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秋以来, 天儿一日比一日阴凉了。
尤其是夜里, 夹杂着寒意的夜风不断袭来, 庭院里的花花草草都凝了一层薄薄的霜。
长华宫里的地龙也开始烧了起来, 只是烧得不算旺盛,殿内暖融融的却丝毫不显闷热,正是让人舒适的程度。
武宣帝坐在黑酸枝木软榻的另一侧,坐姿挺拔如松, 身穿一袭天青色的素绉缎中衣中裤, 与萧妤儿身上的那套是一样的。
他薄唇微微勾起,一瞬不瞬地望着身旁的人,语气带着几丝逗趣的味道“皇后对不起朕什么了”
萧妤儿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贝齿下意识轻咬着唇瓣儿,面上涌上一抹忐忑。
良久后,她搓了搓手, 语调轻颤,期期艾艾地说道“今日我梦到一些事情了,梦到十六岁的时候”
武宣帝剑眉轻挑, 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萧妤儿眼角眉梢间登时多了几分羞赧,迟疑半晌后,她才极小声道“之前陛下您说我爬、爬那什么时,我还不相信, 没想到原来是真的。”
微微一顿, 她忙不迭摆了摆手, 补充道“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今日她晕厥过去时,身上的衣衫被香汗和泪水沾湿了些。武宣帝担心她就这么捂着会着凉,便亲自替她更换了身上的大小衣物。
但因着她昏迷不醒的,也不好乱摆弄她,所以衣衫都只是松松垮垮地套在了身上。
此刻腰间那根细细的系带欲掉未掉,交领中衣的衣襟也略敞开了些,胜雪般白皙的玉肤若隐若现,精致诱人的锁骨更是袒露了大半。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武宣帝略略扬眉,但目光稍一往下时,喉咙猛地一紧。
萧妤儿全然不知自己的衣襟松开了,只自顾自地讷讷道“当时我是饮酒饮得昏了头”
这话一落下,内殿里瞬间陷入冗长的沉寂,仿佛落针可闻。
萧妤儿觉得尴尬极了,便装模作样地挺直了腰杆子,纤纤玉手捧起茶盏,慢悠悠地啜饮了两口。
她饮用之前也没留意茶水的汤色如何,喝下去才发现这居然是一盏红枣枸杞茶。
红枣的甜香与枸杞的特有的微涩极搭配得恰到好处。
这些天里她用的茶不是碧螺春、君山银针,便是明前龙井、六安瓜片这类名贵的贡品茶叶,没想到居然还会有红枣枸杞这般接地气的茶水。
而且味道甜滋滋的,比起那些苦了吧唧的茶叶,她倒是更喜欢这红枣枸杞茶。
其实不过是因为她疑似有了身子,而茶叶大多偏寒凉,不适宜再让她饮用,才换成了这红枣枸杞茶罢了。
武宣帝凝视着她那饮过茶水后泛着水光的樱唇,眼眸微闪了闪。
须臾后,他便伸手将身旁娇小玲珑的美人揽进他宽厚的怀里。
“陛、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她支支吾吾地问道,妍资俏丽的小脸霎时间染上一抹绯红。
感受到他胸膛中散发出的炙热,以及心口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律动,萧妤儿心中颤了一记。
男人的气息顷刻间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她莫名生出一股如坐针毡的感觉来了。
萧妤儿暗暗吸了口气,抬眼望着他沉沉如墨的清俊面容,双眸微微氤氲着雾气,怯生生道“陛下,我才十四岁,您、您别这样好不好”
上回她说了自己十四岁之后,他便停下了欺负她的动作,这会子她也就只想到用这句话来制止他了。
武宣帝微愣了愣,旋即又不由得低低地笑了一声,眼底揶揄的笑意丝毫没有掩饰,也没弄明白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方才不是才说过知道了十六岁时的事情这会子怎么又变回十四岁了
他不紧不慢地帮怀里的人理了理衣襟,再将腰间的系带解开后再重新绑好。
萧妤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衫松了,而他是想帮她整理好衣衫,并不是要像上回那样欺负她
系带绑好后,她脸上羞赧得都快滴出血来了,随即又趁他不注意时挣脱了他的怀抱,又往另一侧挪了几寸,尽量与他保持着些距离。
忽地想起什么,武宣帝抿了抿,眸底划过一阵寒光,“今早韦夫人在这儿与你说过的话,母后都一一同朕说过了,封萧老爷为承恩伯的事还是暂时先搁置下来罢。”
前些天儿他还唤一声“岳父岳母”,如今倒是改口称为的“萧老爷”和“韦夫人”了。
想起今日韦氏说过的话,萧妤儿顿时怏怏不乐的,鼻子微微泛酸,满心都被苦涩的滋味包围着。
良久后,她才哽咽着小声道“嗯,全凭陛下的安排。”
见她这般难过,武宣帝心口亦是揪着疼,于是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润如玉,“朕会加派人手去查一查当年这件事的经过的。”
他今日从沈太后口中得知萧妤儿并非萧父与韦氏之女时,也是惊诧万分。
当年他便派人将萧家上上下下事无巨细地严查过几遍,却从来没有人查出这件要紧的事儿来。
兴许是时隔太多年了,又或许是当时事情办得极为隐秘,所以才一直没被发现。
只是事情但凡有发生过,就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来,所以他才又重新加派人手重新细查此事。
“嗯。”萧妤儿眼圈红红的,双眸噙着泪花,乖巧地朝他点了点头。
虎娃原本在金丝楠木千工拔步床的里侧呼呼大睡着,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后,灵活的小耳朵下意识动了动。
随后他缓缓醒了过来,抬起小胖手来揉了揉眼睛,转身一看,才发现身旁空荡荡的。
平日里他都是在长华宫的偏殿里住着的,只是今日萧妤儿晕厥过去了,他担心又害怕,非要守在自己母后身边才放心,所以也跑来一起睡了。
虎娃的小脑袋从两片大红色云纹苏锦帐幔之间探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周遭空无一人。
他的眉头皱了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他坐在床上一丝不苟地穿好放在床尾的洋缎夹棉袜子,然后才跳下了床,迈着小短腿绕过檀木曲屏风走了出来。
果不其然,他的父皇和母后正瞒着他躲起来吃好吃的
他风风火火地冲上前去,抱着萧妤儿的大腿,歪着小脑袋蹭了蹭她。
“虎娃你怎么跑下床来了”萧妤儿急忙收敛起方才悲恸的情绪,揉了揉他头顶那撮高高翘起的头发。
虎娃奶声奶气地回道“儿臣刚刚醒了,看到床上没有人,所以下来看一看。”
说着说着,他把目光落在软榻上的莲枝纹小几上,盯着那几碟点心时,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忽闪忽闪的,“母后是不是今天睡得太久了,现在肚子饿了,所以起来吃东西”
萧妤儿见他这馋嘴的小模样,顿时心里软成一片,方才的不快与难过都消散了几分。
她捻起一块小米糕递到虎娃肉乎乎的小手里,柔声哄道“虎娃只吃这一块好不好,吃得太撑睡觉会不舒服的。”
虎娃捣蒜似的点点头,旋即又爬上了软榻坐在自己父皇和母后的中间,喜滋滋地捧着这块小米糕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原先萧妤儿虽知道虎娃是如今这个“她”的孩子,但是心里总觉得自己比他大不了多少,怎么都没办法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如今在梦中见生产时的场面,对他的感情倒是真切了几分了。
虎娃突然歪着小脑袋,一脸认真地问道“母后,弟弟妹妹如果饿了怎么办”
萧妤儿愣了一会儿,反问道“什么弟弟妹妹”
与此同时,离皇宫相距极近的萧家宅子。
韦氏为了省下银钱,偌大宅院里连个灯笼都不挂,所以一入了夜,整座宅子里就会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隐隐渗着一丝森寒。
自从白天从宫里回来后,韦氏久久无法平静,整个颗心七上八下的。
一直到现下都三更半夜了,她仍是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眠。
萧父被她这般弄得从梦中惊醒了好几回,头痛欲裂,没忍住就训斥了几声,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你这婆娘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今天在宫里到底碰上什么事了”
韦氏满脸愁云惨淡,也不知该不该同他说才好。
萧父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甚至时常一连几天都不说话,但韦氏与他夫妻多年,却是知道他的脾气的。
平时不声不响的,但一旦发怒就跟个炮竹似的,暴跳如雷。
她不开口,萧父就这么跟她僵着,非要她说出来才罢休。
韦氏面上讪讪的,只好絮絮叨叨地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但是到底怕了他的暴脾气,韦氏述说时不断地添油加醋,把错全都甩到了萧妤儿和沈太后身上,反正就是与她没有干系。
萧父铁青着脸听完后,径自静默了许久。
虽说他们夫妻俩确实是把萧妤儿养大了,但是这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差的可远了
电光火石间,韦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眉飞色舞道“孩子爹既然事情这么多年来都没被发现过,不然咱们就直接咬死了不认罢就说只是我一时头脑发热,胡言乱语的,反正当年府里的老人都见过我大着肚子的。”
她越想越觉得靠谱儿,“好在大郎生得够俊,和阿妤站在一起也跟亲生姐弟一样。”
翌日清晨,西山霄华峰半山腰的清泉寺中。
旭日东升,艳阳高照,山间林木昨夜覆上的薄霜瞬间化成露水,在阳光的蒸熏下向着半空腾升,渐渐形成袅袅烟云。
放眼望去,群山连绵不绝,烟雾层层缭绕,好似画卷中的仙境一般。
太皇太后一大清早便派人去一趟竹林那边的藏经阁,询问询问虚云法师是否方便与她见上一面。
这两日她思前想后,怎么都觉得那个不常在人前露面的住持虚云法师有些怪异。
尤其是给皇帝一家子送行时,他莫名其妙地问起皇后的生辰八字,神色极为晦涩。
没过一会儿,被派去问话的宫人就火急火燎地回来了,说是虚云法师请太皇太后到藏经阁前的竹林一聚。
这倒是有些出乎太皇太后的意料了,她原以为要派人多去几次才能见上这位从不会客的住持。
一行人沿着雕刻莲花宝相的青石板路,往这寺院最南边的那片竹林走去。
远远望去,就能见到苍翠欲滴的竹林后方伫立着一座碧色琉璃瓦构造的楼阁,牌匾上写着大大的“藏经阁”三字。
而身着灰白色袈裟的虚云法师,正气定神闲地立在竹林中,双手合十朝着来者行了个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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