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云天河,一双痴人,凝眸相望。
剑之初:她之眼角,多了一分叛逆之色,眉目间那份自信越发傲然了,唇稍浅浅勾起,更添玩世不恭之态,却又显出重重压抑隐忍,这些年……
……你过得……好吗……
玉辞心:去年今日此门中,一见知君两眼红,飞流直下三千尺,人生长恨水长东。相见时难别亦难,壮士一去不复还,君子报仇十年晚,落花时节又逢君。人面桃花相映红,映日荷花别样红,不让你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何这样红!
或许是某人磨牙磨得太明显,呆楞的青年剑客率先从微妙的情绪中惊醒,稍稍侧过了脸,垂首道谢。
“今日,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玉辞心收拾了一下满腹神兽狂奔的心情。即鹿就这么一个孩儿,真一巴掌拍死了,那还不得天天托梦给她上演满清十大酷刑啊?何况,就算动用废之卷火力全开,她也未必能拍得死他。
或许,可以试试一口唾沫淹死他?
“多谢?我助你了吗?”玉辞心悠然说道,“或者我该问,你,当真想胜他吗?”
“嗯?”
玉辞心淡淡分析着战局:“你出手多有保留,势不走尽,处处有余。有余地才有转圜,因此对手难破你之防线。对方放开中路诱你深入,没小看你,却仍低估了你,一击不成,反成最凶险的内力搏斗。”
“姑娘眼光犀利。”
这样就算犀利?玉辞心压下嘲讽的冲动,努力维持淡然的面部表情:“但是你不肯下狠手,难夺胜机,战成僵持局面,也是因此。你当真想过要胜这一战吗?或者,你与那名军服狂人,自有默契?”
这已可算得质问了,剑之初被问得一呆,片刻后才叹气回应:“我不杀人……”
“这倒奇了,在武林中走跳之人,竟能说自己不杀人?”
“我远离江湖久矣,纵然步入,也不想妄动杀念。”
“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这……唉……”
“看来你是听懂了。”玉辞心浅笑,“如果你真不想步入,便不该介手他事,不然也许真的会有人因你而死。嗯,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了。”
剑之初怅然一叹,默然无语。
“感慨何用?坐而思,不如起而行。既然有心隐世,就该隐个彻底。”
剑之初似是不愿多谈这些,转换了话题:“尚未请教姑娘芳名。”
“一卷冰雪玉辞心。”玉辞心也不纠缠,从容应答。
“嗯……留侯功业何容易,一卷兵书作帝师。”
“不是想到秋水为姿,冰雪为肤,却往干戈兵马想去,莫非这是江湖人的习性?”
“不……只是突然想到……”
不知为何,总觉得干戈兵马生杀予夺的气概,与你十分相配……
“心中有干戈,处处皆战场,谈何远离江湖?”
绕了一圈,话题又兜回来了。
“姑娘言辞似有所指,不知意欲为何?”
“不为何,有感而发而已。”
有感而发么……
“想必姑娘心中亦有许多故事……”
“你想听?”
“姑娘愿谈,剑之初洗耳恭听。”
“可惜了,吾不愿。”
“……是我唐突了。”
“不唐突。因为我今日来此,是要听你的故事。”
“……”
“你愿讲吗?”
咄咄逼人,当真不留余地。
剑之初低垂了眉眼,沉吟着问:“姑娘可以告知吾缘由吗?”
“什么缘由?”
什么叫明知故问?这就是。
剑之初却不恼,仍是低眉顺目的表情,似是不敢抬起眼睛看她一样。
“……姑娘……为何想听我的故事……”
这下,轮到玉辞心沉吟不语了。
天河流水滔滔,一去不回,瀑布奔腾扬起迷蒙的水雾,清透的湿气扑面而来,呼吸间沁人心脾,似是连心肺都清洗干净了一般。带着水汽的微风拂动着青年的发丝,白皙的皮肤,使得他两颊的红润无从遮掩,低垂的眼睑盖住了目光,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泄露了丝丝忐忑。
依稀是不安,又仿佛是期待。
玉辞心一时怔愣,竟忘了接话。
“姑娘?”
久久未闻回音,剑之初不由得出声探问,谁知甫一抬眼,便见眼前人怔怔地盯着自己,急忙垂眸望地,竟是不敢再看。
玉辞心却回过了神来:“没有理由,吾想知,你说吗?”
“……山野闲人,吾并无故事可说。”
“剑术超群,武功惊人的山野闲人,本身就是故事。”
“唉……”剑之初转身望向天河滚滚飞瀑,“看来姑娘是不肯放过吾了。”
“好说。你习剑,吾亦习剑,同为习剑之人,理应多多交流。”
“剑,不过凶器而已。”
“有心杀戮,山石草木皆是凶器。世上还没有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战争。”玉辞心轻抚腰间倾雪,“杀气是人内心的投射,杀人的是人,秋水何辜!”
剑之初闻言竟愣住了,半晌才叹道:“或许你说得没错,人心向往杀戮,才会有剑术存在……”
“剑是凶器,剑法是杀人的伎俩。既然你已习之,且心有所好而求得专精,再说不杀人,不觉虚伪吗?”
“吾已放下了剑。”
“也连武功一起放下了吗?你愿意废去自己的武功?就如同你虽想避世,结果却还是插手了武林是非,不是吗?”
这才叫做犀利。戳人痛脚,一向是某人的专长。
“……人生在世,总有几件不称意之事,奈何……”
剑之初转回了身,再不似方才低眉顺目的姿态,眸中似映着一汪清泉。看着他那双眼,玉辞心突然觉得,能够明白殢无伤所说的“眼相清澈”是什么意思。
真是清澈的一双眼睛,干干净净。
“姑娘的配剑……”
“嗯?怎么?”
“可否借吾一观。”
终于注意到了吗?身为即鹿之子,却不曾见过倾雪剑?
玉辞心解下倾雪递出:“请。”
剑之初接剑在手,却不拔出,只隔着剑鞘轻轻抚摸。
“此剑征伐之气甚重。”
“此剑不曾杀人。”
“剑不曾,剑上却有主人的杀气。”
这是试探吗?
“剑之初果然名不虚传,此剑前主,确实杀戮非常,此剑为他配带日久,自然也沾染了戾气。”
“此剑前主必非凡人。”
“这你也看得出?”特神棍了一点吧?
“此剑隐隐暗藏一股王气。”剑之初将倾雪剑递回,“剑心同人,彼此相连,此剑感叹自己虽遇其主,却不得其时,终无所用,因此郁郁失志,常怀惴惴。”
原来是我冷落了它哦。那还真是对不起呢!敢不敢再拟人一点,直接说这把剑独守空闺太久,空虚寂寞冷求安慰求抚摸求包养啊?
玉辞心吞下满腹吐槽,把剑挂回腰间:“也许正是因此,它的主人才将它送给我。”
“对了,姑娘为何认得我?”
应该说他是不经意间转换话题的高手吗?
玉辞心微微一笑:“这嘛,你说呢?”
“姑娘……”
“我有约在身,事毕再来拜访,这个问题不妨留待日后吧。”
“嗯,姑娘请。”
“请。”
佳人已远,心却似天河流水,滔滔难静,剑之初下意识地取出随身携带的画像。
画中人浅笑婉然,经年未变。
“……玉辞心……”
…………
流光晚榭,一灯如豆,烟气氤氲。
“四句烧香偈子,随香遍满东南。不是闻思所及,且令鼻观先参。万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斓斑。一炷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
一片竹叶悄然飘落。
无衣师尹搁下手中笔墨,对着虚空轻语道:“说来吧。”
半空中传来撒手慈悲的声音:“那名女子,能在太息公裂之卷下毫发无伤,甚至还重创了太息公。”
“喔?戢武王手下,竟然有此强将?”
“不仅如此,那名女子还插手一掌,中断军督与剑之初的对战,她之武功修为,当世罕见。”
确实罕见,四魌界能与剑之初一较高下的武者,绝不超过三人。
强将?什么样的主人,敢指使这般能为的手下?这样的人,绝不是随随便便能培养得出的。
先王之子,绝密之事,处理此事者,定当是最信任之人,更甚者,亲自……
女子……
哈,会是这样吗?
“看来,有事要让吾震惊了。”
“师尹此话何意?”
“你想办法在此女身上找出蛛丝马迹,吾亦会针对祭天台下手,若证实吾猜测无误,那么杀戮碎岛,便将要掀起大风暴了。”
“是,师尹。”
竹叶随风飘散,片刻不留痕迹,无衣师尹挑一匙香末倾入香炉,一时白烟缭绕,香气四溢。
“戢武王,那名女子,就是你的秘密吗?”
竹令相招,影杀者躬身受命。
“将戢武王逼出祭天台,至死方休!”
…………
火宅佛狱,霓羽遗孤问仇而来,孔雀双刃挑上太息公,失路英雄衡剑沉沉,接战守护者。
暗伤在身,太息公力有不逮,极招对决失利,同时,失路英雄衡剑破敌,守护者失守。便在此刻,远空传来一声震天龙吼。
“退下。”
赤睛现出龙形,一口烈焰喷向孔雀两人,失路英雄挺身挡在孔雀身前,受创而退。
“你!”
孔雀急忙扶住受伤之人,失路英雄擦去口角血迹,低声叮嘱:“小心。”
“有访客吗?”
随着一声悠闲的问候,魔王子漫步而出,一股沉郁的压力,无声弥散,竟压得人不能言语。
就在众人无言间,一道茜色身影潇洒而至,清亮的嗓音,似利刃般破开沉郁。
“玉辞心应邀而来,登门拜会。”
极端的两个人,极端的两双眼,对视瞬间,似有火花交迸。
“你就是魔王子?”孔雀欲冲上去,却被失路英雄阻止,“放开我!”
失路英雄拦腰一把将人拖住:“不可恋战,先退。”
太息公一旁娇笑一声:“你们走的了吗?”
一时剑拔弩张,场面,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魔王子对着玉辞心轻叹一口气:“我最厌恶斗争,我们离开吧。”
“这样啊,那就散会。”
玉辞心轻挥一掌,失路英雄与孔雀立时被这股掌力送出战圈。太息公本欲追击,却受池鱼之殃,震退数步。
魔王子只当没看到,对玉辞心伸手相邀:“这边请。”
于是,连假装的愧疚都可以省略了。
…………
阴暗的树林里,一男一女,悠然漫步,林中树后鬼影幢幢,为这场浪漫的约会提供了最佳注解。
“这个地方就是佛狱,生机盎然,是何等美丽的景象!”
妖邪藤蔓,延地缠来。
魔王子打散聚集的藤蔓:“好客,难免热情太过。”
“嗯,吾感受得出。”玉辞心举目四顾,“风景不错,就是暗了些。”
“暗一些,更有气氛。”
“什么气氛?”开试胆大会吗?
“告白的气氛。”魔王子朗声说,“吾要娶你为妻。”
“真直接……”
“目的直接就好,或者,你要一个虚伪的过程。那,吾自我介绍。”魔王子的表现活像耍宝,“吾,魔王子凝渊;兴趣,现在是你;嗜好,你欣赏有怎样嗜好的人呢?”
“吾欣赏强者,能主宰自己的强者。”
魔王子扶额:“你让吾苦恼了,吾能主宰别人的命运,却不能主宰自己的心绪。”
知道的,你患有间歇性躁狂型精神分裂综合症,判定一级伤残,简称脑残,法定无社会行为能力,要你主宰自己的心绪,那实在太难为你了。
“前面就是吾的居所,请你赏光。”
“请。”
“这是吾的大殿,闲暇时,吾会在此读书。”
“你会在此读书?”
“反正都是谎言,听过即可。”
“也是。”
“最后,带你见吾的亲人。”
“亲人?你还有亲人?”
不是吧?咒世主应该死得渣都不剩了啊?
“现在是亲人,未来,亲上加亲的亲人。”魔王子指着寒烟翠介绍道,“这个人,吾的小妹,未来的妻子。”
玉辞心真正震惊了。不是留了人驻守王宫吗?怎么王后还是给抢来了?寒烟翠在这儿,那湘灵呢?湘灵是不是也出事了?
魔王子还在一本正经地介绍着:“小妹,来,叫姐姐。”
寒烟翠偏过头去:“哼。”
玉辞心一时言语不能。
“讶异吗?”
魔王子带笑的面容,此刻格外显得刺眼。
“从你口中说出的任何话,我都不会感到讶异,”玉辞心压下心绪,专注眼前,“但你若想享齐人之福,只怕玉辞心并无与人共享的雅量。”
魔王子:“吾不在意你是否有这个雅量。”
玉辞心:“但吾在意。”
魔王子:“吾不在意你的在意。”
跟他这样绕口令似的,没完没了!
“放走她,才有让吾考虑的空间。”
玉辞心已感不耐。
“你若愿意,也可以再找第二个夫婿。”魔王子却是不急不忙,“既然容许一夫二女,那也该容许一女二夫,这才是公平,吾是绝对的公平者。”
寒烟翠冷冷讥嘲:“你的思想果真异于常人。”
魔王子淡笑道:“吾的思想,才是最正确的真理。”
寒烟翠:“毫无道德的你,怎敢自称真理?”
魔王子:“画了一条线,再限制自己不可跨过这条线。这世上,还有比道德更愚蠢的事情吗?”
寒烟翠:“仍是满口歪理!”
魔王子:“现在,虚伪的解说已经完毕。”
毫无理由,玉辞心突然觉得,湘灵应该很好。不说别的,看看寒烟翠还这么有精神,她的心上人应该是没什么危险才对。
湘灵不会有事,冷静,冷静下来,对付眼前的局面。
漫长的沉默几乎磨光了凝渊的耐心,就在魔王子快要忍不住时,玉辞心终于开口:“如果你有优点,那一定就是坦率。”
“吾只是看破了在这个世上,绝对存在的虚伪。”
“我的重点,我欣赏强者,你是吗?”
魔王子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转过头:“你欣赏什么,吾不想了解。”
“一个条件,两项选择,”玉辞心傲然道,“一,打败剑之初;二,打败我。你能做到一项,就证明你是强者。我的建议,挑选剑之初,或许你还有胜算。”
“剑之初,毫无趣味的人。三天后,漠□□外再会吧。”
“我,允你的挑战!”一言既出,玉辞心转身离去,“再会了。”
魔王子原地目送远去的人影。
“小妹,好好学习她的风范,这样,才能成为匹配吾的女人。”
“哼,吾绝不可能嫁你!”
“吾也不需要你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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