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苏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真是没道理。
比如说,今天早上她收到了最新的《江湖十大美男》,然后发现,她的大师兄竟然从第六掉到了第七。
看来不找一下那个编书的人是不行了!可这本杂书,只写着个“红尘浪客”的作者名,连个地址都没有,要想找,谈何容易?
唐苏忍着一口气,又把排名重新看了一遍。
第一到第五,还是原先那几个,皆是些江湖名门子弟,道上也颇有侠名。而这第六位,却是个武林新秀,完全没有听过。
“天鹭镖局,徐旷……”
这天鹭镖局不就是城北那个嘛!
唐苏将书一合,往怀里一揣,决计去一趟,眼见为实。
她忙忙地跑去跟掌门告假,却不想掌门和夫人都不在,一并连沈泓都没了踪影。
正月里头,弟子们大多也没回来,她悄悄出去一趟想来也不打紧。
这么一想,她便不纠结了,牵了马匹,轻悄地出了门。
……
天鹭镖局立派数十年,名声在外,门面也大,自然好找。从北城门进,拐过两条街就到。唐苏把马拴在不远处的茶摊,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逛到了镖局门前。
还在年节,镖局自然清闲,也没什么人进出。唐苏正盘算着要不要干脆装成托镖的进去问问,就听不远处传来叫好声。
唐苏顺着声音走过去,就见那是天鹭镖局大院的围墙。墙根下立着许多人,多是些年轻男子和孩童,正藉着墙上的花窗往里看。唐苏走近了些,就听里头隐隐传来兵刃相击与叱喝之声,似是正在练武。
也是,镖局招揽生意,没有比展示展示镖师们高强武艺更好的办法。想来这临街院墙、墙上花窗、还有这不早不晚的练武时辰,皆是故意引人观摩。
那就不客气了!
唐苏轻快地走上去,顺理成章地成了围观的一员。无奈这围观人太多,任她怎么努力伸长脖子,还是看不真切。略往前挤挤,还惹得众人不快。无奈,她只好退后几步,另寻他法。她四下看了看,就见墙角边生着一棵香樟,高大结实,似乎能借个力爬上院墙。
嗯,她糖甜甜好歹是个习武之人,这么点小事应该难不倒她!
众人围观得甚是专心,也无人注意她,她迅速一闪,避到树后,随即脚踩树干,三两下趴上了院墙。
眼前,正是镖局大院,视野绝佳。她得意地笑笑,脚踩实,身子略抬了抬,仔细在练武的镖师中寻找那个“徐旷”。
要说人长得好看,认起来确实不难。
院中二三十个镖师,打扮相似,形貌各异。却独一人,修颀俊秀,与众不同。
唐苏眯了眯眼,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此人看来不过十八出头,虽生得剑眉星目,五官轮廓却是柔和,如此,原本咄咄逼人的英俊里便掺了几分温顺亲切。许是年纪小的缘故,举动甚是活泼,练武间隙常与同伴说笑。而他笑时,便有稚气染上眉眼,半是憨真、半是烂漫,一看便知是个开朗和悦的人。
再想沈泓,虽不能说是冷若冰霜,但一日之内要见他笑,也是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的事儿——不对,既是评选美男,就不该谈性格。若只论长相,这一位与她大师兄还差得远,三五年后或可一比……
唐苏刚下了评断,又见那人脱了外衣。大约是练了半日,身上发热。他撂下外衣,又撩起短衫抹了抹脸上的汗。这一撩,便露了大半截腰腹。但见匀实肌骨,正是瘦而不柴。
唐苏当下就觉得不妙。
脸也罢了,身材可怎么比?总不见得去偷看她大师兄更衣吧?她虽皮厚,可要这么作,只怕今年就能过上清明节了……
但这种念头不起则已,一起就扯出许多不妙的想法来,唐苏不禁开始思索包括意外弄湿她大师兄衣服之类的各种计划。冷不防的,一枚小石子迎面打来。惊慌之间,唐苏反应倒快,身子一侧避开了“攻击”。却不想动作略大,手没抓稳,直接从墙上掉了下去。万幸身后这香樟茂盛,树枝略作了缓冲,倒没摔坏,只是屁股有点儿疼。唐苏抽着气,正要起身,却见有人从院墙上跃了下来,正站在她面前。
那人背着阳光,容貌看不真切,但从衣装身形来判断,应该就是那个疑似“徐旷”的小哥了。
“你是什么人,爬我们院墙做什么?”
那小哥开口,声音清朗,很是好听。但这会儿绝对不是欣赏他声音的时候!唐苏一骨碌爬起来,手一伸,指着不远处的围观群众,道:“喏,我跟他们一起的,就好奇看看。人太多了,我挤不进,一时情急才上的墙。”唐苏答得毫不犹疑,态度还十分诚恳,她不禁觉得自己的这份机灵冷静怕不是平日里被沈泓质问多了磨练出来的。一番话说完,那小哥没有回应,也不知信还是不信,但唐苏也不管这么多,直接拍起了手,接着道:“天鹭镖局果然名不虚传,门下弟子个个武艺高强啊,厉害厉害!好了,我差不多也看完了,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唐苏话一说完,转身就走。不料方才摔下来时衣襟松了,那本《江湖十大美男》就在迈步的时候从怀里掉了下来。她一下僵住了,一时不知是捡还是不捡。
那小哥瞥了一眼封面,忽然冷笑了一声。
唐苏顿觉不妙,正想说话,那小哥走上前来将书捡起,冷着脸逼近了她。
嗯,没有她大师兄高!——不,这会儿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无不无聊?”那小哥声音一沉,如此说道,“就为了这本莫名其妙的书,尽做些奇怪的事。镖局大门日日开着,想找人大可直接登门拜访。爬墙偷窥,与那些轻薄姑娘的登徒子有何区别?”
唐苏无言以对,勉强挤出个笑容来,想老实道个歉,却被那小哥一把拽起了手臂:“废话少说,跟我去见官!”
唐苏登时慌了。这这这……这么严重???不过是她有错在先,若真要见官,她也只能认了。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丢脸只能丢她自己的,若是见了官牵扯出岫隐门来,便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唐苏思定,手臂一扭脱出钳制,旋即出掌推开那小哥,退到了一丈开外。她赔着笑,道:“冒犯了少侠是我不对,改日必当备上厚礼登门致歉,报官……就不必了吧?”
那小哥看着她,却是一笑:“还是个练家子。我倒要看看你是哪一路的小贼!”
言罢,他出招,擒唐苏的肩膀。
唐苏这下笑不出来了。因为原本围观镖师练武的众人,此刻都开始围观她了。
虽说唐苏也算得是自小习武,但习得实在是不怎么样。好在如今江湖太平,岫隐门又是个隐逸的门派,况且唐苏入门是特例,故而掌门对她也不苛求。但这个小哥就不一样了,江湖再太平,押镖也有风险,这天鹭镖局的镖师哪有不能打的。几招下来,唐苏便有些吃不消了。
倒是来个人阻止一下啊!!!
唐苏欲哭无泪地在心里悲嚎,就见院内的其他镖师走了出来,就站在不远处笑着看,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镖师之中还有人开口,火上浇油:“我说徐旷啊,人家是姑娘,你下手可轻着点,打坏了人家嫁不出去,可就赖上你了!”
果然此人就是徐旷。但如今也不是赞叹自己眼光的时候。就因那镖师一句话,徐旷出招愈发凌厉,但到底也没有伤她的意思,只一意擒拿。
镖师中又有人揶揄,道:“姑娘,这小子最近被人看烦了,脾气大了点,没有欺负你的意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小心,左防!”
唐苏服了这群镖师了。暗自决定这辈子都不要来天鹭镖局托镖。便在她思绪一动,招式松懈之际,徐旷俯身扫腿。唐苏猝不及防,只觉小腿一麻,整个人后仰着倒了下去。
见她一倒,原先看热闹的镖师纷纷行动,生怕摔坏了她。但不等他们近前,一道人影飞纵而来。
唐苏正万念俱灰地等着倒地,不想被人一把拎住了领子提了起来。她摇晃着站稳,还来不及看清来者的模样,便闻到一丝清淡的兰香。
完了……这还不如摔在地上呢……
唐苏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转头,就见沈泓眉头紧皱,也不看她,只是冷冷望着徐旷。
徐旷见了沈泓,也没好脸色,只道:“哼,来了个帮手……也好,一起拿了见官!”
一语落定,他出掌就打了过来。
沈泓见状,沉声对唐苏道:“站着。”随即上前迎敌。
“等等,这个……”
唐苏心想阻止,那二人却已交上了手,哪里还管她。
一旁的镖师中有人认出了沈泓来,窃语道:“乖乖,是岫隐门,快去请总镖头!”
唐苏听在耳中,心里满是沉痛。
现在脱离师门还来得及么???
她正想着些有的没的,忽听一声低哼,抬头就见徐旷的右手被沈泓制住,更牢牢扣死脉门,再使不出半分力来。徐旷大约也没料到自己会输得如此轻易,满目惊愕,一时忘了挣扎。
唐苏看在眼里,顿生恻隐,忙上前去,道:“师兄,都是误会,你先放开吧。”
沈泓看她一眼,脸色登时阴暗:“你说是误会,那就是你先招惹人家的了?”
“那个,要这么说也没错……”唐苏硬着头皮,如此回答。
沈泓叹了一声,松手放开了徐旷,抱拳一礼,道:“多有得罪。在下岫隐门沈泓……”
徐旷本是满面愠色,但听沈泓报了家门,他蓦地一惊,下意识地望向掉落在旁的那本《江湖十大美男》。
徐旷这个反应,结合先前种种,令唐苏确信他是看过这本书的。如今沈泓也在,若被猜出来意,绝对尴尬到死!她不禁生出撒丫子就跑的冲动来。
沈泓也顺着徐旷的眼神看见了那本书,眉头不觉又皱了起来。不用问也知道,这书必是唐苏所有,而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多少能猜到。怕是这一位榜上有名,所以这好奇的丫头便来眼见为实。
一时间,三人皆安静下来,只盯着那书,各怀心事。
就在这时,天鹭镖局的总镖头笑吟吟地走了出来,开口就道:“沈少侠!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沈泓回过神来,转身行礼:“陈总镖头。”
陈总镖头也不问事情始末,只是笑着打圆场:“都是误会。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徐旷。”他说着,上前拉过徐旷,对他道,“这位是岫隐门沈少侠。天鹭镖局和岫隐门是世交,都是自己人。”
徐旷听师父这么说,老实地行了礼,打了声招呼,顺带还道了个歉。
沈泓见状,揪着唐苏站上前,对徐旷道:“这位是我师妹,唐苏。她素来行事莽撞,但绝无恶意。若有什么唐突的地方,我替她赔个不是。”
接下来,便是众人“哪里哪里”“客气客气”的一番客套。
好容易等众人寒暄完,唐苏灰溜溜地到一旁捡了书,老老实实地跟沈泓回门派。经过徐旷身边的时候,冷不丁这小哥开了口,道:“既然是世交,下次直接来找我就是,别爬墙了哦。”说完,还冲唐苏绽了个笑脸。
别说多余的话啊!
唐苏气得直想扯他的脸。但碍着沈泓在,她忍了动手的心,只敷衍地笑了笑。
待告了辞,她随沈泓走了片刻,满心都是不好的直觉。
从刚才开始,她大师兄就没再搭理她——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不行,得说些什么才是。
“师兄,那个啊……”唐苏上前几步,壮着胆子开口,“你怎么会来天鹭镖局的?”
沈泓也不正眼看她,只淡淡应道:“我随师父师娘进城拜会旧友,顺道去馨郁坊取香料。方才路过茶摊,看到一匹马,是岫隐门的,就猜是你又溜出了门派……”
“诶?看到马就猜到是我么?”唐苏大惊。
“你每次都只选那一匹。再者,年节里头,门中本也没多少弟子,会偷溜出门的,除了你还有谁?”沈泓道,“我不过四下看了看,恰好听得喧哗之声。今日是你运气好,下次再胡乱招惹他人,看谁救你。”
唐苏无语了。
沈泓看她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道:“师父和师娘就在前头的茶摊等着,快走吧。”
唐苏左思右想,又上前拦下他来,道:“师兄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沈泓站定,皱着眉头,也不出声。
唐苏心一横,将那本杂书举了起来,急切道:“师兄你不知道,今年你掉了一位!我就想看看那个把你挤下去的人长什么样,本来是想直接拜访的,这不是阴错阳差一时糊涂才爬了墙嘛,真没有要招惹他的意思!还说我唐突轻薄什么的,也太过分了点。”
沈泓听了这话,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唐苏叹了口气,视死如归地说道:“师兄,我知道不管怎样,我做的都不对。我认罚!不过,我还是要说,他没师兄你好看!这书瞎编呢!哼,改日我一定……”
“慢着,”沈泓将她打断,“你说什么?”
唐苏正义愤填膺,认真地跟他重复一遍:“我说这书瞎编,师兄你比那徐旷好看多了!”
沈泓怔了好一会儿,犹疑着开了口:“我不罚你。”
“啊?”唐苏想了想,拍着胸口道,“就算这事不是我错,偷溜进城也犯了门规啊。师兄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待会儿我自己去跟掌门请罪。”
沈泓又怔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的兰花图没画完?”
“啊?哦,师兄说元宵节要交的功课啊……”唐苏笑了起来,“画完了啊,兰花我很拿手的,这次绝对没问题!”
沈泓沉默下来,片刻后又问:“《猗兰操》你还不会弹?”
“不能够!”唐苏生出一脸得意,“回门派后特地练习了,昨夜还跟大师姐合奏了呢!”她说完,隐隐觉得哪里奇怪,“诶,师兄,你问这些干嘛?”
沈泓垂眸,声音不自然地低了几分:“也没什么,总觉得你有求于我。”
“啊?”唐苏大惑。
沈泓扶额:“就是想起了《邹忌讽齐王纳谏》什么的——”他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咽下了后面的话。他握拳掩口,眼神飘向一旁,仓皇地道了一声,“抱歉,唐突了。”言罢,转身就走。
“啥?《邹忌讽齐王纳谏》???”唐苏努力想了想,“‘我孰与城北徐公美’那个?”
很快,唐苏也想明白了: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所以,若不是有求于他,就只能“私”和“畏”,便是妻妾了?这不是占她便宜嘛!也难怪他道歉……
等等!不对啊!明明还有一个选项的!
唐苏反应过来,冲着沈泓离开的方向喊道:
“不是啊,师兄!事实上真的是你比较好看啊!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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