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碎岛,听思台。
远天一道红光迸散,万道火星半空落下,碎岛玄舸穿空越境,浩势归来。
“玄舸既然回归,不知王此次苦境之行,收获如何?”
衡岛元别收回眺望天际的目光,低眉敛目,状似不经意问起。
“那日吾测下之结果,你还未打开观视吗?”
“莫非苦境战果真如太宫那日写在纸上之言?”
那薄薄的一张纸上只写了三个字:佛狱,败。
“是。王之手段,出乎吾之预料。”
“太宫言有深意,恕下官愚昧。”
“咒世主敢兵洗苦境,依恃者无非是杀戮碎岛允兵之诺。王将玄舸行至苦境上空,既可取信于咒世主,又可掩盖调动军马真实用意。王料苦境当非易取,窥定咒世主败亡之刻,临阵抽兵,让其独木难支,又趁苦境牵制佛狱主力之时,毁去咒世主留存在境内的兵力。经此一役,佛狱已然折损,元气难复。雅狄王之仇,王讨得漂亮。”
“原来如此。”
“不止如此。”
“不止?”
“咒世主连番受创,若惨胜苦境,元气大伤之下,免不了被王所乘,佛狱侵略苦境所得,皆为碎岛做嫁衣矣。若咒世主败战,除了佛狱亦无处可退,王只需守株待兔,便可一劳永逸。”
“这……岂非无论如何都是必胜之局?”
“不错。”摄论太宫颔首,“这番布置,王想必从允亲之时便已有了方向,一直隐而不发。这份深沉隐忍,实是大大超出吾之预料。”
太宫未曾出口,同样超出预料的,还有王亲手设计灭门绝户之策的那份冷静。或者该说是,残忍?不,这正是身为碎岛之王所必须具备的品质,若她无此能为,吾反倒该担心才是。
只是偶尔,很偶尔,想起许久许久之前,那个拍着稚嫩胸脯豪气干云说着“我罩你!”的小小身影,竟遥远得恍如隔世。
那个孩子,已经是个合格的王了……
“王既已化去双面围杀之势,接下来便是全力针对慈光之塔,无衣师尹如临大敌矣。”
无衣师尹,这样的局面你要怎么应对呢?
书案之上,摊开一张盲文刺就的白纸,上面的文字伴食尚论固然看不出,瞎眼的太宫却是摸得出的。
“剑之初,弱冠时一剑定海峰雪浪,遍挑慈光武者,擅少胜多,好断刃废武,未尝败,允战武评,弃战走,不知所踪。其之后,慈光弃剑习刀者众。”
吾不许有人威胁到她,即使,是先王……
…………
火宅佛狱,放眼焦土,高空中看下去,零散的火丛像盛放的簇簇花朵,娇艳夺目。
这片业火红莲,散出的是焦黑的浓烟,烤肉的香气,还有稀疏的呼救声。
异形巨龙口吐人言:“下面有人求救。”
“嗯。”
“你不去救?”
“吾为何要去?”
“你刚刚答应咒世主,救佛狱的子民,”巨龙悬停空中,“下面的也是佛狱子民。”
“哦。”
骑龙的人掏掏耳朵,坐在龙背上侧着头,静静倾听。
“你要是打算好了不想守信,就不用出征了,我也好回去睡觉。”
“麦这么急躁,人生要处处从容才好,再说老是睡觉,赤睛你都胖咯。”
魔王子凝神听着呼救声渐渐带上哭嚎,渐渐带上咳嗽,渐渐越来越少,渐渐完全消失。
“你看,这不就不用救了?”
“不救就快走。早点完事早点休息,我还没吃饭呢。”
“没关系,下面有烤肉。”
“那种东西你自己去吃!”
“你真是不懂得欣赏。看看这燃烧的大地,这是多么美丽的场景啊!想不到吾刚刚自由,就收到这么美妙的礼物,吾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麦对我讲你的审美观!”
“你说,吾要不要好好感谢一下送这份礼物给我的挚友?”
“所以你要我飞去碎岛?先说好,我可不跟你绕路,载你去了碎岛,苦境你就自己走。”
“赤睛啊,你越来越懒了,这样很不好。生命在于运动,你需要多多运动才会健康。”
“选吧。”
“当然是去苦境。虽然父亲那么残忍,那么无情,狠狠地伤害了吾之身心,可他毕竟是吾最亲爱的父亲。他最后的心愿,身为儿子的吾,怎么能够不去完成?”
“六十分,看在快去快回的份上,让你及格。”
“哈哈哈哈…………”
巨龙展翼,掠过片片火场,飞向苦境。
…………
寒光一舍。
“佛狱诸君,请退兵。”
“纵然是慈光之塔的惊叹,只凭一句话,就想让佛狱三公退让吗?”
“唉,吾亦知此战难以善了。”剑之初凝剑并指,喟然一叹,“请。”
佛狱兵将虽众,却绝不是剑之初的对手。睥睨慈光之塔,从小被人围炉到大的惊叹,不是太息公凯旋侯守护者,加一加和一和就能撼动得了的。
当然,佛狱的战将都很勇悍,明知不敌亦不肯退。守护者迦陵长戟夹带雷电,横扫直刺,拼着受伤也要牵制对手,为公侯争取到了聚力合招的时间。
“裂宇之玄。”“裂宇之涛。”
剑之初迫退迦陵,双掌化运,竟将此两道气劲接下,收纳反转,再度袭向公侯两人自身。
招式反袭之间,剑之初身形飘渺,已至身后。凯旋侯反应不及,立受掌控,中路被破,剑指点中气海,一指废去功体七成。
“呃……”“啊,侯!”“你的对手是我。”
见侯负伤,迦陵正欲提戟再上,谁料身后一声呼喝,刀锋袭来。
“你!”
“杀戮碎岛什岛广诛,今日要你的项上人头。”
伐命太丞刀刀进逼,守护者受创在前,力不从心,险象环生。
另一边,太息公挡下脚步踉跄的凯旋侯,亦与剑之初短兵相接。
“万气同归。”
剑之初双手虚引,竟将太息公内力逐渐吸出。
“你……你想废我们武功!”
太息公急忙固息自守,却又哪里抵挡得住。
就在佛狱重将即将覆亡之际,一片黑影笼罩大地,魔王子腾龙而至,手中句芒下击,一股压力沉地而来。
“苦境,好美丽的大地,那,摧毁吧。”
强敌压境,剑之初双手合一,剑指向天,磅礴剑气,直冲云霄。
双剑交击,气震寰宇,烟尘四散,众人受余劲波及,纷纷各自运功以抗。
随即,巨龙落地,魔王子,降临苦境。
“是魔王子,那王……”
“好久不见了,剑之初。”
龙背上,魔王子句芒一摆,一股红色焰气向后发出,直袭什岛广诛。
什岛广诛方自极招交接的余劲中缓过来,这一击迅捷无比劲道十足,竟是无从反应,仓促间长刀横劈,与焰气一触,精刚兵刃应声而断。忽闻一声龙吟,一道银芒快过闪电,刹那将焰气击出,在巨龙脚边打出一道深坑。
或天长戟挟冰雪之威,挡在广诛身前。
“赤睛,你被人偷袭了。”
“你的麻烦,别丢给我。”
“广诛,”戢武把太丞拉到自己身后,“去,把我的玄舸王船开来。”
“王!”什岛广诛握紧了断刃刀柄,“我……”
“乖,我仰着头跟这货讲话,很累,快去。”
指甲刺入掌心,太丞握刀的手,握得太紧,竟掐出了血痕。
“你有个可爱的手下,这副表情真令吾愉悦。”魔王子嘴角笑容更盛,“快点去,慢点回,最好不回,千万麦辜负了你家上司的爱护之心啊。”
什岛广诛牙关紧咬,额头青筋凸现。就在戢武以为他要被气得当场脑血管爆破而亡的时候,伐命太丞狠狠给了自己一拳,没再多说一个字,以最快的速度化光消失。
没蠢到家,算他还有药救。
“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妖孽了,凝渊。”
“心灵挚友啊,我要感谢你,在我刚刚恢复自由时,就送我一份大礼。那一场烧尽佛狱的焰火,真是非常美丽。”
“你的审美观还是和以前一样扭曲。”
“什么?佛狱!”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凯旋侯,“戢武王!你!你!好狠毒!”
戢武自始至终目光不离魔王子,顺口回道:“比不上战无不胜凯旋侯。不过,大人在讲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魔王子摸摸下巴:“好像我们之中只有你年纪最小欸?”
“怎会?年纪最小的明明是你,”戢武一指赤睛,“你看,保姆不离身!”
“他不是我的/我不是他的保姆!”
一人一龙难得异口同声。
一直默不做声几乎被忽略的人突然开口:“戢武王,你来此何为?”
“嗯?你哪位?”
“我来介绍。戢武王,这是我的好友剑之初,他是个十分趣味的人。剑之初,这是我的挚友戢武王,我们自幼相识,亲密无间。”
“是哦,亲密的很,快还钱!”
“好友之间怎可如此斤斤计较?你看我多大方,你放火我都不介意。”
“你当然不介意,放火本就是你的专门。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何况我不是你的好友。废话少说,欠了一千年的账单,加利息。”
“哎呀,身为一个王,你真吝啬。”魔王子胸脯一挺,“钱没有,人要吗?”
戢武居然点头:“好,我也不要你家赤睛,这三只小的抵给我吧。”
“原来,你的目的是他们。”魔王子眼波转向困在中央的佛狱三人组,“我应父亲的要求来救你们,你们可以走了。”
走?说得轻巧!魔王子居高临下,剑之初虎视眈眈,戢武王长戟横锁更是扼住退路要冲,斗嘴一刻不停,却无丝毫放松。惊叹,救赎,异数,三足鼎立,公侯迦陵三人,犹如深陷罗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局面一时僵持。
“戢武王,”剑之初颔首,“幸会。在下剑之初。”
“原来你就是剑之初。”戢武也颔首,“长得不错。”
“过奖。”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反社会人格的?”
“这个我来讲,”魔王子兴冲冲的插话,“这要说到那一年的四魌武评会……”
“等一下,”戢武王叫停,“我记得你只参加过一次武评会。”
“是啊,我的父亲总是不喜欢让我出门,跟你家老头一样。你也只参加过一次武评会吧?而且还迟到,亏我特地精心准备,卖力表演,留下多少出色作品……”
“草菅人命,生焚虐杀,岂足夸耀!”
“嗯,我听明白了,凝渊你又犯病了。然后呢?剑之初,你阻止他了?”
“他这个人啊,呵呵呵……”凝渊掩唇而笑,神态天真无邪,“他居然舍命去救辱骂他的人呢,是吧?我记得的,‘宁死也不要杂种救’。哈,所以我特地让他死得晚一些,亲眼看着自己内脏烧光了才断气。你看我的手法是不是很有新意?”
最后一句,却是问戢武。
相比凝神不语的剑之初,戢武的反应可算平淡:“关我甚事?我是听说你烧人,然后被揍,然后被关。怎么没人提起剑之初?”
“细微末节,何足为人谈资。”
凝渊却笑得更开心:“因为他变成耻辱了啊!你真该看看他见到雅狄王时的表情,啧啧,真是精彩!那一句‘吾甘愿认输’,一举让群情沸腾啊!”
“嗯,所以父王揍你了?揍得好。剑之初,你揍到他没?”
“自知不敌,弃剑认输,并非耻辱。陈年旧事,重提有何意义?虚浮的名声,不过枷锁而已。”
“嗯,不回答,应该是没揍到,你吃亏了。”戢武目光一扫二人,“有兴趣扳回一成吗?”
“吾受素还真所托,保此地安宁。”
“哈,安宁,多么虚伪的假象!”
“不冲突。打个商量如何?”戢武长戟一摆,“你拖住他,我好收帐!”
话音未落,已是扑了出去,第一个目标便是,太息公。
“好友,这么直接好吗?”
凝渊句芒轻划,直刺戢武后心。便在这时,身后一道剑气袭来,迫得凝渊不得不回身抵挡。魔王子轻哼一声,足下巨龙知其心意,张口便是一道烈焰喷出,公侯迦陵三人正勉力与戢武缠斗,顿时一同身陷火海。
“风沙扬万里。”“倾雪淹太初。”
风沙扬尘,雪飘万里,烈焰瞬时熄灭,天地一片肃杀。
再受冲击,凯旋侯伤体已然难支,趁此三方对持瞬息机会,急急喊道:“退……退兵!”
三人急速化光而走,戢武“嗯”一声,或天戟一道银芒就送了过去,远远传来一声闷哼,留下一线血迹,却不知是谁遭了殃。
“你们居然联手,”魔王子高坐巨龙背上,仍是笑容不改,“真过分。”
戢武看看那线血迹,确定不会再掉下一颗人头下来,长戟一收,叹了一声:“可惜。”
“杀伐太过亦非好事,得饶人处且饶人。”
“剑之初,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吾不过江湖飘萍,谈不上站在哪边。”
戢武无语,凝渊哈哈大笑:“你看,他很有意思是不是?”
是哦,有意思得很!戢武噎了半晌,仰天长叹:“酒是穿肠□□,色是刮骨钢刀,古人诚不欺我!”
“嗯?好友你打算退位去当和尚吗?”
戢武摇头:“酒色误事啊!要是那次我没跑去竹林底下跟人饮酒,没喝到天亮才满身露水回来,没醉意上涌倒下就睡……”
“说重点,”魔王子歪着脑袋,“我还以为你终于开始厌世了,原来只是因为花酒喝得少酒量太差吗?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戢武收起夸张的咏叹调,“我怎么就没赶上那次机会,把你俩一块儿拍死呢?”
“现在你赶上了。”凝渊看了看剑之初,似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喂,他讲要拍死我们哦!你吓得不敢出声了吗?”
剑之初偏了头,好似连脸都想藏起来一般。或许是方才一番激斗,他双颊微红,额间竟已有了一层薄汗。
戢武却无心注意这边的反常:“谁似你一般闲极无聊?我忙得很,不奉陪了。”
翻掌挥出,天地忽成一片冰霜世界,待得风息雪定,霜融冰消,早已不见碎岛之王人影。
“诶,走了啊。”凝渊掸掉身上的雪,转向剑之初,“你呢?”
“请。”
“战斗,不要坏了我今天的好情绪。”
魔王子一拍巨龙脖颈,赤睛一跃而起,冲向天际。
“再会了,剑之初。”
“戢武王,原来是他吗?”剑之初若有所思,“魔王子再出,今后的天下必将更加混乱,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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