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永昌年间时长华宫就翻修过数遍, 处处精雕细琢, 富丽堂皇、奢华极致, 无一不透露着作为皇后中宫的大气庄重。
正殿后方的内殿和寝殿是连在一起的, 中间仅仅隔了一道圆洞状的红木半月门,再摆了一扇檀木雕花曲屏风将两殿隔绝开来。
而此时此刻,这扇檀木雕花曲屏风的后方正站立着一个打扮典雅素净、丰韵犹在的贵妇人。
只见这贵妇人身穿一袭淡杏色立领万字纹长袄,配着姜黄色杂宝纹马面裙, 发髻上只斜插了一支筷子状的碧玉簪。
再一细看, 可不就是沈太后
自从昨日听了连翘的一席话,尤其是听她提及当年之事有韦氏的搀和后,沈太后的心就一直没平静下来过,夜里也是辗转反侧, 久久无法入睡。
今儿一早刚起身,她就往长华宫这头来了,想要亲自问一问萧妤儿当年事情的经过究竟是如何。
也许, 这么多年来,她真的是误会她了
好巧不巧,韦氏前脚刚闯进寝殿来, 她乘坐的轿辇后脚也就到了。
原本她是想着在外头的正殿等一等的,但一听长华宫的宫人禀告说韦氏也来了,而且就在寝殿里头,她不由得心下一动, 就也往里头来了。
谁曾想, 正好就听到了这般出乎意料、又骇人听闻的话。
方才韦氏见周遭的宫人都悉数退下了, 寝殿里就只有她们母子二人,说起话来也没个顾忌,想到什么就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站得累了,韦氏便径自在床沿坐了下来,摸了摸铺在床上的绣花软缎褥子,触感光滑似玉,心里直犯嘀咕道“这般好的料子居然用来做被褥”
萧妤儿呆呆地坐在床榻上,一头乌黑亮丽的云鬓披散着,精致俏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纤细手指不断收紧,身下的素色软绫中裤都被她攥得发皱了。
把床榻上稀罕物什都摸了个遍后,韦氏倏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又问道“是了阿妤,方才你说陛下给你阿爹封的是什么爵位来着我没听清楚。”
萧妤儿咬了咬下唇,垂下眼眸道“是承恩伯”
韦氏神色略微不愉,嘴角下压,“怎么才封了个伯爷,我可听说前朝时皇后的爹都能封作公爷或是侯爷的”
微微顿了一下,她又一本正经道“不过也好,咱们家总算不是平头百姓了,不过日后你可要再设法吹吹枕头风,让陛下再下旨给你阿爹晋封晋封才是。”
言罢,她朝着寝殿内扫视一周,起身往另一侧的梳妆台走去,坐下来捣鼓那一个个摆放齐整的妆奁。
她随手打开了其中一个黄花梨木妆奁,露出一整套油光欲滴、水头十足的帝王绿糯种翡翠首饰。
韦氏双眼一阵发亮,直勾勾地盯着这套翡翠首饰,视线怎么都挪动不开。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对手镯戴上手腕,朝着身前的西洋镜比划了一番,觍着脸笑道“阿妤啊,上回来看望你时,你手上带的翡翠镯子就是这一对罢你年纪小戴着老气,不如给了我罢”
萧妤儿眉目之间笼罩了几分憔悴,声音微微发颤,问道“阿娘,你方才说,我不是从你肚皮子里出来的”
韦氏见她又提起这桩事来,气不打一处来,冷着一张脸道“若不是你实在不听话,怎么都不肯去接近陛下,我又怎么会把这事给说出来你虽不是我生的,可从小到大我也没亏待过你啊”
萧妤儿怔了良久,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自言自语道“所以在很早之前,我就知道这事了”
韦氏与她有些距离,也没听清她嘟囔了什么,自顾自地从梳妆台面上的黄花梨木妆奁里取出一对水滴状的翡翠耳坠子,放在耳边比了比,再悄悄收入衣袖中。
她打开了另一个略大些的香楠木妆奁,里头置放着一顶龙凤呈祥赤金点翠凤冠,赤金堆成镂空状的凤冠上缀满点翠与各式珠宝,在日光下熠熠闪光。
这是前些时日萧妤儿在封后大典上戴的凤冠,韦氏再怎么眼热也不敢乱碰,急忙把妆奁给合上了。
韦氏担心她再变回从前一般冷漠,度忖片刻后,语重心长道“你以为沈太后就真的是对你好了她不过把你当作小猫小狗一样看待罢了,为了不让你当上姨娘,还假惺惺地说要认你做义女,说将你许配给她的偏房侄儿”
“好在我当初一口就回绝了,若是真嫁给她那个什么偏房侄子,你还会有今日这般的荣华富贵”
她还欲要再说些什么,一道冷清含着隐怒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生生打断了她的话
“哀家假惺惺韦夫人再细说细说,哀家怎么假惺惺了”
萧妤儿只觉得天旋地转,氤氲着雾气的双眸瞬间睁得大大的,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太后娘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韦氏也是顿时变得惊慌失措起来,面红耳赤的,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了。
沈太后甩了甩衣袖,姗姗款步走上前来,冷冷地扫了韦氏一眼,问道“韦夫人似乎对哀家有颇多不满”
韦氏不由得心头骇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忙不迭讪笑道“太后娘娘恕罪,民妇只是胡言乱语,还请太后娘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呵。”沈太后冷哼了一声,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韦夫人方才说的话,哀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当年心怀叵测的是你,想攀龙附凤的,也是你。”
说到此处,沈太后呼吸微微颤了颤,声音语调就像冬日里河川上的冰凌一样森寒,一字一顿道“用养育之恩来胁迫养女去爬床真是有意思极了。”
韦氏闻言瞳孔骤然一缩,面如土色一般,她自知理亏,便咬紧了牙关不再出声。
此话一出,萧妤儿立时感觉好似兜头一盆冷水将她淋了个湿透,耳畔只剩一片“嗡嗡嗡”的回响。
前些天陛下说她爬床时,她还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还有什么不懂的
萧妤儿顿觉头脑有一阵剧烈疼痛排山倒海袭来,额间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鬓边的碎发全被浸湿了。
沈太后心底猛地一咯噔,急忙走到床边轻拍她的后背,语气柔和了许多“这是怎么了妤儿你哪里不舒服”
只见她双目涣散,眼角簌簌地滑落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像丢了魂一样,沈太后神色一凛,扬声朝外头喊道“来人快传太医来”
韦氏满脸错愕,脚底却好似灌了铅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一直在外头静候着的宫人内监们听见这动静,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时,半夏便脚底生风般往太医院跑去了。
陈嬷嬷想了想,又另外唤了个人去含元宫向武宣帝禀告此事。
“妤儿你怎么了快醒醒”沈太后急忙抱着晕厥过去的萧妤儿,神色紧张不已。
恍恍惚惚间,一些零碎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在萧妤儿的脑海中闪过
永昌五年六月廿二,夜半戌时一刻。
夜色融融,天地间一片沉寂,一轮皎洁圆月撒落万点清辉。
肃王府的某处下人偏房里,两盏点燃的油灯放置在窗台上,周遭忽明忽暗,莫名弥漫着一阵冷清的气息。
一个打扮得灰扑扑的妇人坐在木板床边,床里侧还躺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
这孩子身上只穿了件褐色福字纹肚兜儿,小嘴巴“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似乎是睡熟了。
床边的小板凳上坐着个妙龄少女,似乎与这陈旧破败的偏房格格不入。
只见这少女五官极为精致,仙姿玉貌,一双杏眸流光溢彩,身上穿着一袭簇新鲜艳的水红色交领袄裙,头顶的双丫髻上簪着一对八宝珠花,尤其是眉心那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显得分外的娇俏明艳。
韦氏手上拿着一把竹扇摇风,笑眯眯道“阿妤啊,你如今也有十六了,我瞧着太妃娘娘像是不打算把你调到主院去,你自己怎么也不想想法子,去接近接近肃王殿下”
萧妤儿方才饮过酒,面上的雪肌玉肤微微酡红,语气像是在撒娇,“阿娘怎么还惦记着这事殿下一向不近女色,主院里连个婢女都没有,我怕是还没靠上去,就让人给轰走了。”
韦氏继续耐着性子哄道“这好端端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不近女色你是太妃身边的大丫头,说是太妃让你去的,主院里的小厮定不敢拦下你。”
想起肃王那副森冷可怖的骇人模样,萧妤儿的俏脸上满是抗拒,“我不想去,阿娘不要总是逼我去爬床好不好我不想给人当妾室,也不想去服侍肃王殿下。”
韦氏脸色一僵,想起白天沈太妃说的要认义女的话,当即就恼羞成怒了。
于是便阴阳怪气道“哦,你如今攀上了太妃娘娘,就不想管爹娘了还是想嫁给太妃那个偏房侄子当正头太太你过上了好日子,让我和你爹继续待在王府里为奴为婢”
萧妤儿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善,秀眉微微蹙起,颇为不解地问道“阿娘,什么偏房侄子你在说什么呢”
韦氏声音不由得尖锐了几分,煞有介事道“老实告诉你罢,你压根儿就不是我亲生的,若不是你模样生得好,我早就偷偷让人牙子把你给卖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思把你养得这么大,又费钱把你塞进梨香院里,就是为了让你攀上高枝儿提携家里的”
她越说越激动,原本在床里侧呼呼大睡的孩子都被惊醒了。
好在这个孩子向来不爱哭,睁开眼后就自己躺在床上啃手指。
萧妤儿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里满是惊慌失措与茫然无助,支支吾吾问道“阿娘你到底在说什么”
韦氏随手拿起一块布擦了擦床上孩子流下来的口水,叹了口气道“当年我生的是个哥儿,模样比大郎还要俊几分,若不是你那个死鬼爹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也不至于偷偷把那刚出生的孩子给卖了。”
“当时买孩子的人家另外又多加了些银子,让我把你养大”
话还没说完,一阵夜风忽热拂过,窗台那两盏油灯直接就熄灭了,只剩两缕几不可见的白烟缓缓腾升,屋里漆黑一片。
萧妤儿如遭雷劈,整颗心都凉了半截,唇瓣微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韦氏从床头柜里取出个火折子来,摸着黑走到窗台边,把那两盏油灯重新点燃了,屋里顿时又亮了起来。
她想着要趁热打铁,当即就道“如今你也知道这事儿了,也该回报回报我和你爹了罢”
顿了顿,她复又理直气壮道“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你虽然不是我肚皮里出来的,可我和你爹这么些年来过得再怎么困难,也没缺了你什么。若是你能爬上了肃王的床,当上姨娘,不仅你自己养尊处优,就连我和你爹也能享一享福啊”
萧妤儿久久都回不过神来,脸上满是错愕的神色,原本灵动清澈的双眸变得呆滞了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酒劲儿袭上头,眸子倏尔滑落两行清泪,深深吸了口气,哽咽着道“好,我去,我这就去主院里,去爬上肃王殿下的床。”
她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就当作,是报答您和阿爹的养育之恩了。”
言罢,她就猛地站起身来,疾步推开房门出去了,然后踉踉跄跄地往主院跑了。
守着主院大门的小厮把她拦了下来,可一听她解释说她是沈太妃派来传话的,便放了她进主院内了。
也不知为何,主院里头的下人好像都认识她一般,见到她不仅不拦着些,甚至还笑眯眯地唤她了一声“萧姑娘”。
萧妤儿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肃王的寝屋里,只不过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都说爬床爬床的,她也没有多想,径自摘下了发髻上的八宝珠花,再脱了鞋袜,就这么爬上肃王的床里躺好了。
方才韦氏说是给小儿子办周岁酒,但却也没请旁的人来,就是拉着萧妤儿小酌了几口,饮的还是她从厨房里顺出来的炒菜的白酒。
萧妤儿平日里压根儿没沾过酒水,本就有几分醉意,现下后劲儿上来了,整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一直蔓延到脖子根。
莫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肃王李明珩也回到寝屋来了。
他已经在外间的净房梳洗更衣过了,此刻身上只穿着一袭银白色的中衣中裤,周身气宇轩昂,剑眉星目,面容清俊与硬朗并存。
尚未走近,李明珩便已经发现到床榻上躺着个奇怪的身影。
“来人,给本王把床上的人弄走”他的眸光像鹰隼一般阴鸷森冷,语气里满是厌恶与不耐,周身气势凌然。
出乎所料的是,他身边那几个一向手脚利落的小厮们,不知为何这会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其实也不怪他们,谁让这位肃王殿下平日在书房里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美人像,而画中人又无一不是这位太妃娘娘身边的眉心生了红痣的大丫头
这时候若是真凑上前去了,说不定还讨个没趣儿呢。
听出他话语中的狠戾,躺在床上萧妤儿顿时提心吊胆的,也不敢乱动弹,只是心口“砰砰砰”地跳得飞快,生怕肃王一怒之下当场就把她给斩杀了。
见外头的小厮迟迟不来,李明珩棱角分明的脸庞染上一层薄怒,于是便阔步走上前瞧一瞧床上的究竟是何人。
刚走近没几步,他便不由得浑身一震,床上躺着的居然是那个时常进入他梦境的小姑娘
只见她莹润白皙的俏脸上傅粉未施,杏面桃腮却潮红得不像样,隐约有些泪痕,分外地招人怜惜。
且眉眼般般入画,一双杏眸水光潋滟,如含秋水,琼鼻挺翘精致,樱唇水润鲜红,身上一袭水红色的衣裙愈发衬得她娇艳动人,轻易就能拨乱他的心弦。
李明珩眸光暗了暗,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嗓音略微沙哑“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妤儿不敢与他直视,双眸有些闪躲,贝齿轻咬下唇,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甜糯娇软“奴、奴婢是来服侍殿下您的。”
李明珩剑眉轻挑,眼底掠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就收敛了起来,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冷淡。
他一手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后,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会惊着床上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可是母亲让你过来的”
想起沈太妃这几年来的疼爱与教导,萧妤儿呼吸微微一滞,鼻子酸酸的。
但还是弱弱地细声坦白道“回殿下的话,太妃娘娘并不知情,是奴婢自己想过来伺候殿下的。”
“为何想过来伺候本王,嗯”李明珩大马金刀地在床沿坐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诱哄的味道。
“我,我,我也不知道”萧妤儿双眸迷离,醉颜微酡,腮晕宛如云霞,声音娇媚得能滴出水来了。
不过听她说了几句话,李明珩这个从没开过荤的愣头青就已经把持不住了。
他双眸又浑浊了几分,声音愈发沙哑了“为什么会不知道,嗯”
萧妤儿怯生生地摇了摇头,粉唇微嘟。
李明珩调整内息,竭力压下这股不断蹿腾的火气,可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流连打转。
视线最后定在了她袒露出来的纤纤玉足上,玲珑小巧到似乎他一手就能握住了,雪白莹润,而且肉嘟嘟的,好似嫩芽一般可爱娇憨,让人心生爱怜。
须臾后,李明珩忽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想看清楚她那双氤氲着水波粼粼的杏眸,看清楚里头究竟藏了什么勾人心魄的东西。
萧妤儿看见他深邃不见底的眸中尽是自己的倒影,不由得心头一颤。
对视良久后,他的耳根子渐渐变红了,又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旋即李明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凑上去,蜻蜓点水一般轻啄了一下她的娇艳欲滴的樱唇。
见她不仅没反抗,而且水漉漉的杏眸里满含好奇,李明珩顿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便他顺势俯首亲了亲她眉心那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一下又一下。
然后又掐了掐她白皙水嫩的脸蛋儿,爱不释手。
萧妤儿双眸睁得大大的,秀眉微微蹙起,好似在表达被掐的不满,一双剪水秋瞳好似含了一汪湖水,似泣非泣,我见犹怜。
李明珩闷闷地轻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在她的如凝脂般滑腻的小脸蛋儿上亲了又亲。
他觉得意犹未尽,便又对准她红润饱满的唇瓣咀了下,
萧妤儿愈发不胜酒力了,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就这么呆呆地躺着,脑袋一片空白,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虽才十六,可身段儿却已是骨肉均亭、曼妙动人,丰盈不失窈窕。
而且她向来怕痒,处处都敏感极了,男人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便惹得她浑身爬起一阵酥麻,蔓延到指尖。
直到最后,两人虽坦诚相见了,却因为毫无经验,怎么都不得其法,只能草草了事
画面猛地一转。
永昌九年,十月初十。
萧妤儿怀胎后就一直听从大夫的嘱咐,每日午觉睡醒后在庭院里散散步,活动活动。
偏偏在这日散步时,她居然走着走着破了羊水。
可这时候她腹中胎儿才正好八个月,历来都说七活八不活的,她又是头胎,躺在产床上时吓得泪如泉涌。
这时的皇帝永昌帝在奸宦的串掇下闹着要率领大军亲征北漠,政务一律不管,天天在御花园里刷刀弄剑,朝堂乱成一锅粥。
以防权臣趁机谋逆造反,肃王李明珩便在远居西山的太皇太后的授意下,开始出面监国并处理朝政。
是以萧妤儿提前发动了,却也不敢派人进宫去惊动他,生怕误了他的正事。
好在李明珩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还是进宫里将这事禀报给了他。
他当即把手头上的一大摊子政务丢回给内阁处理,骑着马风驰电挚般回了肃王府里,总算赶在她临盆前抵达了。
进到主院时,他见到他的母亲沈太妃坐在正堂中心,狭长的凤眸紧闭着,手上拨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沈太妃这些年来与萧妤儿的关系并不算好,甚至一度僵到了极点。
但这会子萧妤儿生产,她还是亲自过来了,而且一直在外头坐镇着。
不过一向遇事指挥若定、从不喜形于色的肃王李明珩此刻却是坐如针毡,心神不定。
没一会儿,他又站起身来在产房门外踱来踱去,屏气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
一直到夕阳西下,里头才传来稳婆激动的声音“萧姨娘,你往下使劲,再用力些,马上就要出来了”
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萧妤儿紧紧咬着嘴里的棉布,听着稳婆的话不断往下使劲儿。
在稳婆的有节奏地打气声下,终于传出一阵婴孩的低低哭声。
虽然是早产,但萧妤儿生产过程还算顺利,晌午时破了羊水,太阳落下没多久孩子就生下来了。
稳婆干脆利落地剪断脐带后,将正在嗷嗷哭的婴孩抱了起来,拿备好的素绉软缎将他裹好。
“恭喜太妃娘娘,恭喜肃王殿下,萧姨娘生的是个小公子”稳婆眉飞色舞,扬声朝着外头报喜。
李明珩闻言便急忙推开门进了产房内,阔步走到床榻边半蹲下来,握起萧妤儿的手亲了亲。
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地躺着,李明珩顿觉心底一阵刺痛,眼圈一片猩红。
稳婆掂量了下手上的婴孩,“小公子提前了一个多月出来,现下估摸着只有四斤六两,而且身子骨虚弱,平日里要好生照看才是。”
忍着生产后的痛意与疲倦,萧妤儿艰难地坐起身来,想瞧一瞧自己这刚出生的孩子长什么样。
稳婆见状,便抱着孩子走上前来,给她好生看看。
只见襁褓中的婴孩浑身发红,而且皱巴巴的,看上去极为瘦小,身子还没有成人的小臂长,哭声细弱无力,好像小奶猫在呜咽一样,光看着就心疼极了。
萧妤儿眼眶微微泛红,吸了吸鼻子,抬头望了眼身旁身着石青色五爪蟒纹亲王朝服的男人。
李明珩起身在床沿坐了下来,动作轻柔小心地将她揽进怀里,温声道“这孩子体弱,不如起个响亮些的乳名罢”
萧妤儿点了点头,顺势倚靠在他的胸膛前,语气极为恭顺“都听殿下的。”
这时,几个提前准备好的乳母上前来把孩子抱下去了。
“便叫虎娃罢。”李明珩用食指轻抚一下她眉心的红痣,深邃墨黑的眼眸闪过一抹笑意,“若是这儿写的是个王字,不就是老虎了”
萧妤儿愣了愣,旋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小声嘀咕道“我才不是母老虎呢。”
李明珩搀扶着她躺好,俯首在她略干燥樱唇上落下一吻,温声道“嗯,你不是,快睡罢。”
萧妤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她生产过后一点儿力气也没了,一闭上双眼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明珩满心怜惜,复又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发顶,就这么心无旁骛地凝视她的睡眼许久
沈太后不愿韦氏留在这儿添乱,当即就命人送她出宫了。
没一会儿,去太医院请人的半夏领着两位太医火急火燎地回来了,径自就往寝殿内走。
而另一边住在偏殿的虎娃刚睡醒就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心里一阵害怕,身上嫩黄色的寝衣都没来得及换,就蹬着小短腿往这头来了。
一见到自己母后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虎娃下意识扁了扁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泪水刷的一下就冲了出来。
另一头含元宫里正在与朝臣商议政务的武宣帝,一得知萧妤儿昏迷后便直接丢在一众大臣大步流星往长华宫来了。
刚进到寝殿里,就见太医院的院使柳太医坐在床边的圆木凳上,屏气凝神地为躺在床上的萧妤儿诊脉。
沈太后站在柳太医的身旁,神色凝重,时不时拿着丝帕给萧妤儿擦汗。
虎娃则是趴在床尾,可怜巴巴地抱着萧妤儿的小腿,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
沈太后见柳太医把脉把了许久都不说话,心情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乱成一团,没忍住就问道“柳太医,皇后到底怎么了”
柳太医眉头拧紧,犹豫许久都没敢把话说出来,只好示意让立在他身后的院判张太医也来诊一诊脉。
张太医一坐下就撸起衣袖来把脉,凝眉静思片刻后,当即就知道方才柳太医为何迟迟不敢开口了。
皇后娘娘的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隐约有如珠滚玉盘之状,像是月份极小的滑脉,但又不能断言就是滑脉。
武宣帝目光灼灼落在萧妤儿身上,唇角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嘴里一阵发苦。
虎娃忽然跳下床,抬起小胖手擦了擦眼泪,朝着武宣帝张开小胳膊,啜泣着道“父皇抱抱”
他身上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连身寝衣,乍一眼看像个胖乎乎的小鸭子。眼圈红红的,可怜极了。
武宣帝心生无奈,只好单手将这小胖墩儿抱了起来。
须臾后,张太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朝着一旁的茯苓和桂枝试探着问道“敢问两位姑娘,皇后娘娘这个月的月事如何了”
桂枝微微一怔,倒是心细些的茯苓急忙在心里算了算日子,“皇后娘娘这个月比上个月迟了十二日,只是娘娘生下小殿下以后,偶尔也会有推迟一些的情况,所以奴婢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张太医与柳太医面面相觑一番,迟疑片刻后,才小心翼翼道“微臣摸着皇后娘娘这脉象,感觉像是喜脉,但是月份太浅,并不能确诊,恐怕要再过一两个月才能确定是不是喜脉。”
沈太后面露诧色,下意识瞥了一眼始作俑者,也就是她嫡亲的儿子武宣帝。
虎娃把小脑袋歪在自己父皇的肩上,奶声奶气地问道“父皇,母后到底怎么了什么是喜脉”
立在一旁的陈嬷嬷慈笑着回答道“小殿下,若是皇后娘娘真的是喜脉的话,您就要添个弟弟妹妹了”
虎娃闻言小眉头拧得紧紧的,小嘴嘟起,自顾自地小声嘟嘟囔囔道“可是生弟弟妹妹很疼的,我不想母后疼”
这是他说的这话,除了抱着他的武宣帝,其他人都没听清楚。
沈太后复又关切地问道“那皇后为何会突然晕厥过去了还一直昏迷不醒”
柳太医捋了捋霜白的胡须,心里暗暗斟酌片刻后,才肃着脸认真道“皇后娘娘应是近些时日里思虑过度,郁结于心,身子受不住,所以才晕了过去,多加休养,稍作调理便是,不必服药的。”
萧妤儿清醒来时,已经是子时过半了。
整座皇宫内万籁俱寂,偶尔一阵夜风刮过地面上的落叶,掀起一阵“沙沙”的声响。
一左一右两道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传入她的耳畔。
她睁开眼来,就着床头那颗夜明珠的柔和光亮左看看右看看,原来是武宣帝和虎娃父子俩分别睡在她的两侧。
再低下头来瞧了瞧自己身上,她今早是穿着一身素色的软绫中衣中裤,现下换成了一身天青色的素绉缎中衣中裤,也不知是不是茯苓她们服侍着她换上的。
萧妤儿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接连梦见了当初“爬床”的经过,还有生虎娃的场面
可这十年间其余一切,她还是毫不知情。
其实她心里依然认定了自己就是十四岁的萧妤儿,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后莫名其妙来到了十年后。
忽地想起她刚从十年后醒来时,虎娃就说过他是因为体弱,所以才起的这么个响亮的乳名。
那会子她瞧着他整个人都圆滚滚的,还以为是他在胡说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不过好在现在他的身子骨儿愈发健壮结实了,而且浑身上下胖嘟嘟的,又能跑会跳,也不必再担心会养不活了。
武宣帝习武多年,耳目较寻常人灵敏不少,听见她醒来后闹出的细小动静,便也醒了过来。
他轻拍了拍萧妤儿的胳膊,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饿了饿外头备了几样好克化的点心,可要取来给你吃”
他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耳畔和颈脖间,萧妤儿感觉酥酥痒痒的,不由得颤了颤身子。
愣神间,她也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便朝他点了点头。
武宣帝下床后,她好奇都有些什么点心,便也蹑手蹑脚地跟着下了床。
只见黑酸枝木软榻上设了一张莲枝纹小几,上头摆着一碟牛乳糕、一碟白糖糕、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小米糕,确实都是些好克化的糕点。
萧妤儿的捻起块雪白糯滑的牛乳糕尝了尝,入口即化,牛乳的香醇与白糖的清甜都恰到好处,味道丝毫不腻味。
武宣帝拿起一直温着的茶壶斟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放在她手边,旋即又伸手将她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不知为何,萧妤儿突然觉得他也并非她想象中那么可怕了。
兀自失神了良久后,她突然抬头望着身旁的男人,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道“陛下,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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