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岛玄舸,戢武王带回一只屈世途,叮嘱当生发议好生招待。
“比不得屈先生见多识广,吾也就带出这点东西,勉强见得了人。屈先生赏脸参详点评一番,也好让吾知晓这玄舸尚有哪些不足?”
屈世途何等乖觉,当然不会指望戢武王陪同游览。素还真一向卖队友卖成了习惯,既然已经跟无衣师尹结拜,四魌界的旧怨又难以解开,碎岛这边就只能若即若离。戢武王有意交好,素还真不会明着结交,也不会完全拒绝,屈世途留在玄舸上,既是桥梁,也是人质。
游览玄舸,设计机关,种种理由,统统都是附带。由祭天双姬待以宾客之礼,已经足够表明碎岛一方的态度。
安顿好客人处理了外交事宜,内部事宜依旧急需整顿。
以玄舸的载重人数而言,双姬带到苦境的女兵并未满员,邪尊道的入侵也暴露出了防御力量上的不足,双姬提议招募女兵补充人员,以数量弥补质量的缺陷。
戢武王想也不想即刻否决。苦境势力多地方乱,她在这里毫无根基,招募人员,首先忠诚度就是个大问题,而且戢武王从来不认为数量可以弥补质量,不是在绝对压倒性的优势情况下,数量的好处并不明显,没练过的新兵蛋子,更是不好用。
“苦境江湖多有女性武者,多半已有其底,稍加训练即可堪用。”
“苦境武者,嗯……此事不急,你们地形勘察得如何了?”
符应女说道:“苦境云海缺少浮力,四周或有水脉,然并无足够空间,尤其玄舸目标明显,湖泊河面毫无遮挡,不宜停泊。”
“素还真有提过北越天海,人迹罕至,又是冰面,不过尚需实地查看。嗯,既云冰海,想必苦寒,人迹罕至也未必适于安居。”
“若是只考虑隐蔽,不考虑停泊养护玄晶的问题,据此向西百里,有一处烟霞谷,其地巨木参天,树林深广,倒是一处适合扎营所在。”
“烟霞谷?嗯,这个听起来不错,吾也顺便勘察一番好了。”
“王又要出去?”
“嗯,地盘总是要看,吾去去就回。”
符应女拼死拉住了戢武王的衣服。
“王出去之前,有几件事情先解决一下,”职司几乎顶替了全能管家的符应姑娘掰着手指开始计算,“第一,黑衣剑少的问题,妖后带人找上九天之顶,王打算如何处理?”
那个意外收获的烫手山芋啊……
“妖后在找丧气回阳之法,找上碎岛势力全是无衣师尹嚼的舌根,黑衣先关着,让妖后在自己儿子和师尹之间摇摆几天,以后找机会给剑之初送过去做人情。”
“竟然是留给他做人情!那第二,王你延误那么久,究竟是消失到哪里去了,五界路通道关闭又是什么情况?”
戢武王认真地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想要摆出一副诚心忏悔的样子,只是明显不太成功。
“弭界主一直私盗天源,造成四魌界天源枯竭,吾借佛狱地火重启天源,解除危机,不过,四魌界格局也有所改变。”
“格局改变是怎样的改变?”
戢武王想了想,伸出两根指头比划了一下:“大概就是这样的。”
拇指食指一张一捏是什么意思?压橡皮泥吗?
“王,说详细。”
详细啊,佛狱淹了慈光爆了,天城变飘浮岛了碎岛摊成饼了……
还是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吧!
“说详细又有何用?通路是吾亲手毁去,这一趟进入苦境,本就是有来无回!”
饶是众人早有心理准备,骤然说破,仍是满室俱静。
“前事已矣,未来我们将在苦境生活,我们会开拓自己的土地,建立自己的城池,拥有自己的家园,我们完全可以亲手,将这里变成我们的第二个故乡!”
“王,”符应女问,“碎岛毁了吗?”
“没有,只不过不再属于我而已。”
故乡还在,永远都在,只不过,回不去了而已。
没关系,新的生活还在继续,总能释怀的。
“王你能看开就好,第三……”
“还有第三哦!”
符应女点头:“还有第三,王打算如何安排剑之初?”
安排什么?那是剑之初又不是阿猫阿狗,难道还能流落街头?
“婚仪,吉服,新房,育儿准备……”
“呃……”
“还有王腹中的双子,成胎之后王一直奔波,受伤虚耗,全凭根基压下,难免伤损,还是要好好静养才是,这是你与剑之初的第一胎,我稍微向苦境人请教了一些女子产事,第一胎总是比较辛苦,要早做准备。”
戢武王张口结舌,神飞天外。
“对了,王之前可见到了剑之初?可有告知他双子之事?”
“忘……忘记了……”
“这怎么行,若非碎岛突生变故,王早该告知他才对,这会儿才说已是晚了,王你竟还忘记?”
“……”
“好吧,我知道王你当了那么多年男人,某些地方难免迟钝,不过现在开始,王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是,听说男人对子嗣的感情,是在第一眼见到时产生,需要好生培养,所以碎岛才都是男人去剖树胎,王你……”
“我知道了绝对不会再忘记,拜托符应你别念了,简直跟紧箍咒一样……”
“岂敢岂敢,只要王你记得我这劳碌操心的辛苦,别再这般事不经心就好。”
“哎哟!”
“怎么?”
戢武王面色忽变,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颗碎裂的玉珠。玉珠已碎,珠中的血沁却似燃烧,闪烁着不详的红光。
下一瞬,戢武王连人带珠,原地消失。
“这么赶……”
血玉碎裂,定是佩戴之人性命有危,只不知这符玉王是给了谁?
而且,又单飞,也不知道点兵带人,唉,这习惯啊……
符应女只想叹气。
…………
炎山。铁族。自千叶传奇借铁族炎山熔炉打造天藐剑后,熔炉毁损,地剑师殉剑身死,重黎试剑而亡,炎山一带就此荒芜。
今日却再度有人造访。
“太初混沌启杀戮,或天长戟废玄黄,”戢武王长戟向地,蓄满风雷,“苍穹俱废!”
天起飓风,层云如卷,雷鸣阵阵,或天戟宛如挟雷冰锥,自天而降,深深刺入大地。土石崩摧,山裂成谷,炎山地下千百年来为铁族熔炉所用的岩浆翻涌而出,被或天戟旋转的力道挤压,在寒气中瞬间凝结,又被暴烈的气流震碎开去。
一时间,炎山炸开了一朵又一朵巨大的熔岩之花,或天戟,便是那灿银的花蕊。
造成这幅奇异壮观景象的戢武王,却是汗出如浆。
“喝啊!”
随着一声猛喝,万千雷霆如雨落下,砸在熔岩花瓣上,地脉震动,炎火爆冲,或天戟直如火中冰种,裹着一团坚冰倒窜而回。戢武王双臂运力,虚空之中全凭掌力接下,落地之时竟立足不稳,险些栽倒。
压下喉中腥甜,戢武王查看费尽力气弄出来的东西,不由苦笑。
那是一头龙的残骸。
魔龙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上半身,双翼指爪皆已不见,断口焦黑,不似刀斧切割,倒似是一点点烧焦脱落的,唯有一颗头颅还算完整,双眸圆睁,赤红的瞳孔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淡淡的白膜。
“赤睛。”
戢武王认出了这个不算熟人的熟人。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医术也能判断出来,他就要死了。
“能撑到现在,是因为那家伙把鳞片剥下来给了你?”戢武王试探性的摸了一下魔龙还冒着烟的表皮,“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只是我送给湘灵的血玉,又是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赤睛开了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
“救他!”
龙口中吐出一颗鲜艳的人头,那本该是一具完整的身躯,但是剩下的部分,显然是随着魔龙的食道一起被烧毁了。戢武王望着那散落的半焦残块,甚至能想象到剥下带着鳞片的皮肤后,躯体在高温中隔着火龙的皮肉,一点点闷闷的烧熟,烧焦。
这辈子再也不想吃炖肉了。
赤睛当然听不到她的吐槽,事实上火龙开口吐出的那两个字,也就是他的最后一口气。
若不是为了保护口中那颗头,也许,早就没有了这口气。
头颅上标志一样的鲜红羊角还在,被血污了的面容,似乎还保持着那一贯的嘲讽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所以说,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戢武王叹息着,合上了魔龙的眼睛。
炎山,昔日铁族的矿炉立起了一座坟墓,魔王子凝渊和他的副体赤睛,葬在一起。
“这也算是死而同穴了吧,哈,你死了,我竟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毕竟像你这样清醒的人实在不多,哈哈,像你这么该死的家伙也不多就是了……这样的悼词,我也真是醉了……”
“罢了,至少你以后再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炎山,依旧荒芜。
…………
九天之顶。清风入夜,微凉。
“前辈有心事?”
“是啸日飚,”剑之初苦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前辈挂念的人就在头顶的玄舸上,前辈却在这里发呆,还不够明显?”啸日飚笑道,“连欢欢都觉得看不下去,提醒我过来关心一下。”
“哈……”
“前辈到底在烦恼什么?”
烦恼什么吗……
“说起来,惜夫人现在对你也能释怀了呢。”
“伤痛还是难免,我做下错事,如今只能尽力补救,我并不敢求她原谅,只希望我所做的事,多少能让她好过一些。”
“好过一些吗?”
剑之初眺望夜空。
“我又何尝不希望她能好过一些?可是她啊,也许是习惯了,总是紧抓着不肯放手……或许在她看来一旦放手就会一无所有吧,可她从来不是一无所有,从来都不是……”
“我该如何做?”剑之初罕见的迷茫地问着,“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她好过一些?”
话题是怎么从惜夫人跳到她的?呃,讨好丈母娘?
啸日飚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呃……虽然我不知具体是何情况,不过只要真心相处,对方总是会感觉到,尤其男女之间……”
“真心……”
还不够真么?可是……
啸日飚汗都下来了,是说前辈,你该不会……该不会……是在向我请教如何把妹吧?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啊喂!真的不会被苍穹俱废吗!
“呃……嗯……这个……”
剑之初的情绪越发低落。
不管了!
“前辈,其实最主要还是主动!”啸日飚硬着头皮豁出去,“其实我也不知道欢欢跟了我,是不是能比原来一心修道更幸福,但是总不能因为这就放弃啊?我求婚的时候就想,我一定能让她更幸福,和我在一起,我一定能让她过得比以前还好!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有没有做到,有时候还是会惹她生气啦,可是直到现在想起来我都庆幸呢,幸好那个时候鼓起勇气求婚了!”
等等,你那时求婚的对象不是咪吱吗?
“前辈心里对她如何,该说出来做出来,让她知道才是!其实我一直觉得前辈似乎不够主动……啊,不是说前辈不对啦。”
“直言无妨,我确实有所欠缺。”
“也不是欠缺,怎么说呢……前辈比较隐忍,这样为人处世固然很好,但是有时候还是需要直接……呃……送些礼物,甜言蜜语啥的……前辈你要让她知道她在被追求啊……”
等等,这些普通的招数对戢武王会有用吗?貌似他是四魌界唯一一个自少年起就后宫满员,对待女性格外有一套,坐在家里都有佛狱公主倒贴的……
前辈,该说你真有眼光还是格外不幸呢,这目标,难度略高啊!
“前辈,你……有试过求婚吗?”
“……”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算不算?
“既然前辈情有独钟,还犹豫什么?前辈要对自己多些信心才对!这种事情怎好等的?戢武王在四魌界可是以霸道干脆著称,前辈再瞻前顾后就被比下去了!啊我到底在说什么……”
啸日飚基本已进入了语无伦次的状况,不知所云一头热汗,剑之初却听得认真非常,就差没拿个小本子做笔记。
“是啊,你说得很对!”剑之初郑重的说,“啸日飚,谢谢你!”
看着直奔玄舸的剑之初,啸日飚一头热汗几乎吓干了,不勒个是吧?这就去了?
我都说了啥?
“三哥啊三哥,你可害苦了我了!”啸日飚一张脸纠结的都快哭了,“你说你好好的关心人家戢武王嫁没嫁干嘛呢?她过得好不好回不回四魌界干你什么事儿啊!这下惨了,要是前辈真去弄得那位恼羞成怒……欢欢救命啊!”
玄舸之上,符应女这会儿也想喊救命。
“弓箭手准备!”
一轮齐射,闯关的蒙面人又给堵了回去,双姬弯刀配合,接个正着,再度厮杀成团。
来人头戴鬼面,一柄唐刀,招式约略间竟有几分熟悉,以一敌二力战双姬竟游刃有余,看方向是冲着黑衣剑少来的。若不是尚有弓箭机关轮番牵制,双姬只怕早已落败。说到机关,倒要庆幸王拉来了屈世途。
这些可恶的闯空门的,净挑王不在的时候!
“嗯?”
“咦?”
剑之初来得正好!
“喝!”
双剑相交,双方俱是一震,剑之初未料来人藏头露尾,剑上功力却不可小觑,初招接实,竟是各退一步,平分秋色。
“这样的力道,绝非庸者,你是谁?”
“嗯,剑之初。”
来人并不接腔,凝剑以待,专心找寻突破之处。
沉着冷静,百战之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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