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桃枝被罚抄《道德经》的消息,像长了腿似的,一夜之间传遍上京各大府门。众人不知缘由,只道是汝宁侯府的姑娘德行有失,先是冒犯公主,紧接着又是惹怒平阳王妃。
越是繁华的地方,是非也越多。光是荣家大姑娘如何德行有失的版本,就传了无数个。
也不知怎地,传着传着,最后竟成了荣大姑娘趁着出游想与人私会,结果被公主发现,她不仅不反思甚至还想着嫁祸到公主身上。
传言传到最后,娇纵的卿淮公主竟还成了正义的化身,敢于揭破肮脏龌龊的事情。
“还真是三人成虎五人成章。”
顾慈坐在临床水榭旁,春意给她打着扇子,惬意地翻着手中的话本儿,下了定论。
顾江柔也忍不住笑出声,颇为赞同的道:“传言不可信,还是颇有道理的。”
“不过我倒是未曾料到,母亲竟会派人去训话。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跟母亲说的,竟让她都发了火。”
顾慈抿了一口桃花酿,眉目舒展,显然是心中的气都发了出去。
还能怎么说?自然是实话实说。
况且除开她突如其来的情绪,确实是荣家姐妹虚荣心作祟,想要将她拉入那场争吵中。
她得意道:“你是难道还不了解我,论耍嘴皮子玩心眼儿,我甩那荣家姐妹两条街。”
此时两条街外的荣府,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分明还是青天白日,晋丘却抱着梯子,将长廊里悬挂着的红灯笼挨个点亮。
说起这些红灯笼,还是因为头一回顾慈深夜赶来,差点被长廊尽头的阶梯绊倒,才特意装上的。
顾慈只来过几趟,却好似处处是她留下的痕迹。
荣嘉提着剑,手中握着块布帛,慢条斯理地擦拭。
他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却仿佛自带了一股冷意,将温暖隔开,仿佛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
直到手中的剑擦干净,收进剑鞘,他才瞥了晋丘一眼,淡淡道:“你最近很闲。”
晋丘拿着取火石的手一抖,石头直接掉在了地上,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掉下了石阶,碎成几块。
他嘿嘿笑了两声,道:“能看着那些恶人吃瘪,奴才真是高兴的恨不得三天不睡觉。不过等过几日大军班师回朝,公子就能扬眉吐气了,也让他们瞧瞧咱们得厉害!”
荣嘉抬头,清淡的眼神落在对面的墙头。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晋丘偷偷看了眼他的神色,见他并无不快,又接着道:“公子,其实这次大姑娘被叱责,都是公主的功劳。奴才听说,是大姑娘说了难听的话,才惹得公主发火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晋丘小心翼翼道:“奴才听说,公主是为了您出头……”
想也明白,荣桃枝就算再蠢,也不敢当着公主的面乱说一气。她敢辱骂的还与公主相关的,最近也只有他了。
荣嘉垂眸,又想起了草地里的那一幕。
——
顾慈伸出手臂搭在桌上,任由黄太医请平安脉。
春意取出一张丝绸绢帛帕子,轻柔地盖在她手腕上,黄太医才伸出手指,细细诊脉。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笑着抚了抚胡子,道:“公主身体康健,并无不妥。”
顾慈随意地点头,她自然知道没什么事。
她凑到黄太医跟前,问道:“黄伯伯,今儿是不是应该去荣府给他换药了?”
“荣公子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不必……”黄太医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黄伯伯——”
小姑娘纯净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娇妍明媚。此时带了些狡黠,正朝着他拼命眨眼。
黄太医心下暗笑,话音一转:“不过嘛,荣公子伤势极重,就算结痂了也该多上几日药,否则恐怕伤口有裂开的危险。”
顾慈煞有其事地点头,瞬间站起身扬声朝着门外喊:“快去准备马车,黄太医要去荣府换药,马上出发!”
说完,又转身扯着黄太医的袖子,撒娇道:“黄伯伯快些,否则就来不及了。”
她这幅火急火燎的模样,倒像是那需要诊治之人患了不治之症似的。
黄太医无奈摇头,他一个太医院判,如今竟闲得去给结痂了的人换纱布。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荣府停下。
顾慈提着裙摆,从前面一辆马车跳了下来。她上前使劲儿敲了敲门。
木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拉开,晋丘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
“公主?”晋丘诧异,忙不迭打开门,眉开眼笑:“您怎么来了?”
顾慈指了指后面一辆马车正被人扶着下马车的黄太医,道:“我陪黄太医过来,给你家公子换药。”
换药?
他家公子前两日就拆了纱布了呀。
不过从上次那件事后,他可不敢瞎揣测他家主子的心思了,立即弯了弯腰,恭敬地将人请进去。
荣嘉坐在书房内,他手中执一册书本,聚精会神地看着。
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皱了皱眉,喊了声,“晋丘。”
“哎!”晋丘几步跑进来,哈腰道:“公子有吩咐?”
“何事喧哗?”他头也未抬,声音平淡。
“是我!”顾慈跟在晋丘身后,三两步跳进了门。
荣嘉不由抬起头。
她穿着一件正红色的春装,此时双手背在身后,道:“我带黄太医来给你检查伤口。”
顾慈脸上扬起得意的笑,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腰。
仿佛在说:看,我可是来办正事的!
荣嘉便放下了手中的书,道:“伤口已愈合。”
言下之意,不必再费力。
恰好此时黄太医正挎着医箱走进来,顾慈指了指医箱上的带子,走到黄太医身侧。她转头,一脸无辜的问:“黄伯伯,他的伤口已经好了吗?早晨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荣嘉也看着他。
黄太医毫不心虚的对上荣嘉的眼睛,笑着道:“公子的伤确实痊愈,可若是照料不周,恐怕还有裂开的危险。你是老夫的病患,老夫自然要对你负责任。”
顾慈用力点头,“荣公子,你得遵医嘱啊。”
晋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赶紧道:“是啊公子,您前几日出门,不是还说伤口被风吹得疼痛难忍吗!”
荣嘉:“……”
门口的春意肩膀轻微耸动,憋笑憋的十分辛苦。
良久,荣嘉从椅子上起身,朝门外走去,道:“麻烦太医了。”
换完了药,黄太医又留了一副温补的方子,才乘着马车离去。
荣嘉站在院前,低头看向地上的顾慈。
顾慈坐在小马扎上,微风从旁经过,吹起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碎发。
她悄悄抬头,眯着眼睛偷偷打量身侧的男子。
荣嘉虽瘦,却并不纤弱,宽肩窄腰,直缀长袍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伟岸。一双长腿修长有力,稳稳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慈眼睛上移,猝不及防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你、你别误会啊,黄太医今日去请平安脉,他没有马车来荣府,我就顺路把他送来了。”她率先移开眼睛,似是觉着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又补充道:“我才不是来看你得。”
她面色平淡,看起来十分镇定。
可她坐着,荣嘉站着。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她的耳朵尖儿已经红了个透,手指紧紧攥着裙角,恨不得把那层绣着桃花花瓣的薄纱抠破。
荣嘉眼中浮现了一丝浅显的笑意,淡淡的“嗯”了一声。
不过顾慈一直埋着头,压根没看见那一闪而过的笑,此时听见这道低沉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嘲笑她。
她立即便气到,蹭地一下站起来,气咻咻得大声道:“我就是来看一下你的伤而已!我这么善良,救人肯定会救到底的。所以就算是换了别人,我也会亲力亲为的!你别自作多情!听见了没!”
小院中只有他们二人,晋丘与春意去了小厨房烧水,夏洛与秋水受在大门口。
不过若是春意和夏洛在场,心里定是又要腹议了:平时路上遇见受伤的可怜人,可没见到公主这么殷情。
荣嘉云淡风轻地点头,仿佛是不经意的,道:“确实,若是再晚来两日,痂就要掉了。”
顾慈一时语塞,头一次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片刻,她又蹦到荣嘉面前,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刚刚竟然说了这么长的句子!”
呜呜呜这个木头终于会主动开口说话了!
顾慈觉得自己心里苦。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申请认真,“你刚才说了一、二、三……十三个字。你一口气说了十三个字!”
荣嘉一愣,没想到她会数这个。
不等他说话,顾慈又接着道:“这样看来你沟通也没有障碍嘛,就是没话说而已。我觉得你还很有锻炼的必要,不如你念书给我听?念什么好呢?”
她苦恼得晃了晃脑袋,突然灵光一闪,像是被神仙点化了一样,道:“我先示范给你看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不待她念完,荣嘉便立即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书房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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