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碎岛祭天台,巍峨耸入星海,壮阔的氛围,令人观之肃然。

    祭天双姬顺利砍翻了慈光之塔的影杀者,却发现这些杀手不知是训练有素还是身有禁制,一旦死亡,立刻爆体,竟是没有尸身可收。

    被碎岛圣王委以重任的双胞胎姐妹,顿时犯了愁。

    发议从地上爆散的布片里捡出几片翠绿的竹叶,犹豫道:“这个……交得了差吗?”

    “王说不留活口,但要留证据,”当生也吃不准,“这是慈光特产,别处没有,应该……算证据吧……”

    真为难啊……

    这边双胞胎发愁,那边符应女简直愁得头大如斗。

    王女自王后失踪起,便把自己关进祭祀殿,再没踏出过一步。

    萤半闭着眼,面无表情,从那时起就好似一块大石头一样,矗在祭祀殿门口,没挪过窝。

    “你说你!你啥时候犯犟不好,非挑这种时候!不就多带一个人跑路吗?大不了法阵一开总能困他个几天不是?到时候人全喊过来一起上,磨也磨死他了!现在倒好!”

    符应女气急败坏,戳着影卫首领的脊梁骨,几乎歇斯底里。

    “王叫你看家,是叫你护着家里的人!你带人跑了不就没事了?这现在怎么办?啊?怎么办?王后丢了,王女的魂也没了,这王回来怎么交待啊?怎么交待啊!啊啊!这下一定气得冒烟啊!那家伙失去理智哪个劝得住啊!啊!真是!我都什么命啊摊上这么一烂摊子!”

    相比之下,萤十二万分淡定,面皮都没皱上一丝。

    “王会发疯啊会发疯的!你说你对她好点能死啊!那是禳命女!禳!命!女!”符应着重强调,“她可不是王!你当她是四魌第一战将啊!她和皮糙肉厚的你不一样啊!不一样!”

    任由符应骂到口干舌燥,萤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

    “啊啊啊真是石头一块!气死我了……”

    王不在,一团乱啊。

    …………

    流光晚榭。

    “师尹竹讯急召,不知何事如此紧要?”

    “大公子,衡岛之仇,你欲报复到什么程度?”

    “嗯……”

    “前些时日,火宅佛狱进攻之目的,必定让大公子你十分失望。”

    “魔王子行事,确实难以预料,但时机已过,再提无用,师尹接下来,有其他计划吗?”

    “吾必须先确定,大公子你想得到什么样的未来?对杀戮碎岛,是不是只有全然的恨意?恨得即便赔下整个杀戮碎岛,你也在所不惜?”

    “师尹问得可笑了。自从你找上吾之时,不就时时刻刻盘算着我身上可利用的价值?事情已走到这般地步,难道吾还有回头的必要?”

    “吾十分了解棘岛玄觉对你之用心,若你复仇之念,已有所动摇,那吾能帮你周全一切,让你脱离事件之外。”

    “师尹怎会以为吾动摇了?吾在那一日血腥屠杀中,竟能侥幸未死,又能在沉睡许久之后苏醒,想来是四魌天树有灵,要让吾有报仇雪恨之机会,吾该感激你唤醒了我。”

    “如你所见,杀戮碎岛已改朝换代,雅狄王已得报应,今朝的戢武王,盛礼参拜衡岛惨死之子民,亦极力弥补余下之无辜,如此明君,岂不理想?”

    “事后弥补,究竟有多少真心?我只知晓杀戮碎岛王脉欠我衡岛的,怎样也还不清!”

    “元别,你可知晓,在你说道衡岛仇恨之时,总是刻意避过棘岛玄觉,他才是那个动手的刽子手,不是吗?”

    “是他动手没错,但太宫是为了王树,为了雅狄王,不得已为之。他同样逃不过,但我要先针对戢武王!”

    “……棘岛玄觉这几年来对你之用心,也不算白费了,至少你的复仇心意已为他而有所软化。”

    “师尹你不必激我,衡岛该讨的仇,我一项也不会放过!”

    “切莫误会,吾只是必须确知你对复仇一事,是否一如初衷。若大公子复仇之心依旧,那吾有一项秘密,可供运用。”

    “嗯……秘密?”

    “一个足以崩毁杀戮碎岛王权的秘密……”

    窃窃私语,秘不可闻。

    “这怎有可能!”

    “此事吾虽不能十分肯定,但至少也有七成的把握。”

    “……师尹莫非忘记了,他平生最喜之爱好,就是跟女人厮混,教那些姬妾们学文习武……”

    “什么样的姬妾,能一招重创太息公?又是怎样的调/教,能让后宫女子,堪与慈光之塔的惊叹一较高下?吾知此事极难置信,但越难置信,往往越接近事实真相。”

    “兹事体大,若真,你我固然夙愿得偿,但若猜测有误,便是满盘皆输,更甚者恐难逃杀身之祸。师尹当真有必胜的把握吗?”

    “王树诞下双胎之时,已有非议,全赖雅狄王一力压下,直至戢武王于婆罗堑一战立威,这份怀疑才算平息。如今疑虑再起,无论真假,王权必然不稳,大公子所求,不正是这样的局面?”

    “嗯……这么说师尹亦无法确定……”

    “确定自然有法,只是,尚需大公子相助……”

    …………

    在无衣师尹与衡岛元别相谈正欢的时候,玉辞心一脸凝重地回到了薄情馆,找上了富常贵。

    “啊,是姑娘。姑娘对房间可还满意?”

    “房间还好。掌柜,你们馆主在吗?”

    “馆主出门去了,不在馆中。不过馆主有嘱咐好好招待姑娘,姑娘若有任何需要,还请不用客气。”

    “嗯……”玉辞心皱眉,“可知馆主去了哪里?”

    “馆主不曾告知在下。”

    “罢了。”玉辞心拿出一封信递给富常贵,“这封信,你等他回来交给他。”

    富常贵接过一看,信封用蜡封了口,上面一个字也没写。

    “姑娘放心,在下一定转交馆主。”

    玉辞心又掏出块金子放上柜台:“房钱。”

    “姑娘恁的客气,这些钱够住到下个月了……”

    “那就付到下个月。我还有事,先离开,馆主回来的时候通知我。”

    “是,姑娘慢走。”

    …………

    富常贵确实不知道慕容情的下落,因为薄情馆的馆主,此时正借着愁未央的地盘,会面霓羽族后脉遗孤。

    风回小苑房内,慕容指着床铺对孔雀说:“躺上去。”

    “为了霓羽族的繁衍,这是你我的责任。”

    身带孔雀金痕的女子,唯一一支能与阿多霓繁衍后代的血脉。

    孔雀深吸一口气,坐上床沿:“来吧。”

    “要知道,你没后悔的机会。”

    “我不会后悔。”

    慕容情挑起女子的下巴,俯身欲吻,孔雀闭上了眼,却在双唇将要相触之际,反射性地偏头避开。

    “你退缩了,”慕容情抬起身,“你在恐惧。”

    “没有!我不怕你!”

    “你怕的不是我,而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不继续吗?”

    “不用了。我已经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了。”

    “你在试探我!”

    孔雀的神情带上了一丝被人看破的恼怒,阿多霓却宛如放下了沉重的包袱一样,似是终于有了几分调笑的兴致:“身为一族之长,我应该保护我的族民,给她应属的幸福。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没错,令你这般念念不忘,他想必对你不错。”

    “报仇之责,由吾一肩挑起,而你,只要好好活下去。”

    “这是霓羽族共同的仇恨,我不能让你一人承担!”

    “我们禁不起更多的牺牲,至少你要保住性命。”

    “慕容情,你……”

    “这是我的责任,是我欠下的。”慕容情微笑着说,“我这一生,还不曾真正为霓羽族付出过什么呢……”

    …………

    碎云天河。

    瀑布前,剑之初静静伫立,身后,渺一目跛一足,姿态衰老的灰发人,愁满眉山,垂首而立。

    “抱着一颗赎罪的心,你祈求是什么?原谅?”

    “丑……不敢奢望。”

    “任何人都可寻求被原谅,若否,你为何要救啸日猋?”

    “因为,那是我犯下的过错。”

    “是了,那是你犯下的过错,同样,啸日猋也有错。他也在赎罪,你也在赎罪。”

    “他的罪恶是我造成的……”

    “看到啸日猋这么努力,难道你还不明白?”

    “恩公?”

    “面对,如同啸日猋面对惜夫人,恳求原谅一样,你也要这样面对啸日猋,坦诚你犯的错误,寻求啸日猋的原谅。”

    “如果……如果他不肯原谅我……”

    “啸日猋也不奢望惜夫人原谅他,但不这样做,这一生你都无法原谅自己,无法解脱。”

    “多谢恩公提点,让丑大梦初觉,丑现在就告辞。”

    “去吧。”

    灰发老者心结已解,离开的步伐竟多了几分轻快。

    “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拯救了一个人的灵魂,你有当心理医生的潜质。”

    粉衣仗剑的女子再度踏上碎云天河,一出口就是调侃。

    “你听到了?”

    “来得巧合。”

    “嗯。你有心事?”

    “何以见得?”

    “你的脚步较之上次,稍有凝滞,面虽带笑,眉宇间却有隐忧。”

    真是敏锐,这是剑客的洞察力,还是野兽般的直觉?

    玉辞心笑容不改:“原来剑之初还擅长看相。”

    青年稍稍有些腼腆,不知为何,对着玉辞心时,他总是腼腆。

    “只是一种感受而已。”

    “那你能感受到这份隐忧的来源吗?”

    “有人找姑娘的麻烦了。”

    “麻烦?不过多费些手脚罢了。”

    “怎样一回事?”

    “嗯?”玉辞心皱眉,“吾没向人交代琐事的习惯。”

    “抱歉,我失言了。”

    “不用道歉。你上次的问题……”

    剑之初半偏了头,转过了眼去,竟似是不太想说一般:“你也来自慈光之塔。”

    “嗯?……”

    “我说错了吗?”

    玉辞心不答反问:“你怎么判断的?”

    “这种铸剑手法,是慈光之塔仅见,所用材质,也是产自四魌界。”

    “不曾开剑,便可判断内中材质,你这双察剑之眼,当真非同小可。”

    这,便算是默认了。

    “吾曾经听闻的剑之初,与现在所见可是大不相同,”玉辞心言语中颇有感慨,“少年成名,锋芒毕露,纵横慈光之塔,力挫百余名高手,何等意气昂扬!一声惊叹,破碎了多少英雄梦!你可知自你之后,慈光之塔有多少学子,因自知终生难及你之成就,而不敢再习剑?”

    其之后,慈光弃剑习刀者众。短短一句话,包含了多少向往江湖的热血少年们,心羡又憾恨的辛酸……

    剑之初谓然长叹:“你可知最后,我得到什么?”

    “若无四魌武冠弃战而去的丑闻,你当赢得千万人的尊敬仰慕,以及无上的光荣名声。”

    “名声……”剑之初神色肃然,“我被名声困住半生,沉溺在胜利与杀伐之中,结下无数仇家,最后朋友俱亡,却找不到凶手,天伦梦断,连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这就是代价!”

    话题一时显得有些沉重。

    玉辞心却举重若轻,闲聊一般问道:“所以你远避来到苦境,隐姓埋名,从此退隐江湖?”

    “名已有过,利也得过,我不再需要,所以放下了。”

    “哈,倒是洒脱。”

    “人,往往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该珍惜什么……”

    “已失去的东西,再怎么珍惜也找不回,沉浸缅怀,只会错过了现在,辜负了手中掌握之物,岂不又要等到将来失去之时,徒呼后悔?往事已矣,来者可追……”

    剑之初静静聆听,脸上表情堪称温柔,玉辞心却似忽然醒觉,猛地刹住了话头:“吾多言了。”

    “怎会,”青年微微低头,“姑娘金玉良言,字字珠玑。”

    “哈,那你可得弄个卷轴裱起来才是。”玉辞心调笑道,“你我相谈甚欢,倒是一见如故,可惜……”

    可惜什么,却不肯说。

    剑之初低敛了眉目,竟似有些踌躇,轻声问道:“你确定……我们过去……不曾见过面?”

    “你这样问,要我怎么回答?”玉辞心笑颜如花,“你是想问,我是不是那画像上的女子吗?”

    剑之初双唇紧闭,再不言语。

    玉辞心笑过一阵,正了脸色:“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姑娘请说。”

    玉辞心一字一顿,清晰说道:“剑之初,慈光之塔的惊叹,乍然而现,乍然而失,无人知晓你的来历出身。究竟那一届的四魌武评会,你为何弃战而去?”

    气氛一时凝重。

    剑之初迟疑:“玉姑娘,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玉辞心答得一本正经:“我好奇。”

    “……”剑之初愣了片刻,叹气低头道歉,“抱歉,任何问题剑之初皆可回答,唯独此事,吾必须保留。”

    “嗯?这却是为何?”

    “事关先人,剑之初不便论断。”

    “那还谈什么任何问题皆可回答,既是事关先人便不肯论断,吾若问你的身世,你难道就会回答吗?”

    “……抱歉……”

    “罢了,你也不用道歉。”玉辞心抬头望了望天,“时候不早,吾尚有事在身,再会了。”

    女子转身便行,剑之初脱口唤出一声:“玉姑娘……”

    却是欲言又止。

    远去的倩影并不回头,只遥遥挥了挥手,权做告别。

    碎云天河,剑之初只影独立,空闻着瀑布滚滚,流水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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