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确实活着，因为稍晚他就被赶来冥府的云佑带走了。
坐在大云朵之上，云佑脸色并不好，华颜仔细想了想他这次出来可是给云佑留了纸条的，不算是无故落跑吧。
“云佑，这么急回去……我有点儿害怕。”
“怕甚？”云佑问。
华颜变出个小铜镜对着云佑照，“你瞧瞧你的脸色，比黑炭还要黑。”
云佑对他欲言又止，“帝后召见您，是因为七殿下回来了。”
“什么！！刚才你怎么不说！？”华颜突的一下站起来，方才鬼差来报鬼门关前一小仙求见他，他当时没怎么想便去了，哪知道云佑第一句就是母后要见他。
他转了个脑子一想，只要回去以见母后为借口，他那些打湿的抄写应该就作罢。表哥现在没时间去同母后相问吧。
嗯……深觉这个决定不错，于是他干了回怂事儿吩咐随行而来的鬼差回去告知表哥一声，自己便跟着云佑回去。
可这路都到一半了，云佑才跟他吐露真言，他说对方怎么一见到自己就苦大仇深，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云佑蹙眉，无奈道：“小仙若是直说，殿下会回吗？”
华颜摇头，云佑说：“那便是了。”
华颜想了想，“所以我现在还有机会回去冥府抄书吗？”
云佑给予他一个否定的回答，华颜蔫儿了，重新瘫在大云朵上面，翻个身闭上眼，“可是我不想见到七哥，他惯是看我不顺眼，冷言冷语，我恨不得此生与他不复相见。”
提及他这个七哥止舟，算是华颜命中克星。
他自己也不知道，小时候吧兄弟俩算是亲近，可之后随着年纪增长，关系便生疏不少，不，不应该说是生疏，而是敌对。
在一百年前，止舟拜师玉衡真人，远离天宫一心修炼，华颜得了百年好日子，都快忘了这些不好的事儿。
其实回想，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止舟，这一点或许只有止舟自己知道。
踏入瑶池，不同于冥府的阴森，这是多少仙人向往之所，华颜面无表情的走在其上，快要到宫殿之时，就听到里面的笑声，华颜停住步伐，好生理了理皱皱巴巴的衣衫，毕竟回来得急，也没时间更换。
云佑给他了一个眼神，便留在门外等他。
“九殿下到。”
帝后眉眼舒展，瞧着对面静坐沉稳的男子，“这百年过去，你性子变换不少，当年你拜师之前我深觉你同小九关系疏远，若是有误会早早解开。”
止舟鬓发规整，身上处处皆是挑不出错，他的长相随了天帝，眉眼之间皆是锋锐，不敢靠近。
听了这话，止舟只是微微颔首，“自然，当初年幼不知事，是我这个当兄长的太过计较。”
华颜一进来就听到这句话，他怎么觉得这话听来有些奇怪，好似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什么矛盾。
“母后，七哥。”华颜过去行礼，止舟站起身来，扬起笑容，的确是比之当年要沉稳许多，华颜内心暗叹。
“九弟越发水灵了。”
嗯？这话难道不是惯常形容女子的吗？华颜怔愣，过去坐下，止舟自然落座他旁边，帝后看着他俩，微叹……
好好的兄弟俩，这般客气作甚，着实生疏不少。
“小九……你身上怎么……”帝后后知后觉，一眼察觉华颜身上的不对劲，看这衣衫实在狼狈得紧。
华颜不好意思的拢拢衣襟，“嗯……我刚从冥府回来。”
止舟抿着茶水，黑漆漆的目光看不出任何神色，随即开口，“冥府……我原以为九弟不喜那处。”
“为何？”
“你生来便不喜那等暗黑潮湿之地。”
“还好吧。”华颜干巴巴道。
提及此事，他便想起幼年时他经常跟在止舟身后，两人小时候都活泼，一次玩闹不幸跌入天宫之北的无底洞，所谓无底洞并非真正的无底，只是那里常年幽暗不见光，原先是关闭犯了错的仙人，后来有了新的牢狱，便舍了此地，荒废至今。
华颜记得当时他怕极了，一直趴在止舟身上哭，他会一直耐心的哄劝自己，三日三夜他都陪着自己，给自己讲些新鲜有趣的事。
往事遥远，物是人非。
帝后问了几句止舟百年生活便放他离开，毕竟天帝也等着见自己的儿子。
此地唯余华颜和帝后。
帝后由着身边仙娥扶着，准备往后面庭院走去，华颜只好跟随其后，这后面远观云雾彩霞，仙气弥漫，可见天宫最高的逐月桥，立于云端，由仙鹤守护，点着数长明灯，若是黑夜，那里的灯盏绵延数里，一般仙界仙侣订下姻缘，都会在此。
“母后……”
“至今母后都不知你同你七哥当初发生了什么。”帝后将备好的茶点放在他跟前。
华颜无心吃食，歪着脑袋想了想，“小九也不知。”
“当真？”
“自然当真。”华颜实诚道，他也好奇呢。
帝后不再问这个问题，“那好，母后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你去冥府干什么？”
“我……表哥在那里。”
帝后不语，只是一双眼看着他，看得华颜内心如麻，只好扬着傻笑，帝后点点他的脑袋，“还说谎，上次在这儿摔着，便在问冥府之事。”
“我……我就是好奇表嫂的娘家是什么样的。”他乱胡扯，飘忽的眸子压根没觉得自己已经暴露。
“你呀，惯是乱跑。若是被你父帝知晓定然饶不了你。”
饶不了就饶不了，顶多还是抄书，反正他早已习惯，华颜默默的想，他现在是胆儿肥了啥也不怕。
晚间，帝后不让他走，说是今日止舟回来，天帝要在此用膳让他也跟着。
来时华颜蔫儿了吧唧，现在更蔫儿了。
默默的吃着跟前精致的饭菜，以往他最是喜欢瑶池的佳肴，可今日却觉无味。止舟坐于他身边，兄弟俩全程无多言，天帝和帝后两两对视一眼，双方明了即可。
华颜内心期待着赶紧走，刚放下筷，远边突然电闪雷鸣，风云变幻，但是也只是那一处。
“那里怎么……”
“冥府动用了刑台。”天帝看了眼思衬道。
止舟喝下手中汤盅，淡定擦拭嘴角道：“应该是何人犯了冥主之怒，不惜动用此等刑罚，这三界谁也受不住。”
华颜将这话记在心里去，他好像知道什么，先前随表哥去天子殿，虽然顾着看宣危，耳朵还是听了一点点，当然，只是一点点。
晚膳结束，天帝回去云霄殿同雷电双神商议事宜。帝后同两兄弟说了一天话也乏了干脆不多留他二人。
这也就导致，华颜不得不同止舟一同离开。
踏出瑶池，云佑远远看着，只是沉默过去跟在华颜身后，止舟步履稳健，褪去当年青涩，完全变了。
一路沉默回到云雀宫，止舟并不打算进去。
“既已到，九弟早些休息吧。”止舟面色冷淡，说完转身之际，华颜将他叫住，快步跑到他跟前挡住他去路，一把捞开右手衣袖，手肘处有一条伤疤，“这是当年你远赴师门之时，同我打了一架，用你头上的百鸟簪划拉的，你可曾记得？”
止舟垂眸，不过片刻便移开，“记得……抱歉。”
华颜双眉皱巴巴，“我……我就想问，你为何看我不顺眼，明明最初不是这样的。”这个问题他问了许多遍，遍遍没有回答。
如今已经过去百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扯清楚华颜总觉得心里有疙瘩。
“当年……是我不懂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过去多年，你就给我一句不必放在心上？七哥……我自认为虽胡闹，却没做什么对不住你之事。”
“好了，作为兄长同你道一声对不起，回吧。”止舟脸色不佳绕过他离开，华颜盯着他的背影一直沉默，站在他身后的云佑过来，“殿下……”
华颜甩甩头，抬手道：“没什么。”
他属于藏不住事儿，心中想啥面上就会表现出来，此刻抑郁难忍，不禁想到之前，他记得是一次生辰宴，是止舟的生辰宴，他们神仙寿命长久，自然不是如同凡人一般年年过，他们则是百年一过，当时是止舟三百岁生辰，这个年纪在仙界算不得年长。
华颜记得他当时去找玄武神求了许久才求到的一小块上古玄铁，把此铁溶于佩剑之中，可锋利万分，神力大增。那段时日止舟痴迷剑法，华颜心想着这礼物七哥该是喜欢的。
可是他因为守着铸剑没来得及赶回来，赶回来的时候已然月亮出现，华颜捧着宝剑去探星宫，结果看到的是满地残渣，止舟身怀怒气，看到他好似要撕了他一般，那宝剑华颜还没来得及张口，止舟便率先将其摔了去，虽没断，可依旧在华颜心中砸下一道裂痕。
之后止舟同他道歉，可华颜明白是从那次过后，他们两兄弟之间出现了隔阂。他多方打听，没人知晓当日发生什么，只道一切寻常，可华颜固执笃定当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止舟自己，谁也不知道。
算下来兄妹九人，华颜最小，大哥二哥在当年平定异族时身死魂消。三哥失踪多年，不知去向。四哥镇守浮屠塔，五哥去灵山听佛去了。六哥还在历劫，不知何时而归。算下来如今留在天宫的就只有止舟，八姐瑶瑟和自己了。
“殿下不必苦恼，这过去的事儿七殿下不说，您也没办法。”
“是这个理，只是突然亲近之人变得疏离，挡不住心里的寒意。”华颜低声道。
云佑欲再劝解他，华颜突然扬起笑容，“好了不说他了，我得去一趟蟠桃园，你好好在云雀宫休息吧。”
“殿下奔波一日不好好在宫中呆着跑去蟠桃园作甚，若是想吃蟠桃，小仙前去摘些便可。”
“不不不，我自己去好了，你知道的，我闲不住就想乱跑，你放心我绝对不出天宫。”他再三确认，就差发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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