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鸡蛋羹金黄香软,入口绵滑。趁着刚刚出锅,点上两滴香油,半勺酱油,再把小葱切沫撒上去提香,就是谢又清最爱吃的早餐。

    冯语堂来的时候,谢又清正捧着碗吃到一半,便问道:“可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先生慢用。”冯语堂在桌前坐下来,忍不住四下张望。这是他第一次进镇国公府,觉得很新奇。直待谢又清吃完了早饭,冯语堂提醒道:“今日为了出行方便,烦请先生换一身男装。”

    谢又清点了点头。

    刑部衙门在城东,坐北朝南一处灰墙大院,大牢正冲着西门。青蓬马车在门前停下,冯语堂和谢又清相继而出。约定的人还没到,两人便在对面一处柳树浓荫下静静等待。

    不多时,就见西门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穿着七品豆沙绿官服,另一人则是一身月白直缀,像个闲散文人。

    “糟了。”冯语堂面色一僵,急忙背过身去。

    谢又清看了看不远处正在话别的两人,又看看冯语堂,问道:“你在躲谁?”

    “那个穿着白衣的,让他看见我可就糟了。”冯语堂压低声音说道。

    谢又清挑眉,往对面看去。青衣小官正再三向唐翊行礼,态度殷勤得很。唐翊仍是那副淡漠的面容,目光扫过来,却没有认出她,转身登上了马车。

    “走了。”谢又清说道。

    冯语堂小心地转过身,见马车已然远去,登时松了口气。他朝那青衣小官高声唤道:“崔兄!我在这儿呢!”

    那青衣小官急急朝他们招手。冯语堂便带着谢又清一起迎上去,

    “万幸万幸。唐先生刚刚提审了廖世凡。你们要是再早一点,可就撞上了。”

    “他提审廖世凡做什么?”谢又清蹙眉。

    “哦,这位是我朋友谢公子,与廖世凡是同乡。”冯语堂两下引荐,“这位是我同年,刑部主簿崔新月。”

    “崔主簿,多谢通融。”谢又清拱手。

    崔新月点头还礼,继续说道:“他拿着冯阁老的手书来的,密审了半个时辰,也不知说了什么。”

    “我二伯?”冯语堂蹙眉。

    “快点吧,只能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大牢中光线昏暗。几人沿着逼仄的甬道绕了几个弯,方才到了廖世凡的囚室。崔新月说道:“牢门不能给你开,有什么话快些说,到时间了我来叫你。”

    “多谢。”

    待崔新月走后,冯语堂便去外间等待,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了谢又清一人。她转身向里,就见粗木栅栏后,一洞天光下,那人萧瑟的身影。

    廖世凡背对着大门,听到脚步声,说道:“能说的我都说了,请唐先生体谅我的苦衷。”

    “世凡。”

    廖世凡背影一僵,猛然转过身来。他瞪大了眼睛,向前几步扶着栅栏,眸中满是震惊:“又清先生?您怎么会……”

    “我来看看你。”谢又清道,“来的路上路过你家,顺便去看了你的父母。他们还不知道。”

    一提到双亲,廖世凡便觉心口一痛。他家境普通,父母倾尽家财才将他供出来,可如今他却身陷牢狱,未能报答半分。想到这儿,廖世凡不禁落下泪来。

    “你既做得出,就要承担后果。”谢又清声音冷淡。

    廖世凡将脸埋在掌中,道:“先生定然在生我的气吧?”

    “我不生气,我只是很失望。”谢又清道,“我教会了你知识,却没教会你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是我的过失。我要向国子监请辞,此生再不为人师。”

    廖世凡大惊失色:“是我一人犯的错,怎么能牵连先生!”

    “我意已决。”

    廖世凡整个人趴在木栏上,他想要伸手去拉住谢又清,却跟本够不到她。他从心底生出一阵绝望。父母,他已是无法回报了。难道连传道受业的恩师,也要受自己的拖累吗?

    “先生!”廖世凡哽咽着,“我没有。”

    谢又清背影停驻。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以廖世凡的品性,做不出枉法乱纪之事。可他却已经认了罪,那就只有一种原因,他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若直接问他,他定不会说。唯有出奇,才能逼他说出真话。

    “没做过,为什么要认罪?”谢又清回身,目光锐利。

    廖世凡痛苦地摇了摇头:“先生不要再问了。只要您知道学生的清白,就足够了。”

    “这怎么能足够!”谢又清迫近一步,“你可知此案的严重?青阳书院的声誉已染上污点,你的同门都将遭受波及。老先生们穷尽毕生心血立起的门户,这便要倒了!”

    廖世凡的眸中满是震惊。他自毁名节就是为了保护书院,却忘了自己早就同书院绑在了一起。不论生或死,青阳书院都将因他而遭受牵连。

    “先生,我该怎么办,先生……”廖世凡低着头,脸上尽是纵横的泪水。

    谢又清低身抚上他颤动的肩膀,沉声道:“莫慌莫怕。你身后有上千同门,还有信任你的老师们。你只要告诉我真相。”

    ……

    谢又清离开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走出大牢,只见明晃晃的天光当头映照,万物的阴影都瑟缩在脚下,无可遁逃。谢又清倔强地迎视着太阳,“天理昭彰”四个大字涌上心头。大庸盛世清平,没有说不明的真相。

    崔新月亲自送了他们出来,两下拱手行礼,谢又清便同冯语堂一起登上了马车。这一路上谢又清都出奇地沉默。冯语堂有心想要询问,却总也找不到机会开口。

    眼看着快到镇国公府了,冯语堂终于忍不住,问道:“谢先生,看您心事重重,可是事实并非如您所料?”

    谢又清拉回神思,反问道:“什么事实?”

    “就是廖世凡一案呀。”冯语堂说道。

    “哦,我并没有在想这件事。”谢又清神色淡淡,道,“我是在想今天晚饭该吃点什么。”

    冯语堂一怔。

    “此案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谢又清说道,“多谢大人仗义相助。不过今日之事,我们都不要再提及了。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冯语堂从这话中听出了几分悲凉的意味。想必是那廖世凡已然认了罪,谢先生也心灰意冷了。冯语堂是个心软的人,也跟着感同身受起来,于是说道:“我知道城南有家川菜馆子不错,先生若无事,不如一起去散散心?”

    谢又清转头看了他一会儿,唇边含笑:“不了,今日已麻烦了大人许多。改日再请您。”

    这便是拒绝了。

    “也好,也好。”冯语堂局促地舔了舔嘴唇,“在下表字孟舟,先生以后可以表字称呼,别再叫大人了。”

    谢又清一笑,道:“那你也别总叫我先生了,又清便是我的字。”

    “又清,”这两个字在冯语堂舌尖轻轻滚动,“此字何解?”

    “‘中间小谢又清发’,寓意谢家门楣人才代出。”谢又清道。

    冯语堂双眼一亮:“真是个好名字!”

    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谢又清拜别了冯语堂,独自走上石阶。街门没锁,她推门而入,唤了两声“十三”,却没有动静。

    莫非是出门去了?却也不应该。谢又清心下生疑,放轻了脚步往里走,却越走越觉得脊背生寒。

    直觉告诉她,里面肯定有问题。

    谢又清站在厢房门前,抬了抬手,却终于没有把门推开。她转身要走,忽听屋里传出一个严厉的女声:“哪儿去?”

    谢又清绝望地一闭眼。身后两扇门豁然洞开,一位锦衣华服的美貌妇人高高坐在上首,两侧肃然立着家丁随从。十三正被一个老管家拎在手里,满脸委屈地看着谢又清:“先生,救我……”

    谢又清表示,还是自求多福吧。

    “真是长本事了。”妇人的声音透着威严,上下打量着谢又清那一身男装,怒道,“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真是气死我了!”

    谢又清小步走进屋内,低垂着眉眼。她蹭到妇人跟前,忽然伸出手捏住了妇人的衣袖,晃了晃,又晃了晃。

    十三都惊呆了!一向灭天灭地的谢先生这是干嘛呢?说好的‘威武不能屈’呢?骨气呢?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十三惊掉了下巴。只见谢又清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软着声音唤了一声:“干娘。”

    竟是辅国公夫人?十三膝盖一软。要不是后脖领子还被老管家拎着,差点就跪了下去。

    “你还把我当娘?偷偷摸摸地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还住在这么个破地方。你看看这房子,潮乎乎的,这能住人么?啊?知道的是你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以前有多苛待你呢!你说说,咱家什么好吃好穿的不是先紧着你?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你跟着你那不靠谱的爹一走就是七年,连个消息都没有。可真是枉费我日日惦念着你哟!”

    卢氏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手捏着帕子擦拭着眼角。谢又清忙着又是扇风又是顺气,直给旁边的老管家使眼色。

    管家装聋作哑了半天,终于良心发现,低声道:“夫人,莞儿小姐这次回来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呢。”

    “什么事那么要紧,连家都不能回的?”卢氏瞥了谢又清一眼,“你说,你今天去刑部做什么了?可别跟我说你没去。要不是让翊儿撞见了,我还不知道呢!”

    谢又清一怔,偷偷咬了咬后槽牙。又是唐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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