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落在宅子的西北角,面朝东南,此时雕花大门敞开,阳光便挥洒了进来。
荣嘉重新在太师椅坐下,复又拿起桌案上的书。他敛眸看了半晌,书本上的那些兵法却通通自觉排队,变成了一句句诗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在心底默念。
五月的风仿佛不止带来了炎热,还带来了一抹色彩,让冰凉的人心都有了温度。
晌午时分,日头正中。
晋丘系着个灰色围裙,走到书房门口,抬起手敲了敲门他笑嘻嘻道:“公子,开饭了。”
荣嘉微不可见地颔首,起身朝正厅走去。
跨进门,他略微停顿了片刻。
顾慈坐在餐桌旁的小马扎上,半挽着袖子,露出一截滢白的手腕儿。手中正拿着个匕首,卖力的切苹果。
不过她显然十分不熟练,双手紧紧攥刀却在切下去的那一刻突然变了路线,刀子直接扑了空,苹果也飞了出去。
“哎呀我的果儿——”顾慈赶紧站起来,扑过去接。
可地上还有水,她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摔个狗耙地。她紧紧闭上眼,只希望摔下去的时候能让屁股先着地。
她等了许久,久到脚都快站稳了却还是未曾感受到疼痛。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荣嘉单手搂着她的腰,轻而易举的接住了她。他垂眸,平淡的神情看不出半分情绪,将另一只手上的苹果递给她。
顾慈接过苹果抱在怀里,扑闪的大眼睛眨呀眨。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得顾慈都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她突然“咦”了一声。
顾慈食指指着荣嘉的耳朵,像是发现了旷世奇宝,惊奇道:“你耳朵红了耶。”
平平淡淡的语气,像是陈述事实。
轰——
荣嘉猛地松开顾慈,她双脚尚未完全着地,腰上桎梏一松,她便“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哎呦喂——”顾慈痛呼出声,伸出手揉了揉还是未能幸免于难的屁股,泪眼汪汪指控:“荣嘉,你不人道!”
荣嘉脚步一顿,拿过她手里的苹果,一言不发地坐在饭桌上去了。
顾慈:“……”
等春意与晋丘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家尊贵无双的公主正坐在地上,鼓着脸瞪着荣公子。
“公主快起来,地上冰小心着凉!”春意急忙放下手中的食盒,将顾慈从地上搀起来。
顾慈气鼓鼓地坐下,意有所指道:“着凉了也好,也好让某人心虚心虚,毕竟我是因为他才着凉的。不过依我看呐,某人肯定不会心虚,他根本就没有乐于助人的美德……”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苹果,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着两头,是削过皮的。
顾慈呆了呆。心想也不知他何时将匕首偷了过去。
荣嘉掀了眸子看她,片刻后才轻咳一声:“抱歉。”
顾慈伸手去接,手指却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大拇指,温热的触感传来,荣嘉手一抖,转瞬立即收了回去。
他偏过头,淡道:“摆饭罢。”
顾慈却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她将苹果轻轻捏在手中,抬头细细瞅了几眼。
耳朵又红了。
于是她又抑制不住地笑起来。最后还是荣嘉看不过去,提着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她才消停下来。
吃过饭,顾慈捧着手中的苹果,亦步亦趋的跟在荣嘉身后。
“荣嘉!你看那边,有人在放风筝嗳,上次都怪你,害我没能放成风筝,五月马上要过去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踏青呀?”
“荣嘉!你看这束花,红红的蕊儿,蓝蓝的花瓣儿,多好看啊,我能摘一朵吗?”
偌大的院子被顾慈的声音填满,就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丝丝甜意。
她存在感太高,就连荣嘉都忽视不了。
他停下步子,微微弯腰,将花圃里的几朵花尽数摘下来,塞到顾慈怀里。
“闭嘴。”
顾慈又老实了,她将手中的花朵举过头顶,透着阳光眯着眼打量。纯白的木香和紫红的芍药混在一起,明媚美好,漂亮的要命。
远处的晋丘与春意对视一眼,也不由露出笑意。
——
回程的马车上,夏洛拿出切成块的苹果搁在矮榻上,又拿出扇子慢悠悠得打着扇子。
月牙白玉佩躺在软垫上,顾慈手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玉佩。
夏洛忍不住促狭道:“公主这是吃过了最甜的那一个苹果,就瞧不上奴婢削的了。”
春意也笑道:“可不是,奴婢还是头一次知晓,公主竟这般爱惜粮食。”
她跟在顾慈身后,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扔掉的苹果核上一点果肉都没有,被啃得干干净净的。
顾慈闹了个大红脸,将玉佩收进怀里,重重插起一块苹果,才幽幽开口:“看来是最近本公主对你们太好了,竟还敢调侃是我来了。”
春意和夏洛全然不杵,跟着笑开。
马车驶出朱雀南街,一路朝着公主府行去。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顾慈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崔麽麽侯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沓白纸。待看见顾慈,几步走到跟前。
顾慈诧异,随口问道:“怎么了?”
崔麽麽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宜寿公主来了,带着宁贵妃的懿旨。”
懿旨?
哦,对了,宁贵妃执掌后宫凤印,她盖了章的,自然也算得上是懿旨。
顾念心里没数,难不成宁贵妃也没有?
卿淮公主何曾将那道“便宜”懿旨放在眼里过?
顾慈挑眉:“做什么?”
崔麽麽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她迟疑片刻,才又低声道:“宜寿公主气势汹汹,恐怕来者不善。”
顾慈嗤笑,一挥手,将宽大的衣袖挥到身后,大步走进去:“本公主倒要瞧瞧,她作得什么妖。”
灵淮阁内的灯全部被点亮,桌上摆着的君山银针还冒着热气,散发出清淡香气。
顾念坐在上首,看见顾慈跨进门,立即挺直了腰杆。
她抬着眼角,将顾慈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细细打量了一遍,忽然扬声嗤道:“你看看你自己,衣裙脏乱,头上光秃秃的,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逃难的乞丐!”
顾慈径直走向主位,下巴一扬,崔麽麽立即上前,将那杯君山银针端走。侯在一旁的小丫鬟又上了一杯,顾慈这才施施然坐下。
顾念顿时气得眼红,她伸出手指向一旁的崔麽麽,冷笑出声:“本公主就说你刚才去了哪里,原来是去通风报信了。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崔麽麽是伺候先皇后的人,皇后故去她又跟在嫡公主身边,宫中府中,无论是谁都会给她三分薄面。
如今被宜寿公主指着鼻子骂,她也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低眉顺目地立在顾慈身后,像一尊雕像。
倒是顾慈忍不住了,她向来护短,听见这话,顿时用力将茶杯一磕,拔高了声音:“要发疯,就滚回宜寿公主府去!这里是卿淮公主府,还轮不到你撒野!”
“说谁撒野呢!”顾念双手抱胸,冷笑道:“终于忍不住了罢?整日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现下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吧?”
歇了口气,她又道:“若不是母妃有任务交给我,你以为本公主稀罕到你这破地方来?”
“母妃说了,上次你公然在外面与人打架,丢尽了皇室的脸,今儿特意让本公主来告诉你,这一个月,你都不准出门!”
这是禁足了?
顾慈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不屑道:“丢尽了皇室的脸?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也想代表顾氏皇族?真是好大一张脸啊。再说了,就算要禁足,也得父皇亲自下旨,你瞎蹦跶个什么劲儿?”
“你——”
论耍嘴皮子,十个顾念加起来也不是顾慈的对手。
她气得嘴唇直哆嗦,小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她只能一甩衣袖,将手中的盖了凤印的懿旨往她怀里一塞,夺门而出。
人走了,顾慈喝了一口茶,才摊开手中的懿旨。
“宁贵妃与公主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次怎么会管您的闲事?”春意双手接过懿旨,疑惑的发问。
崔麽麽皱眉道:“汝宁侯府的侯夫人陶氏,娘家侄媳妇是贵妃宁氏一族的旁支,想必是陶氏求到了她头上,她才答应了下来。”
夏洛摇头:“不应该啊,若是这样,宁贵妃应该好生安抚咱们公主,让两家和解啊。”
崔麽麽看了她一眼,似是想到什么,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道:“就怕她是想拿公主开刀,威慑后宫。”
皇帝年岁渐长,相比育有成年皇子的德妃和淑妃,宁贵妃虽把持后宫,她并未有什么依仗。若是皇帝百年以后,她和宜寿公主显然需要重新寻找一个新的靠山。
太子殿下是中宫嫡出,不仅有皇帝的宠爱,背后还有皇后母族博陵崔氏作为强有力的后盾。相比太子一脉,安王和陈王就要显得弱势不少。
而宁贵妃显然深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道理。此时拿卿淮公主开刀,怕是已经押好了宝,向背后之人表忠心去了。
崔麽麽能想到这儿,顾慈显然也能想到。
她霍得起身,沉声吩咐道:“备马车,去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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