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路,遍枯骨,人不归。

    风声萧瑟,一羽赐命三人踏入不归路。

    “这是怎样一回事?”

    “让他们自己说吧。”

    “吾等的任务是戢武王……”

    “够了!师尹命吾以圣箭射杀于你,同时伺机除去戢武王。”

    “一羽你!”

    “撒手慈悲,吾已听够谎言了。”

    “真不容易!师尹手下,居然教得出这样的人!”

    “一羽小子,你知道我为何格外讨厌你吗?师尹让我等沾尽黑水来保你灵心无垢,你还清高地指责我们。你以为你能这样干净,背后是脏了谁的手?”

    “噗呵呵……自己坚持不了原则,就嫉妒有原则的人吗?你究竟是恨他清高,还是恨无衣师尹更喜欢他这种性格的人?”

    “戢武王,成王败寇,吾等已败,自是任你处置,你大可不必出言侮辱。”

    “吾哪有侮辱你们?只不过对于你们慈光之塔的人,越思考越觉得难以理解罢了。”戢武王活像是看了一场大戏一般,语多感慨,“尤其是师尹教出你们几个,可真是凸显他复杂又矛盾的个性……”

    一声长叹,出自剑之初。

    “看起来有这种感觉的不止吾一个。”

    “戢武王,可以放了他们吗?”

    “既然是惊叹的要求,吾自然是要给几分面子。这样吧,见一面,分一半。”

    戢武王一把拎起撒手慈悲,一羽赐命一惊,却是反抗不得。

    “一人一只,嗯,中间这只就对半开,买后半搭颈子,买前半搭……算了,吾对那一块没兴趣。”

    (买后半搭颈子,买前半搭屁股……您老合着这儿斩烧鸭呢!)

    “戢武王!”

    “啧,真容易生气,想逗你开心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们受命师尹,身不由己,还请戢武王宽谅。”

    “宽谅?吾当然宽谅,这本就是送给你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吾正在很认真地拍你的马屁吗?”

    戢武王说着,把手上的撒手慈悲倒过来不停地抖。

    “你跟师尹是怎么联络的?来,零碎的东西快掉下来。”

    剧烈震动牵动伤处,撒手慈悲疼得脸色煞白,嘴唇咬得出血,难为他竟能一声不吭。

    一羽赐命看得不忍:“戢武王,要杀便杀,何苦酷刑折磨!”

    “什么酷刑?看清楚,吾是在逼供!”戢武王一脸浩然正气,“快点坦白,大家都省事。”

    剑之初叹道:“戢武王,住手吧。将他交我,我会找出你要的东西。”

    “剑之初你果然背叛慈光之塔,有道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这对兄弟同出雅狄王,是准备联合了吗?”

    戢武王将撒手慈悲翻转过来,掐着脖子扔出去:“虽然你这话吾爱听,不过你太啰嗦了,可以闭嘴吗?”

    剑之初将人轻轻接过,一阵忙乱,接上脱臼的关节,对合断骨固定,一时接骨之痛,倒是真让撒手慈悲闭上了嘴。

    “这是星辰沙,以特殊术法炼制后,可传音信,应该便是此物了。”

    戢武王摇晃着星辰沙漏,最后把这个精巧玩意儿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还踩了两脚,把沙子踢得四下散开。

    “剑之初,纵然师尹下令杀你,未必对此不曾心痛,你如此做,是当真要背叛他吗?”

    “吾从不曾属于他。”

    “慈光之塔的惊叹,你能成就惊叹之名,其中未尝没有师尹教导之功,你对他心怀怨怼,连带着也怨恨上了慈光之塔吗?”

    剑之初沉默地从一羽赐命手中接过辉煌坠世,如法炮制,成功堵住了另一张啰嗦的嘴。

    戢武王一竖大拇指:“做得好!这两只吾忍很久了。”

    剑之初:“……”

    一羽赐命:“……”

    “这么看吾做什么?吾知道吾长得俊美,你们单纯欣赏也就罢了,可是不能随便肖想,不然吾会揍人哦。”

    一羽赐命张口结舌,剑之初黯然长叹。

    “戢武王,你究竟意欲为何?”

    “吾讲过了,吾在拍你的马屁啊。”

    “剑之初一介布衣,身无长物,如何值得碎岛之王如此?”

    “你也知道你配不上啊……”

    “……玩笑可免,还请直说正题。”

    “好。正题是,吾招待慕容情碎岛一日游,还让他给你带了土产,今天这三只就算是添头了,吾对你这么好,你要报答吾。”

    “不知戢武王要吾如何报答?”

    “士为知己者死,吾可以做你的知己,你愿意为吾之士吗?”

    “吾无心江湖风波。”

    “你最好考虑一下再回答。”

    “唉,剑之初曾立誓,今生不再踏足四魌界。”

    “别跟吾讲立誓,誓言一旦立下,就是为了打破才存在的。”

    “信重守诺,君子立身之本。”

    戢武王扶额:“别跟吾讲君子,一讲君子吾就想到无衣师尹。天底下就没有比君子这两个字更恶心的东西!”

    “唉,无论你是否相信,剑之初已无心世俗,只想安心退隐。”

    “吾刚讲过,士为知己者死,你不愿意做吾手中之士,就只有为吾死了。”

    “若执意逼杀,剑之初奉陪就是。”

    “真硬气,就是不知道你死了,谁会伤心难过,整日为你哭泣。”戢武王牵动嘴皮笑了笑,“吾说过,你最好考虑一下再回答,吾在碎岛等你破去自己的誓言。”

    “来找吾吧,吾等你的答复。或许你觉得无所谓,不过你一句答复,决定许多事情……”

    “戢武王,慕容情……”

    戢武王冷冷打断剑之初未完之言:“吾要是你,就不急着担心慕容情。”

    “吾不知道在苦境出了这种事要怎么处理,你出身慈光之塔,听说那里规矩严谨,想必你更熟悉,是该浸猪笼,还是点天灯?”

    “!不可!……是我……”

    “是谁的过错重要吗?失贞什么时候是男人的错了?”

    “请你不可伤害她!”

    “她?谁?你还记得?”

    “我……”剑之初咬牙,竟双膝落地跪了下来,“请不要伤害她!”

    “剑之初!”

    慈光诸人三声惊呼,代替戢武王道出了心中惊叹,至于戢武王,此刻张口结舌,表情堪称精彩。

    “你……居然肯……下跪……”戢武王呆楞半晌,忽然无端暴怒,“你居然肯下跪!你不是心高气傲吗!不是世外惊叹吗!你的傲骨呢!你剑客的尊严呢!都给狗吃了吗?”

    当真是君心难测,喜怒无常。

    撒手慈悲突地笑出声来:“哈哈……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戢武王英名传遍四魌界,如今头上竟也绿油油……啊!”

    戢武王踢出一颗石子,啪地打掉了撒手慈悲的门牙。

    或天戟架在剑之初颈上,后者跪得笔直,神色平静,既无愧疚之色,也无乞命之态。

    戢武王不知是气是恨,端的是咬牙切齿,举戟欲刺又停半晌,终是一脚踹上剑之初的胸口,直把人踹得倒飞出去。

    飞出去的剑客爬起来,擦擦嘴角的血,走回来,又跪下了。

    这次,戢武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精彩来形容了,一羽赐命观之一声叹息,不忍再看。

    戢武王一拳轰上了惊叹的脸,然后,又一拳,再一拳……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受的人无怨无悔,打的人心绪难言。喜怒交织,悲欢莫名,这场无妄之灾,冥冥中若真有天意,那,定是玩弄着世间人心。

    “吾给你三天,只有三天。三天之后,你不出现,就永远都不用出现了。”

    戢武王扬袖离去,丢下这句话,一个鼻青眼肿的惊叹,还有慈光之塔三只败军之将。

    “剑之初……”

    身心俱创的剑客爬起来,擦净脸上的污渍,仍旧挺得像根标枪一般直。

    “吾无事,你们……唉,你们走吧。”

    一羽赐命叹道:“抱歉。”

    “错不在你们。”

    “你……打算怎样办?”

    剑之初默然,却是突兀抚胸,步伐踉跄间,身上竟冒出炙热火邪之气。

    “呃……”

    “你怎样了?剑之初?”

    “呃……唔……吾……吾无事……”

    “唉,先带你去求医吧,他们两个也需要看大夫……”

    骤然间,剑光一闪,一剑透胸。

    “辉煌坠世!”

    “吾多年渴盼,岂能落空,任务已成,吾等可回慈光向师尹复命。”

    一掌拍开偷袭之人,剑之初语带颤动:“这部剑招……你从何处……得来……”

    撒手慈悲默默拔刀上手,亦向此处挪动,辉煌坠世看了看爬动的刀客,冷冷回答:“人之将死,告诉你也无妨。一段机缘,让吾体验了毕生至美剑法,一名籍籍无名的剑者,将他的剑气埋入石内,借以传招。吾何其有幸,得了这部武功,从此沉迷,追寻超越。师尹答应吾,此次苦境任务过后,便要为吾引见那名剑者。”

    “他……是谁?”

    “吾尚不配提及他之名字。”辉煌坠世淡然说道,“你可以瞑目了。”

    “你们……不,你们不能杀他!”

    “一羽赐命,让开。”

    “……”

    “你要背叛吗?让开!”

    “哈哈哈……”遍身染血的剑客忽地推开身边之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

    “难道我还不够退让吗?难道真是一步江湖无尽期吗?为什么?为什么!”

    步步退让,放弃了多年的恩怨情仇,却在最不愿记起的时刻,层层叠叠,一重重压迫而来。难道这便是江湖吗?这便是生在这世上,不可抗拒的宿命吗?

    “来!要相杀,都来!”

    伤兵对败将,纵是以一敌三,虎死余威犹在,仍是令人不敢轻视。

    僵持间,远天一道龙形刀影杀到,只听一声惊慌大喝。

    “恩公!”

    刀起天之挽曲,啸日猋一刀迫退三人,扶起剑之初,即刻远遁。

    “啊!追!”

    说是追,能动的了腿脚的,也只有一羽赐命一人而已。

    “你们自便。”

    “一羽赐命!”

    “遗失神弓圣箭,吾将自行向师尹请罪。剑之初是吾之任务,还请你们勿再插手。”

    “一羽,你是在装什么清高?”撒手慈悲缺了门牙,说话漏风之余竟还是一样犀利,“你已失盗骊弓,还有什么本事完成任务?你想欺骗什么人?”

    “道已不同,不相为谋。”

    “一羽小子你……”

    “吾知你们心内有怨,但如今吾已与你们同流了,多余的怨气可以省下。今日一别,但愿后会无期。”

    道不同,自是分道扬镳。

    “哼!一羽赐命已经背叛慈光之塔!”

    “撒手慈悲,此事该由师尹定夺。”

    “住口!贫士林的人,几时轮到你来教训吾!”

    “现下你吾一般带伤,盲目自傲,只是自找麻烦。”

    “哼!”

    …………

    远天玄舸之上,戢武王兀自咬牙切齿,关了舱门独自一人破口大骂。

    “个蠢货!犟驴!拉着不走,打着倒退!活该一辈子受人欺!混蛋!真是气死我!……”

    什岛广诛在外面担心得敲门:“王,你怎样了?王?”

    戢武王一声大喝,声震云霄。

    “滚!”

    什岛广诛摸摸鼻子,再不敢劝,只在门口来回转圈。

    蓦地,舱门突兀打开,太丞猝不及防,差点撞在门扉上。

    碎岛圣王冷着一张脸出来,从头到脚整整齐齐,连头发丝儿都一根不乱,半点也看不出刚刚才发过脾气。

    “伐命太丞。”

    “臣在。”

    “增兵摩柯堑,防备战事。”

    “是。王,剑之初一事……”

    “慈光之塔态度已明,兵戎将起,与其此刻约战,授人渔翁得利之机,不如战场之上,光明正大除去。王树殿那边,吾会向长老解释。”

    “是。”

    什岛广诛犹豫良久,终是开口劝道:“王,大丈夫何患无妻,贱女之事,王不必太过萦怀。”

    “你这是在安慰吾吗?”

    “王……”

    戢武王朗然笑道:“哈,吾无事,太丞不用担心。”

    船头风过,前方,王城已近。

    …………

    暗室之内。

    “可以收网了。”

    “何时?”

    “随时。”

    “明日,吾会下令处决师尹。”

    “明日?”

    “但是那个时候,师尹已经逃走了,他的手下今晚潜入了碎岛,救走了他。”

    “吾明白了。他与衡岛勾结,顺便刺杀王树殿长老,藉此趁乱脱身。”

    “不幸的是,太丞与吾皆忙于准备将起的战事,兵力已然调派去了摩柯堑。王树殿卫士不多,战力更差,守卫空虚,三长老不幸罹难,为国捐躯,真是天地同哀,日月同悲,人间一大惨事……”

    “……”

    “刺客得手后脱逃,为防追查,悉数遭人灭口。”

    “……吾觉得畏罪自尽更好一些。”

    “准了。就弄成集体自尽吧。”

    “那么,今晚。”

    “分头行动。”

    “黎明之前,无声无息……”

    “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这是笑话吗,为什么吾听不懂?”

    “……”

    这年头,想幽上一默怎么就这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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