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之后便是开春。
潼关大捷后,匈奴元气受损,已有半年不曾来犯边陲,百姓安居乐业,群臣上下也是一片和睦。
大昭气运鼎盛,隆庆帝心里高兴,特设春围,让文武百官携女眷们一起参加。
说是春围,实则却与战场无异。
氏族子弟摩拳擦掌,只等此时大放异彩,若能让帝王留个好印象,往后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闺阁小姐们也免不了一场争奇斗艳。
某某公侯府的世子能文能武,才貌双全,成,投壶射箭,比比才算真。某某言官家的小姐花容月貌,媚骨天成,行,见见才是真。
所以所谓的春围狩猎也不过是大型的相亲现场。
西北靶场上,贵府里几个公子哥正围在一起。
“哎,你瞧见承尹府赵家那个嫡女了没?”
其中一个说。
“赵柳儿?怎么着你见着了?长的怎么样怎么样?”一群人起哄的声音。
“不怎么样,”那人道,“坊间传闻这位赵姑娘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猜这话一定是红拂小馆门口那个算命的瞎子说的!”
“怎么说?”
“姿容一般也就罢了,额头上还生了颗大痣!”
旁边人哈哈大笑:“你懂什么,人家管这叫美人痣。”
“美人痣生在美人身上才叫痣呢,她?”一声嗤笑。
“不过我瞧着薛家姑娘长的倒是不错。”
又有人笑道。
“哪个薛家?”
“还有哪个薛家,城南府薛允杭他们家呗。”
“你可小声点吧!那薛允杭什么脾气,若是让他知道你在背后议论他家侄女,非得在殿前参你一本不可!”
一个男人冷嗤:“我怕他?笑话!”
“不过说归说,她家几个侄女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只可惜都议过亲了。”
“不就一个薛大姑娘吗,薛嘉贤也议亲了?”
“婚事早定了,定的是陆枭的二弟。”
“陆琛啊?他那体型……”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憋笑。
“薛嘉贤定了也就定了,她妹妹我看着倒长的更好看些,丰乳细腰的,尤其那双大眼睛,啧啧,勾人的很。”
“她才多大你就惦记了?”
其他人跟着起哄。
“这有什么不能惦记的!爱美之心人人都有,你在这装什么君子,别告诉我你没肖想过?”
“肖想什么!”
“自然是肖想姑娘们在你身下承欢的可怜劲……哈哈哈。”
“干什么呢!”背后一声冷斥。
几个人一惊,互相看了一眼,才敢转过身。
数步外,陆枭正冷着脸瞪着他们。
“陆……陆枭哥。”
原本还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们如今全吓结巴了。
陆枭将马绳扔给下人,冷着脸走过来,喝道:“耳朵背了,都没听见号角声?!春猎都开始了你们还在这磨磨蹭蹭!”
他是国公世子,如今又成了殿前司马,京中人人都畏惧他,几个人被教训了别说顶嘴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连滚带爬的跑了。
等跑远了,几个人才捂着胸口停下来,大喘着粗气。
“吓!世子爷怎么在这!”
“……没听到我们说什么吧!”
“应该是没听到……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快走要紧!”
几个人推推搡搡的走了,西边春围场上,却早已热闹。
官员们都在教武场上,议论谁家儿子出类拔萃,女眷们则围在花厅里说些闲话。
不一会,花厅里热闹起来,
一个少年跟着小厮走了进来。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俊逸,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袍,浑身透着些许书卷气。
“这便是我对你提过的,我妹妹的儿子,顾言阙。”国公夫人笑着拉着卫氏的手,又提醒侄子,“还不快拜见你薛家伯母,和你婴宁妹妹。”
“薛伯母安好,宁妹妹妆安。”
卫氏点点头,国公夫人所言不假,他这个侄子的确相貌堂堂。
婴宁则对着他福了福身子,礼数周全道:“言阙哥哥安好。”
国公夫人看了看自家侄子,又看了看婴宁,眼里带着些笑意。国公夫人放下茶杯,偏身假装捏糕点的时候在卫氏手上拍了拍,卫氏没说话,过了会,轻点下头,算是满意。
国公夫人看在眼里,甚感欣慰。
上个月陆琛和嘉贤的亲事敲定了,是陆枭亲自代弟弟上门提的亲。若是婴宁能与他这个侄子看对眼,薛陆两家便是亲上加亲。
更省了卫氏一桩担心,毕竟婴宁议了亲,便不必再参加明年太子妃的大选。
“我看紫祺出去许久没回来了,你替我去找找。”
言阙道:“是,姑母。”
“婴宁也一起去。”国公夫人做主道。
婴宁看了眼姑母,卫氏对着她点点头,她才一福身,略落后言阙几步,出了花厅。
不远处,有人骑马而过,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周围热热闹闹的,婴宁却越发觉得孤独起来。方才在花厅里,陆伯母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足以让她明白。
心里微微有些发涩,她看着远处,将自己放空。
直到言阙在耳边轻声唤她,婴宁才回身,有些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方才没仔细听,言哥哥问我什么?”
“要骑马吗?”言阙倒是浑不在意,笑着又问一遍。
婴宁摇摇头。
言阙低头,见婴宁垂着眼睛,白嫩嫩的小脸是满上乖顺,心里微微一动。
“容貌没怎么变,但比去年长高不少,也瘦了些。”
闻言,婴宁讶异抬头。
言阙笑着说:“去年陆府游园会,我也在,看到你和紫祺在偏厅里踢毽子,当时我还惊讶,怎么这个女孩子如此厉害,那毽子在脚上便似活了,怎么都掉不下来。”
也正是那日见之难忘,本来无心议亲的他,却在听到对方是她时一口答应。
小厮将马牵上来,言阙走上前,摸了摸威风凛凛的马鬃,笑着问旁边人:“真不骑?我替你牵着马绳,保准不让你摔下来。”
婴宁被他说的心动,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笑笑,由他扶着上了马。
有人架马而过,看见他们,拽着缰绳慢慢停下来:“言兄,你让我好找!”见着婴宁,又笑着抱拳:“卫姑娘妆安。”
来人是大理寺主簿萧铎,去年刚与薛嘉菱议过亲,论起来,算是婴宁的半个姐夫。
“我说你一个七尺男儿不去前头狩猎,躲在这里帮姑娘牵马,羞耻不羞耻?”萧铎对着顾言阙调侃道。
马匹嘶鸣,又有几个世家子骑马而过,见着他们也勒了马绳,跟着萧铎起哄:“就是就是,远远的瞧着就像言阙,本来还不信,没成想还真是你!前头有人比马球呢,热闹的紧,你不去赢个大红花回来给卫姑娘戴?”
他们几个是旧友,自然有什么说什么,婴宁面皮薄,低着头,脸很快就红了。顾言阙看见了,视线在她身上多留了半刻,才转而看向好友们,笑骂道:“说的什么浑话!”
萧铎一夹马腹,往前奔了几步,回头朝着婴宁笑:“卫姑娘,打个商量,能否将言兄借我们半日?等咱们比完马球,回头再还给你!”
婴宁的脸更红了。
前头一阵鼓声,随即是一阵很高的喝彩,想来是马球开赛了。几个青年见叫不动顾言阙,笑着调侃两句便一夹马腹,朝前头的练武场上去了。
等人走光了,婴宁才弯下腰,轻声道:“言哥哥不去吗?”
“我走了,谁帮你牵马?”顾言阙笑道。
“我五岁便会骑马了。”
婴宁发现他真爱笑,且是个难得好脾气的人,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顾言阙讶异了一下,随后又释然。他早该知道,她与京中那些只会弹琴、刺绣的贵女们不一样。看她的眼神不由又温柔三分。
婴宁见他犹豫,不由道:“等会我找嘉贤姐姐去摘花。”
女子们摘花的游戏,他一个外男跟着的确不像话,顾言阙点点头,将马绳递到婴宁手里,又低声嘱咐了两句,才翻身上马,去了围场。
初春的空气格外新鲜,婴宁放了缰绳,任由马儿往前走,等到了河边,她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河水波光粼粼,偶尔有几条小鱼从水面上探出头。
这里是围场的背面,场地空旷,围场里的喧嚣声都仿佛隔绝在外,婴宁轻轻吸了口气,此刻才感觉到真正的放松。
四下无人,她便放心大胆的躺在草地上,不管什么贵女该守的规矩了。
头顶的天是湛蓝湛蓝的,云层很低,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这里的天和印象里潼关的天大有不同,那里连年战火,气候恶劣,这个时节,雪应当还厚着,一脚踩下去,会沒过脚踝。
来京的这些年,她一直谨小慎微,活的小心翼翼。上京多富饶,也多权贵,每个人都仿佛生着好几张面孔,她不想应付这些人却又不得不应付,有时候觉得很累,只有一人独处的时候才能感到闲适自在。
脚边有几块石头,婴宁捡起来,歪着身子往河里扔,那是小时候她和父亲常玩的游戏。
石头扁平,在水面打了好几个漂。
玩了一会,觉得累了,又仰躺在草地上,耳边有飞虫低低的叫唤,周围都是泥土的清香,婴宁轻轻的阖上眼。
困意渐渐来了,婴宁刚要沉进梦里,鼻子忽然有些痒,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往里头钻。
她伸手揉了揉鼻子,没捉着什么。
过了一会,又痒,她伸手捉,还是捉了个空。
还让不让人睡了!
婴宁懊恼的睁开眼,眼前倒挂着一个人的脸,她立刻愣住。
陆枭拍了拍膝盖站起来,将手里的草扔了,不咸不淡道:“醒了?”
“枭……枭叔叔?”婴宁震惊的瞪大眼睛,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世子爷。
他是殿前司马,不应该在殿前守卫御驾吗?
而且世子爷怎么这么会捉弄人,小时候往她嘴里塞糕点,长大了直接摘草往她鼻子里塞……婴宁低着头,懊恼的揉着鼻子,现在里头还痒着呢。
陆枭低头打量她,见她身量比年前高了,腰身更是盈盈一握。忽然想起来那几个不务正业的世家子方才议论她的话。
不由皱眉,冷声教训道:“姑娘家家躺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若叫旁人看见了,京中人还不知得把她传成什么!
还说她没有样子,用草挠人鼻子就有世子爷的样子了?婴宁心里气的要命,可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过了会,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草。”陆枭指着她的膝盖,声音还冷着。
婴宁低头,果然见膝盖上粘着砂土和杂草,脸上微红,赶紧弯着腰将膝盖拍了个干干净净。
马儿打了个响亮的鼾,陆枭看过去,过了会收了目光,落在婴宁身上,哼了一声。
不远处,有几颗石子。
陆枭走过去,捡在手里颠了颠,拿了一颗扔进湖里。
石头并没有漂起来,而是“咚”的一声直接沉了底,水花溅的老高。
陆枭愣了下,一同愣住的还有站在他身后的婴宁。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婴宁出口提醒:“要选底部扁平的,才能漂的远些……”
陆枭沉默的站了一会,这时候才发觉到有些尴尬,一向好面子的世子爷做不到丢下石子就跑,只好又拿了一颗,正要丢,想起来她说的话,又放下了,挑挑拣拣选了个底部很平的。
“咚”的一声,这次水花比之前更大。旁边游泳的水鸭受了惊吓,嘎嘎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逃走了。
“身子要弯一些,指尖对着石子,尽量和湖面保持水平……”婴宁又忍不住提醒,但这次声音里明显能听出来笑意。
陆枭听见了,心里越发尴尬,冷哼一声,背过手,留下一句“无趣”。
一甩衣袖,铁青着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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