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晚榭,又是竹花飞扬之时。

    “白金换得青松树,君既先栽我不栽。幸有西风易凭仗,夜深偷送好声来。”

    轻烟袅袅,香风阵阵,竹林雅客,浓墨挥毫。只寥寥数笔,苍松挺拔,跃然纸上。

    “松为百木之长,四魌界中,谁能称雄?咒世之后,异端再起,而流落异乡的王血亦将再掀起波涛。嗯……”

    画卷未成,文士提笔凝思。

    “擅松者,双管齐下……”

    …………

    作为一个王,想郁闷也不能郁闷太久。第二天早上戢武爬起来,穿戴整齐,冷水拍拍脸,照样精神抖擞。

    不精神不行啊,王后久旱盼甘霖,正等着她呢……

    “参见王。”

    寒烟翠盈盈一拜,欲语迟疑,倒是湘灵见过一番世面之后,胆大了许多。

    “王兄,苦境一战结果如何了?”

    戢武不看湘灵,盯着寒烟翠细瞅了半晌,看得王后薄薄的一张脸皮几乎快要挂不住。

    “你有黑眼圈了。”

    “臣妾失仪了。”

    “没睡好?”

    “是。谢王关心。”

    “想知道苦境一战的结果?”

    “是。”

    “知道你又能怎样呢?”

    端庄的王后微侧了脸:“臣妾只愿为王分忧罢了。”

    “哈,为我……”戢武摇头,“你就当做一切顺利,什么也别问,不好吗?”

    “王兄……”

    寒烟翠止住开口求情的湘灵,前行一步双膝一弯,直挺挺跪在了戢武面前。

    “这!翠姐姐……王兄……”

    “臣妾自知僭越,然悬心吾父,挂心碎岛胜败,实辗转难眠。请王念在臣妾一片赤诚,不吝告知。”

    “你这又是何苦……”戢武轻叹一声,拉起王后,顺手按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来,先坐下。你既要听,便好生听着……”

    戢武斟酌着用词。

    “王诸多迟疑,可是战况不佳?”

    “这要看你从什么角度看……”

    罢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戢武看着寒烟翠的眼睛,吸一口气,一气呵成:“你之父王已然战死。”

    娇媚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戢武尽量放软了语气:“实不相瞒,吾在临要之刻抽兵而退,坐视你之父王自取灭亡,更顺手一把大火……你父王与你父女情有多深吾不愿了解,吾只要你知晓,你入了杀戮碎岛,就须以杀戮碎岛利益为先。”

    “咒世主对吾碎岛造成的伤害,吾不会加诸在你身上,但你若要为父报仇,吾亦不会坐视你伤害吾之子民。”

    报仇?为谁?为父亲?封印儿子把女儿卖去敌国的父亲?还是咒世主?杀人无算害得多少家破人亡的咒世主?

    那些冤死在他手上的人,又该找谁报仇?

    故乡的牵挂,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寒烟翠闭上了眼睛。

    “翠姐姐……”

    “没事的,湘灵。我还有你。所以,没事的。”

    “未来,你就好好做杀戮碎岛之王后吧。”

    “火宅佛狱将由谁接掌王位?”

    “火宅佛狱之异端,魔王子。”

    寒烟翠刚刚站起,闻言又惊得跌坐。

    “翠姐姐!”

    “怕吗?”戢武拍拍王后的肩膀,“贵为杀戮碎岛之后,吾会护你。”

    …………

    等着戢武的,不止王后。

    摩诃堑,杀戮碎岛北边界。

    今日,一条飒爽身影伴着香风,步步噙笑而来。

    “吾能奥援你们的后代,你们能让吾见到吾所希望的未来吗?”

    桥头石像不语,蒙目端坐,宛如祈祷。

    希望,怎样的未来才是希望?一方的希望,谁知对另一方来说,是不是绝望?

    虚无缥缈,永无定数。人永远觉得能窥透红尘,解读天道,然而真正的天道,从来笑尽痴愚。修行千载,仍如蝼蚁,尘世间的浮沫飘萍,豁生拼死,不过是为了多掌控一丝那变化无端的命运。

    “太初之杀,戢武;混沌之戮,弭兵!”

    云霞涌动,碎岛玄舸,破浪而来。

    “戢武王,久违了。”

    “无衣师尹!”戢武自玄舸一跃而下,掌起风云,“今日,不妨一战!”

    …………

    火宅佛狱。

    度翛年送来了霓羽族所在的路观图。

    “佛狱连番受挫,就是阿多霓所害,霓羽族正是阿多霓的故乡。”

    太息公低首禀报,露出白皙的脖颈,微欠的上身让胸前的伟岸更加突出。

    魔王子恍如未见,抬手支颌:“多少仇恨,才能培育成一颗背叛种子?又是多少愤怒,多少委屈的浇灌,让他出卖故乡,出卖族人?阿多霓,害死父王的凶手之一,吾为人子,该为他报仇,让他也尝试到失亲的苦痛。”

    悲伤的词句从他嘴里吐出来,有戏谑,有恶意,有无谓,有轻蔑,唯独没有一丝悲伤。

    迦陵忍不住问:“你当真为王的死悲伤过吗?你当真是想为王复仇吗?”

    “任何人,都不该质疑丧父之痛。这是人伦天性,父子的天性。少年时,儿子仰望父亲的权威,成人时,父亲依靠儿子的照顾,多完美的互相利用。比之同族间任意的背叛,这份情感,显得如此庄严美妙。”

    赤睛:“你不过是想在真正的大战之前,找一个打发时间的事情。”

    “中肯。”

    赤睛的吐槽一向中肯。

    迦陵:“那不用拿王作借口。”

    “每一个人做事都需要理由,吾只是配合这句戏。如果你不满意,吾会给你机会,对王最为尽忠的迦陵,吾会给你为王复仇的机会。”

    赤睛默默调转目光,可悲的人,引起恶魔的兴趣了。

    …………

    万年春,霓羽遭劫。

    “擒。一个也不能杀。”

    “你们,你们想作什么?”“快带祭子逃走!”“保护祭子!”

    实力悬殊,毫无悬念的结果。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伤害我们?”

    “你怎能冤枉吾?”恶魔轻笑,玩弄着猎物。

    “我们哪有冤枉你?哇……”“啊,你杀人!你杀人了!”

    “为了让你们保持诚实的美德,也为了别让吾遭受冤枉,现在,吾才是真正的伤害了你们。可知吾用心良苦?皆都是为了成全你们。”

    “魔鬼!你是魔鬼!”

    “吾不但是魔鬼,还是魔王子。说吧,那两名逃走的人,逃去了哪里?先讲出来的人,就可以活命。”

    无人回答。

    “霓羽族,你们是何等邪恶的种族啊,吾成全了你们的美德,你们都不愿意回答吾一个小小的询问。吾怎能留下这么无情的种族,再去伤害别人的情感。”佛狱的新王呼唤着手下战将,“守护者,你可以为王报仇了。”

    “他们不是王的仇人。”迦陵转目不愿直视,“而且,他们现在毫无还手能力。”

    “这叫迁怒,难道你对王的忠心不足让你迁怒吗?真正的忠心,是丧失理智的服从。莫非你的忠心不过尔尔?”

    “杀人是容易的事情,但战士有战士的尊严。”

    尊严啊……哈哈,可笑的痴愚。

    “原来你对王的敬重也比不上你的尊严。迦陵,你让吾失望,也让王失望了。服从在佛狱的威权之下,你忠心的对象,是你自己的尊严,是佛狱的利益,还是报答前任王的器重。迦陵,你现在不迷惑吗?”魔王子如同一名尽职尽责的传道士,循循善诱,“让吾告知你,世上没有真正的忠心。忠,是一个欺诈的游戏,尽忠者得到了尊严,虚名与赞叹;被尽忠的人,得到了统御与利益,如此而已。”

    “吾追随前任王,是因为他值得追随,他愿意为佛狱的利益牺牲一切,包括自己。”

    “在讲这些之前,先证明你能放下战士的尊严吧。”

    战士的尊严,就是让必死的人们,死得不那么痛苦。

    “你的迟疑让机会错失了。”魔王子挥手拦下迦陵干净利落的杀招,“企图伤害老弱,你毫无战士的尊严;下手迟疑,你对王一无忠心。守护者,你真是毫无理念的人。”

    语言的圈套,行动的诱惑,人心,便是如此脆弱,如此容易揉捏的玩具。

    “由吾来动手吧。”魔王子屈指轻弹,宛如拈花佛祖,“你们有舍己为人的情操,吾有舍人为己的胸怀。舍你们为吾,你们壮烈牺牲,吾为父报仇,彼此成全,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璀璨的星火,宛如艳丽的蝴蝶,飘进毫无防备的人群中,惊呼声起,蛾火燎原。凄惨的哀嚎,不到最后一刻,不能终止,而制造这一片血与火的魔王,却又失去了欣赏的兴致。

    “仍是无趣……”

    灰飞烟灭,邪火嚣张的延烧,便是死亡,此刻也失去了仁慈。

    …………

    摩柯堑,风云涌动。

    “取吾性命,只需三步,但这三步过后将是千里兵祸,无益于四魌界。戢武王,不妨缓下你肃杀之气,静心听吾一言,换得咱们两境最大的利益。”

    “喔,原来无衣师尹之性命已重要到能牵引整个四魌界动向了吗?贵界之主能允许你为一己利益出卖整个慈光之塔吗?”

    “戢武王应该谨慎的是自己境内之务,至于你关心之意,吾会转达于吾主知晓。”

    “哼!若慈光之主还能理事,为何前些时日吾以血魉之羽欲讨那两名自苦境闯入吾境禁地之外来客,却让你师尹只手挡下?”

    “杀戮碎岛追杀两名异域之客不成,让他进入吾境,怎能因此迁怪吾收留异客,须知尔境禁地不等同吾境之禁区。”

    “师尹非是慈光之主,不知我们王与王之间有其默契约定,血魉之羽可是四界之王向四魌树缔命之象征,轻忽不得。”

    “吾只知晓提不出相当的立场与对等条件,单凭血魉之羽就要压下吾境之格臣服于你之要求,吾难遵办!”

    “单凭血魉之羽?哼,那你今日,又是凭何邀吾一会?师尹你可是要提出相当的立场与条件才好。”

    “两境陈兵已久,如今也该到了破冰的时候。不知戢武王你意下如何?”

    咒世主新丧,无衣师尹,此时谈和,是何用意?

    “哈,破冰……”戢武轻笑,“无衣师尹,你是否该先释出诚意?”

    “既言破冰,诚意自是双方。戢武王是否该先撤下摩柯堑重兵?”

    “师尹你可知,日前吾辗转收到了先王遗书,遗书中尽指你慈光之塔与火宅佛狱正是谋害先王之元凶。”

    “据吾所知,咒世主已向你澄清遗书实为伪造,你为一封捏造之遗书兴师问罪,教吾怎么回应?”

    “咒世主怎样的下场,你亲眼见得。遗书伪造又如何?无衣师尹,你欠吾一份解释,要吾如何相信你言和之心?”

    “唉,吾此次邀约,便是为此事。”无衣师尹喟叹一声,“贵境雅狄王,曾与吾妹生下一子。”

    “嗯?如此污蔑先王,无衣师尹,你真要逼吾开杀吗?”

    “此事于吾,也非是光荣。慈光之塔之人最重操守,视荣耀为性命,吾无须自毁光明。四魌武评会之初,吾好意款待雅狄王,不料他竟趁机染指吾妹,让她在慈光之塔无颜见人。”

    “喔,所以你便找上咒世主合计,谋害先王了是吗?”

    “当初吾只想让雅狄王对吾妹有个交代,不料咒世主竟从中作手,藉机布计擒杀,吾无奈之下,只能斡旋保下雅狄王之命,却无能让他脱离牢困,这才使得雅狄王含恨而终。唉,吾若真有意致雅狄王于死地,今日就不会有遗书一事来纠缠吾。”

    满口谎言!

    “人已死,便由得你死无对证、胡言乱说了吗?”

    “雅狄王坏吾妹清白是事实,若他肯迎娶吾妹,这也算是欢喜落幕,但他却始乱终弃,累得吾妹受尽千夫所指,含恨而亡。若说贵境风俗,从来不与外界通婚,那你戢武王又为何迎娶了火宅佛狱之王女?是你比雅狄王更能勘破贵境俗范,还是吾无衣师尹之妹尚不够高贵能做贵境之后?”

    无衣师尹言谈之间,竟已是语带悲愤。

    “死则死矣,从无人会为吾妹之委屈而大作文章,用正义来包装自己的目的性,这就是这封遗书的真相。毕竟,雅狄王是杀戮碎岛之主,他的一举一动皆能引动四魌变局。”

    “哈,所以你今日倒向吾讨公道来了?哼!”戢武亦已动怒,真气激荡间袍袖无风自动,“无衣师尹,若这就是你之诚意,今日,不妨留下你大好头颅,为两境开杀祭旗!”

    “兵祸千里,无益事态,此子之存在,对你戢武王而言,岂非祸端?吾好意提醒,竟得遭恶报,贵境王者器量何在?”

    “吾境之人皆由树生,毫无苟合生子之例。”

    “所以陷入各说各话的僵局了。眼前事实就是雅狄王与吾妹生有一子。你若要坚持尔境之人不能生育,那今日对谈毫无意义。”

    “好,那就安排吾与那人一见。”

    “吾答应过吾妹,不让她之儿子涉入世事风波,一旦说出,震撼不小。说出之前,吾要你一句承诺。”

    “无衣师尹,你的话前后自相矛盾,不由得让吾怀疑你今日目的。”

    “恫吓之语,无补吾毁诺之愧疚,吾妹不愿让她儿子涉入世事风波,就是怕他有性命之危。”

    “好,若无必要,吾不伤他性命。”

    “如此承诺,未免太多保留。”

    “无衣师尹,不可得寸进尺。”

    “唉,罢了。望杀戮碎岛之主言出有信。雅狄王与吾妹所生之子便是多年前名动四魌界,人称慈光之塔的惊叹,剑之初。”

    “嗯?”

    即使早已知晓,从无衣师尹口中说出,仍是震撼。

    “他早入苦境,传言曾出现在薄情馆,会面之事,吾难安排。”

    “嗯?无衣师尹,抛出如此秘密,你究竟目的为何?”

    “吾所忧虑者,如今五界路已通,佛狱出入苦境频繁,魔王子心思难测,此子若受他利用,恕吾直言,你戢武王难敌两人联手。”

    无衣师尹,你想诱碎岛插足苦境?不,此秘密一旦现世,便将挑起碎岛王位之争。无衣师尹,你要坐山观虎斗?

    “吾虽抱有怀疑,但亦感怀师尹周延如此秘密。为示诚意,吾会撤下摩柯堑三成守军。”

    “嗯?三成?”

    “吾定要一见此人,方能确认。烦请师尹安排了。诶,吾知其人在苦境,但是师尹手段高明,且与素还真交情深厚,慈光之人不是早已入了苦境吗?咒世主之败,亦有师尹功劳在内啊。”

    戢武满意得看到,无衣师尹变了脸色。

    “相信师尹必定有法解吾疑难,吾等待师尹的好消息。此次会面已有收获,请。”

    碎岛玄舸破空而去。

    “戢武王,你还真是会给吾出难题啊……”无衣师尹闻香苦笑,眸现寒光,“只是,你当真有等吾安排的耐心吗?先王之子……就算你肯等,你的臣属们,呵呵,他们,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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