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堑。双雄会。

    “太初之杀,戢武。混沌之戮,弭兵。”

    “戢武王!”

    “咒世主,吾今日特来送礼。”

    木盒一丢,翻在地上,盒中的人头沿着桥面石砖骨碌碌滚出长长一截,停下来时正好面孔朝上,露出白惨惨的脸,天刀笑剑钝,死不瞑目。

    只是那脸的颜色未免太白了点,白得直像裹了一层漆,而且以人头而言,滚在地上那声音也不对,太轻了,听着倒像木头。

    “嗯?此礼何意?”

    “此人企图以一封先王遗书打坏咱们两境之间的友好关系,吾不该杀他吗?”

    “卖弄把戏有失王格,何况如此赝品未免拙劣。”

    “这样啊,看来吾之幻术还需多加改进。”

    (这也算幻术?拜托,你当别人都是白内障啊……)

    “卖弄的背后必有其意,说出吧。”

    “那吾便直说了。那封先王遗书吾已看过,对其内容半信半疑,信者因先王印记无假,疑者内容太过针对于你火宅佛狱。恕吾直言,先王武功盖世,吾谅以佛狱一方之力绝难撼动,但遗书中却描述你佛狱如何了得擒杀吾王,若非吾神智尚清,还以为此遗书乃是专为你佛狱歌功颂德而作。你说,这封遗书,吾是信好,还是不信好呢?”

    “能否借遗书一观?”

    咒世主尚在沉吟,背后一名白衣随从却站了出来。

    “喔,”惊讶之余,戢武的目光瞬间多了几丝兴味,“一名小小佛狱之将,竟能在双王之间如此僭越要求,吾倒是小看了佛狱御下之能了。”

    咒世主并不理会戢武的挑拨之言,相当沉得住气:“将遗书过手吧。”

    “此遗书焚出之余劲,吹之灰散,而四魌树种所制作之纸焚后,余灰中浮有莹绿光彩,此遗书焚后并无如此现象。此纸出自苦境,此书必是伪造无疑。”

    “吾王睿智,原还愁心此遗书会造成咱们两境嫌隙,现在倒是能放下心来。”

    这一对儿一唱一和,配合甚为默契啊……

    “嗯?吾倒是孤陋寡闻了,咒世主身边,何时有了这么一位足智多谋的手下?”

    “无名小卒,当得戢武王一声谬赞,幸何如之!”

    “哈!”

    无名小卒……此人言辞丝丝入扣,话虽不多,却可知其擅辩,尤其在咒世主面前,仍有如此气场,会是无名小卒?

    “遗书真伪既明,你戢武王应该交出擅闯吾境之人。”

    “诶,咒世主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莫须有之事,无解释的必要。”

    “好吧,既然咒世主你这样说,那吾就省一省事。”戢武点头同意,“那名擅闯者佛狱拦不住,让他入了吾境,就该由吾发落。吾已让他回到诗意天城。”

    “嗯~”

    咒世主原本就黑沉沉的脸更加黑沉沉,有从茶叶蛋变成松花蛋的趋势,还是剥了壳儿的。

    戢武挥去关于早餐配菜的联想,继续正题:“他原本就是天城子民,让他回去理所应当。若诗意天城是此番阴谋的主导者,那必会再有后续动作;若非,这样也算是一种结束。咒世主对吾之决定有异议吗?”

    “吾只要你之承诺。”

    “误会已然廓清,约盟自当无毁。今日会谈已有收获,吾事杂烦身,不克久留,请。”

    “请。”

    …………

    碎岛玄舸船舱。

    戢武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坐出极颓废的造型,伸出食指勾住一缕鬓发,无意识地打着卷儿。

    什岛广诛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

    关于王的不好的小习惯。

    身为臣子,揣摩上意是一定要会一些的,而戢武王就某些方面来说,是个很好摸透的人,带着军旅出身的直接了当,完全没有伪装情绪不让人窥探的心思。

    比如,曲着一根指头敲桌面,表示正在烦躁;食指不停卷头发,表示正在思考,同样表示思考的还有把玩身上的缀饰袖扣衣摆什么的;而当王的手指接近下巴和嘴唇的时候,千万要当心,王只有在想害人的时候才会摸着下巴坏笑。

    碎岛朝堂上私下流传着一种说法,王摸着下巴对谁看,谁就得足足倒霉一年半。

    夸张是夸张了一点,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虽然王的想法不是那么容易猜到,但至少王的心情是很好猜的。应该感谢戢武王直率的性格,让碎岛群臣的生活安全指数提高了一半,“伴君如伴虎”指数降低了百分之九十九,真不愧是杀戮碎岛的救赎!

    所以粗糙如什岛广诛,偶尔也能心有灵犀,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安静地站一会儿,不去打断王的思路。

    王其实长得挺好看。

    王树基因优良,据说碎岛历代的王都是美男子。戢武王得祖上荫庇,相貌是顶好的。王树之子,那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从小娇养,当然跟广诛手下那群皮糙肉厚的丘八不可同日而语,面目俊美皮肤白皙,安静下来的时候,颇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样子。

    若非亲见,谁也不会相信这样斯文秀气的人,能把沉重的或天戟舞得跟车轮一样,要不是什岛广诛曾被那双白皙有力的拳头打飞过无数次,恐怕一样难以想象,如此年轻俊秀的王,练得竟是那般刚猛暴烈的武功。

    偏偏外表看起来这么有欺骗性,倒是跟那个狐狸太宫的气质有几分相似。据说,那家伙曾经当过王的老师?

    戢武面沉如水,开口轻唤,惊散了广诛的胡思乱想。

    “伐命太丞。”

    “臣在。”

    “今日咒世主身边那名从人,你可知是何来历?”

    “王说的是那名插话之人?嗯,此人叫做黑枒君,乃是凯旋侯的副体之一。”

    “黑枒君?不曾听闻。”

    “佛狱之中,副体的功绩属于主体,此人一直在凯旋侯手下,向来默默无闻。”

    “向来默默无闻?哈,”戢武抚唇轻笑,“事出反常必为妖啊……”

    “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身为三公之一的主体不在,副体却能伴王左右,嗯……凯旋侯卧底苦境许久,你说,他的副体会不会和他一样,去过苦境?”

    “有可能。”

    “苦境啊,去一趟回来,便能得到咒世主的赏识,嘿嘿,可真是个好地方。”

    “要派人查探此人吗?”

    “不用。”戢武抚着下巴弯起嘴角,看得广诛心头一跳,“太丞啊,你对佛狱了解多少?”

    “佛狱地理特殊,安插探子不易,臣所知有限。”

    “嗯,那苦境呢?”

    “这,尚不及派出探子。需要臣立刻着手查探吗?”

    “罢了,这事不急。与佛狱盟约既成,伐命太丞,吾要你即刻起,整军备战!”戢武的笑容意味深长,“我们很快,就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是。”

    …………

    有一句说书人常用的老套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戢武这里忙着又是成亲又是备战,旁人当然也不会闲着,尤其是时刻动荡不安的苦境。

    天都再兴,刀龙初现,四境合一。罗喉死而复生,又再次亡于刀无极之手。醉饮黄龙死在了妖世浮屠,炽焰赤麟穿着刀龙战甲拿着影神刀,仍是不免爆体而亡。刀龙死的死散得散,如同月族和曾经辉煌一时的天都。

    一页书诛灭了邪灵佛业双身,自己却入了魔。素还真好不容易回到苦境,枫岫主人却殁在了火宅佛狱。死国天地齐出,万妖炉和扶木抢地盘,背着万妖炉的阿修罗却和天者互生龌龊。无衣师尹的学生们跟着素还真,却有一个单飞的撒手慈悲,整日拿着沙漏嘀嘀咕咕,四处乱走。

    百韬略城一部九韶遗谱,假阿多霓引出了真阿多霓,却同样因为它家破人亡。擎海潮为了妹夫之死卯上梵天,天地合海天对决,两败俱伤,各方趁火打劫之时,出现了剑之初。

    慈光之塔的惊叹剑之初。

    鹦鹉鹏大娘对着撒手慈悲蹦出一句“剑之初,性本善”,从此薄情馆风起云涌,再难醉太平。

    苦境,又有何处能永世太平?

    “若江湖因吾兴波,吾会一手抚平这风波。”

    “是谁说他厌倦了斗争与追逐,要在尘浪中觅一个居所?又是谁在江湖之外,自愿被波涛淹没?门外就是江湖,踏出去,就是武林。”

    “门内就不是江湖吗?留在此就不是武林了吗?”

    “风不失期,君不失期,奔波武林,莫忘初心。”

    “风仍如期,君已失信,初心初心,君已失心。”

    …………

    “和平的条约,漠□□方圆百里,已经是佛狱领地。”

    “百里?弹丸之地。”

    “这只是缓兵之策,再来才是重点。王,戢武王派人传来消息,大军待备,还需要一点时间。”

    “看来王女与禳命女果真发挥了相当的功效。天刀送去的雅狄王遗书,效果有限。”

    “枫岫所犯的大错,是伪造了文字,却无伪造纸质。照吾估计,非是他没想到,而是他没办法。当时他人在苦境,四魌界所产之纸,他只能伪造,却无法取得材料。”

    “在碎岛援兵抵达之前,还有有一个人必须除去。”

    “进攻薄情馆本在估计当中。”

    扶木贪邪薄情馆,人间不存雪非烟。

    这一场连绵兵祸,又害了多少人辗转难眠?

    …………

    冷风清铃,回荡人心,古林茅庐,映寒月瑶光,独取幽静。

    风入竹坞,雪落江湖。

    千竹坞。

    今日无雪,却有罡风吹起,咒团凭空而现,轻轻炸响,吐出一名手持木幡书生装扮的男子。

    男子面朝下摔在地上,似是惊魂未定,手足并用挣扎爬起,先把自己周身上下摸了一圈,确定不曾缺胳膊少腿,才放下心来,抬起满是黑痣的脸,喘出了第一口气。

    茅庐中燃起一灯如豆,传出悠悠吟咏。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咦?”男子整理衣冠,对着茅屋方向行礼,“借问一下,此地何处?”

    屋中之人不答反问:“所为何来?”

    “这,在下……”男子一语未完,屋中突地丢出一物,穿过叮铃铃摇个不住的风铃,击在空竹之上,“突”的一声弹出,撞上下一根空竹,一时竹林内“空空突突”之声不绝,竹叶哗啦作响,群声激荡,撞人耳鼓。

    “哎哟这吵死人的是干啥呢?来了来了……”

    竹林中一名妇人婉转而来,衣衫俗丽,妆容浓艳,徐娘半老犹存风韵,见了林中男子竟是一愣,连纹在颊边的蝴蝶似乎都突然暗淡了几分。

    “你……怎会?”妇人一把扯过男子,向着茅屋高声说道,“打扰先生,万分抱歉!婆子这就带人走,先生勿怪,勿怪……”

    随即拉起男子,一溜烟钻入了竹林。

    隐约还能听到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怎回事?诈死保命的木符都用了?”“薄情馆完啦。佛狱打过去了。”“佛狱……”“你自己多加小心,我先想法子……”“不,集境缓一缓……你先去盯着……”“拿着这个,这般这般……”

    竹屋内,医邪扬指拉线,一枚小小银针自窗外飞回。将针线放入竹篮,天不孤微启朱唇,溢出一声轻叹。

    “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公子,”医邪妙目流转,眼波掠向榻上倒卧之人,“犹记得当日,公子武夺孤星,医取神针,何等傲气光彩。如今……”

    床榻之上,昔日白衣俊秀的青年公子,面色灰败,形容枯槁,紧闭着双目无知无觉,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此人尚不曾断气。

    “经脉俱损,气海破碎,致命的刀伤反而最易处理,南风不竞啊南风不竞,你从哪里惹来这一身伤呢?这江湖啊……”

    天不孤十指纤纤,挑起榻上昏迷伤者的一缕发丝。

    “只护住一口元气,在血液流尽之前,如何重伤亦不致死,天下间竟有这般延命之法,竟还是出自一名既不会武又不懂医的老鸨儿之手。公子啊,这是你之幸运,或是不幸呢?”

    “帘旌浪卷金泥凤,宿酒醒来长瞢松。海棠开后晓寒轻,柳絮飞时春睡重。美酒一杯谁与共,往事旧欢时节动。不如怜取眼前人,免更劳魂兼役梦。”

    “深宵露重,公子,安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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