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武在婆罗堑登上了玄舸王船。船上,什岛广诛刚换了把武器,正自点兵预备救驾,见到戢武立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唤了声“王”就哽住了,再说不出别的话。
戢武这会儿正精神疲惫,也没心思安慰他,直接把人拽起来:“我累了,没事别吵我,有事跟太宫商量着办。回航。”
说着直奔船舱,关门落锁,任由伐命太丞僵立门外,三魂不见了两魂半。
玄舸回城,王树殿长老们列队欢迎王驾,恭贺凯旋,王却兴趣缺缺,竟是直接回了寝宫再没出来,连一句寒暄都懒得讲。长老们自然免不了一番口舌□□,可惜都说与了白地听。戢武便是这个脾气,打定注意赖床的时候,管你是谁,雷打也不翻身。
能一桶凉水泼下去暴力唤醒成功的,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雅狄王。
于是,寝宫门口便聚集了不少人。
衡岛元别:“嗯?莫非王在此战之中受了伤损?”
摄论太宫:“太丞,发生何事了?”
什岛广诛:“是吾之过,唉……”
叙述的伐命太丞大有“王若一直不出来我就以死谢罪”的模样,棘岛玄觉听完他满是自责的讲述,却是松了口气。
“无事,王应只是恼恨计划出了变数,未竞全功罢了。”太宫安慰着太丞,“连番征战,王该是有些疲累,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你我得振作精神,将后续事宜打理妥善才是。”
“大军方回,安抚人心,论功行赏,你我要忙的事情还多,走吧。”
摄论太宫说的话总是有理的,何况棘岛玄觉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任何话只要从他口中说出来,都是有理有节。太丞就算再沮丧,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现在的确不是长跪不起请罪求罚的时候。
文武大臣走了,寝宫的门庭也不曾因此冷清。什么?王树殿?长老?不不不,三长老早就气炸了肺,等着戢武王上门赔罪呢。
婉转娉婷,娇花弱柳,王后王妹,联袂前来。
“王回来了?”
“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王后,王女,请回吧。”
“吾为王后,是他的妻子,丈夫远征归来,竟不得一见吗?劳你去通报一声。”
“王若想见,自会宣召,王后,请回。”
“你……”“翠姐姐,算了……”“好,吾便在这里等。”
“这又是何苦……”
“湘灵,吾要知道,吾一定要知道结果。那股锥心之痛,这般心神不宁,吾要知道结果……”
“翠姐姐……唉,我陪你。”
…………
火宅佛狱,句芒红城,王座之上,断臂的咒世主恍若安眠。
“啊!王!”“王!”“王……竟然……”
逃脱死关的三人,行过几成焦土的佛狱大地,便看到了曾如佛狱万年不变的黑暗一样坚不可摧的王者,魂归离恨,尸骨不全。
正悲伤间,魔王子已然归来,身后跟着他白衣俊颜的副体。
魔王子走到王座前,抱起已死的咒世主:“吾挚爱的父亲啊,为了佛狱,你牺牲了许多。现在吾继承你的遗志,成为佛狱之王,所以你……”
凝渊双手抓紧咒世主的躯体,渐渐发力,尸体扭曲压缩,竟被粉碎成灰。
“……灰飞魂散天地间。”魔王子拍去手上残余的粉末,坐上王座,“现在,赤睛,该怎么做?”
如同魔王子始终的满脸戏谑,他的副体,始终面无表情。
“你会依照规矩来进行吗?”
“吾会依照吾的心情来进行。”
“那,旧任王死,就是三公会议,决议新王。”
“所以吾还不是王?”
“不是。”
“那就召开三公会议。”
“你不是三公之一,无权与会。”
“嗯,所以吾要先成为三公?”
“替补三公位置的人是……”
“赤睛,别消磨吾游戏的耐心。”
魔王子起身,直接走向三公决议室。赤睛摇了摇头,耐心?你什么时候有过那种东西?
凯旋侯怒极而问:“真要让他成为王?”
“你该问,现在还有谁能阻止他?”
太息公眼波媚转,定目赤睛。
“在他危害佛狱利益之前,吾永远是观察者。”
三公会议。
太息公:“今日议题,推举新王。若票数相同,以武力取胜。”
魔王子:“你们有其他的人选吗?”
凯旋侯:“吾推举太息公。”
魔王子轻笑:“很好,为了不让我做王,你放下私怨,推举了太息公,只要太息公自己也投下一票,那太息公就是太息王了。那公你呢?”
“吾……吾……呃……”
魔王子:“吾也投太息公一票。”
一语既出,除了赤睛,举座皆惊。
魔王子喜气洋洋地道贺:“恭喜你,太息王。”
太息公已抖得说不出话。
“那又如何呢?”魔王子却不肯放过她,“失了制衡的力量,会议上的决策毫无效力。所谓议会共治,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法。你,有命令吾的胆量吗?”
太息公汗如雨下,几乎要拔腿而逃,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世上蠢人多而聪明人少,多数表决,其实是让多数的蠢人决定蠢事。吾在的地方,就是吾做主,因为吾与你们不同,吾比你们聪明,证据就是,吾不信用表决的方式可以寻得真理。”
表决只为了达成共识,跟真理没半点关系。如果是戢武一定会这样回答他。可惜此时在他面前的人,思维显然与他不在一个回路。
太息公都快缩到桌子下面去了,哪里还有与他对视的胆气。
魔王在前,也只有凯旋侯敢侃侃而谈:“三公决策是佛狱的传统,也是规范,是为了防止佛狱一人独大,让真正有利于佛狱的决议得以执行。魔王子,前王不惜牺牲自己而放出你,为了延续佛狱的存亡而赌上一切,王对你的苦心,你,呃……!!”
一只无形的手,掐上了拂樱的咽喉。
“时间有限。你的废话引不起吾的兴趣。佛狱的存亡,那种小事……嗯?”魔王子的眼神好像忽然发现新游戏的孩子,“你被剑之初废掉了七成功体?”
“吾……会退下侯的位置……让……守护者继承封号……唔呃……”
艰难发出的声音,语句犹是丝毫不乱,但刚刚找到乐趣的凝渊,岂会轻易放过现成的玩具?
“既然这样,剩下的三成也不用留咯。”
魔王子手掌一挥,一声惨嚎,凯旋侯体内真气爆冲,筋脉俱断,兀自倒地挣扎。
“有权力的人,只要轻声细语,每一个人也能听得详细。没权力的人,就算声嘶力竭,也没人听闻。你失去侯的位置,失去权力,所以吾连你的声音也一并剥夺了。这是吾之教诲,你要谨记,谨记。”
倒伏的身体痛到扭曲,却再也发不出一丝□□。
“集境派人前来邀约新任王明夜在琉璃仙境一会。”
“使者还在吗?”
“在。”
“斩。”
“……”
“还有,侯武功尽废,让他在死牢里好好疗养。太息公。”
“啊……啊在。”
“下次再有三角会议的时候,记得叫上吾。”
“……”
魔王子,总是无愧于他异数之称。
…………
虓眼军督邀约,六方之雄,齐聚琉璃仙境。
“与会者,一方之皇,不世之枭,此会,可称‘枭皇论战’。”
“是‘论’、‘战’,或是‘论战’,当中关窍,天差地远。”
“是论是战,端看今天结果!”
“是先论后战?先战后论?或者结果,仍是相同!”
“嗯!”
极端会面,一触即发。
“军督今日邀约,究竟想谈什么?何不直述来意,会前的争端,徒增烦恼。”
“今日与会之人,都对当今武林有决定性的影响力。吾,只要一个和平的方针,解决未来可能的争端!”
“你是烨世兵权,集境的军督?”
“嗯。”
“吾的兴趣很短,为了缩短会议的时间,吾建议每个人只准讲一句谎言,才不会浪费时间。”
“呵,要说实话吗?佛狱、死国、集境、苦境,四分天下,从此和平共处。这是吾的建议,也是结论!”
“且慢,苦境在四处之中,幅员最广,占地最大,这等于是三方分食苦境,而非和平之道。”
“所以,你想引起战争?是否通过,就看其他人的决议!”
“天下之大,生灵万千,怎能由六个人来决定天下大势?素某绝不赞同!”
“素还真,让其他人有发言的机会!”
“前辈……”
“哈。这场论战,原与擎海潮无关,吾与会,不过是想了解你们又在玩什么把戏。想分食苦境,吾无意见,但沾染到银盌盛雪的人事物,无论是哪一境、哪一界,擎海潮必灭之!”
“死国的意见?”
“四强划境,死国将凭空得到千里之地,对死国的延续助益甚大……”
“……”
“但是死国,并无心染指这片大地。”
“嗯!……”
“天者,你今天的额度用完了。”
“魔王子的意见呢?”
“吾的意见,随便你们吧,你们的决策不能影响吾,吾的决策也不能影响你们。所谓的会议,不过是一群彼此不能被说服的人,在努力□□而已。你们可以继续□□,吾喜欢看,看一群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努力保持风度的丑态。”
“看来反对者甚众,军督,你的提议失败,四方分地的可能性被否决了……”
“吾赞成!”
“前辈!”
“吾不但赞成,吾更要确立一点——四方分地,一人所领!四方分地之后,由吾一人所治。吾,要建立一个真正的和平盛世!”
“你要以一人之力,统领四界?”
“然也,这正是吾此次与会的原因。天下大乱,各为其政,统治者不安于室,极思扩张,因此兵祸连结,难以休止。多年来,吾一页书极力周旋,仍不能平,原因者,各怀鬼胎之阴谋者层出不穷。本以为人心欲望难尽,太平终究无期,直到吾巧遇霓羽族,方知人间尚有乐土,要让天下以为榜样,唯有吾亲自治理!”
“难得,你认真得毫无一句谎言。”
“四方分地,是为公平,烨世兵权、天者、魔王子,你们能继续保持你们的霸业,各自为安,互不侵犯,而治理四地的最高宗旨,则由吾一页书拟定,违背者,共击之,再扶新主!”
“烨世兵权若是无能,千叶可取而代之,千叶若是无能,弑道侯代之……直到天下太平为止!”
“你真有自信自己不是三方众矢之的?”
“吾亦无惧任何一方的挑战!不从之人,吾会力灭之!”
“吾,赞同。由一页书统领四界,足可公平信任。”
“天者,你超出额度了。”
“吾仍是那句话,银盌盛雪的人事物,不能擅动!”
“兹事体大,中原暂时保持观望的立场。”
“有人想在这里当场格杀烨世兵权吗?”魔王子的视线掠过众人,“没有吗?明明是想除之后快的对象,却又想留下敌人的敌人,为了更大的欲望,所以掩盖现在的欲望,这场枭皇论战并无新意,赤睛……”
“你的兴趣消失了?”
“离开吧,替西瓜化妆,都比参加这场会议来得更有意义。”
“你的比喻不伦不类。”
“仔细体会,你会了解吾的话是如此贴近真理。”
“此场会议,毫无共识!”
在众人都离开很久之后,枯树林里,腐败的落叶堆动了动,似是屏息许久,终于敢喘一口气。
“四方分地,一人所领,好霸气的一页书!集境军督野心勃勃,天者谋算深沉,魔王子心思难测……素还真要惨咯。赶紧记下来,回报楼主。”
…………
噬魂囚内,鬼哭回荡。
曾经位列三公,今为死牢废奴,凯旋侯一生纵横捭阖,机关算尽,这般结局,却终是始料未及。
噬魂囚石壁上,枫岫主人死前留字。
好友拂樱,吾不恨你,吾原谅你。
最残忍的悲悯,最可笑的宽恕,拂樱捶打着石墙,笑得蜷成了一团。
“哈……呃……哈哈哈……咳咳……哈哈……呃唔……咳呵呵呵……唔……啊……”
边笑边咳,边咳边笑,唇边襟前,俱是濡湿。
好友拂樱?人间从无拂樱斋主。吾凯旋侯之一生,为佛狱鞠躬尽瘁,死而无悔,又何需你来原谅,又何需……
“这也是我最想忘记的。忘记我是枫岫,世上便不再有拂樱,你不是他,你是凯旋侯……”
“凯旋侯没有仁慈,对敌人,不能仁慈。做好你的凯旋侯,替佛狱开拓更多血腥之路,等到最后,你将获得悲惨的下场,比起我,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哈哈,这是祝福?还是诅咒?枫岫啊枫岫,你是想祝福,还是想诅咒?
“让拂樱斋主为枫岫主人画一张像,这个要求不难吧?”
“叫拂樱斋主别画太快,把我画俊美一点。我要他一笔一划去记住,他曾有一个好友,名之枫岫。”
谁要将你记住!好友?愚蠢!真是愚蠢至极!
不能言语,怨恨难诉,再多不甘,已是力不从心。
战无不胜,终成虚话。
无声的人影倒在地上,不停颤抖。
噬魂之囚,有血,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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