了却莫名气闷。
他自问没对谁这么耐心过,就是家里的亲弟弟,亲侄女稍有出错他也是辞言令色,哪曾这么温柔过?她可倒好,对他不是怕就是敬,和对外人没什么两样。
比起看她的顺从,陆枭更乐意见她有脾气样子。对他有脾气才说明没将他当外人。
没有感受到对方同样对待的世子爷心里边不高兴,沉着脸不发一言。
也罢,他闲的慌才管她的事!
婴宁原本想问他这几年在外的境况,虽然知道世子爷自小习武,但习惯了京城的繁华,突然一下子去了偏远苦寒的潼关也一定不适应,可刚一抬头,就见他一双英气的眉毛微蹙着,脸上冷冰冰,一副不乐意理她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婴宁不解,世子爷怎么好像又在生气?
又感觉到累,喜怒无常的世子爷真的很难讨好。
有小厮过来叫:“世子爷,太子殿下在围场等您,说是跟您讨教骑射。”
太子亲自派人请,自然没有人敢拂面子,婴宁知道他要走了,忙伏低见礼。
陆枭方才见她嚅了嚅唇似乎要说什么,便静立等着,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疑惑的低头,却见她早已经弯腰见礼。
就这么盼着他走?
陆枭心中不快,一甩袖,绷着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腿长脚宽,走起来袖中生风。小厮在后头小跑着都跟不上,陆枭瞥见了也权当没看见,一路疾行,去了围场。
围场内,太子元竭老远就看见自家表兄来了,站在更近处的陆琛自然也看见了。
元竭一喜,立刻上去相迎,道一声表兄。
陆琛恰好相反,眉头一皱,脚尖一转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他可看的真切,兄长此刻脸冷着,心情定然不快,为什么不快他不知,但凭着这么多年的经验他知道,此刻的兄长不能惹,最好离的远些,免遭祸及。
“陆琛!”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威严的厉喝。
陆琛脚下一顿,头顶冒汗,再大胆也不敢这时候溜了。他慢悠悠的转过身,垂头丧气道:“兄长安好。”
陆琛心中不快,见他也觉得碍眼添堵,从小厮手里夺了把弓扔进弟弟怀里:“去,给太子殿下开路。”
陆琛抱着弓站着,低头,盯着足尖,就是不动。他不想去开路,只想去找嘉贤。
“不乐意?”陆枭略一挑眉。
陆琛耷拉下脑袋:“方才我瞧见嘉贤了,自上元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这都隔好几个月了……”
还没说完,膝盖弯就叫人踹了一脚,陆枭板着脸厉声道:“瞧你那点出息,成天只知道在女人后头瞎转悠!去开路!”
“不是瞎转悠,我那是追媳妇。”陆琛不满的小声嘀咕了句,一抬头就见兄长一双厉眼落在他身上,立刻噤声,拽着缰绳翻身上马,乖乖去开路了。
陆枭盯着弟弟的背影,狠狠皱眉,骂道:“没出息!”
太子元竭笑着走上来,拍了拍陆枭的肩:“我瞧着琛哥儿却是长进了,以前眼睛只会巴巴的盯着糕点,现在也知道看女人了。”
陆枭动作一顿,猜到他下半句是什么,只道:“听圣上说这三年殿下骑射大有进益,臣等会定要向殿下讨教一二。”
元竭知道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也不拐弯抹角了,板起脸直言道:“前日国公夫人来宫里找母后,提起了表兄你的婚事……”
陆枭转身就走。
元竭没料到他真走,错愕几秒才追上去,苦口婆心的劝:“我知道说这些你厌烦,可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娶妻啊,前年舅母就已经为你张罗婚事,你以君子先立业后成家为由一拖再拖,如今已经成了殿前司马,也该操心操心婚事了。”
陆枭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元竭急道:“如今琛表弟都已经定亲,明年紫祺也到了议亲的年纪,难道你这个做叔叔的还要比她晚成家不成?”
陆枭闻言,看了一眼元竭。
元竭见他终于有所松动,倾身赶紧道:“定远候家的嫡女,姜家姑娘,是京中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更是生的姝色艳绝,国色天香。”
陆枭脚步一顿。
姝色艳绝,国色生香……陆枭脑子里忽然浮现了一张俏生生的脸,那人低垂着眼睛,顶上没有别的发饰,只盘了只素淡的钗子,但依旧如园中海棠,安静开放,美不胜收。
那人乖乖笑着,叫他一声:枭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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