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禳命女没有被悲伤击倒一样,什么样的烦恼忧愁都不足以永久困扰碎岛的第一重臣摄论太宫。在戢武休完了婚假太宫拿完了事假,君臣再次相聚议事殿早朝的时候,碎岛之王欣慰地看到,棘岛玄觉又恢复成了温文尔雅敦厚端方外柔内刚的谦谦君子。

    虽然窥探隐私的好奇心没能得到满足,不过这个结果总算不坏,戢武表示满意。

    送走了迷路的刀龙,雅狄王遗书的事情也就必须提上议事日程。

    “先王遗书。”戢武坐在王座上玩头发,“各位对遗书的内容有什么看法?”

    一封遗书引发的掐架,就此开始。

    伐命太丞:“内容中明指前王是受到慈光之塔与佛狱联手所害,再观佛狱大阵仗围杀送信四人,岂不是欲盖弥彰?”

    摄论太宫:“单凭一方之词尚不能论定是遗书之故,或许越境者是挟怨报复,此遗书不过是为挑拨而生出。”

    伐命太丞:“遗书笔迹虽有几分零乱,但行笔方式与前王笔蕴相似,重要的是遗书之上有前王的印记,此印记无法仿造。”

    摄论太宫:“遗书中记述,雅狄王蒙害后,受困于诗意天城的禁流之狱,看顾者碧眼银戎虽辩说当时不识牢中何人,但在得到遗书之时,为何不马上呈予吾方?”

    伐命太丞:“当时御天五龙为邪天御武之乱而奔波,辗转至今才得到机会送回遗书,于情于理,咱们都该感谢碧眼银戎冒着性命危险送来书信,焉能再质疑其动机呢?”

    摄论太宫:“前王遭遇,必有其真相,但此时送来书信,所图不过是背后杀戮碎岛之战力,如此居心焉能言功!”

    伐命太丞:“且不论居心如何,多年来,火宅佛狱与慈光之塔暗作频频,结合遗书来看,这内容不失是个调查方向,只要查明真相,咱们便有立场向其两境讨回公道!”

    摄论太宫:“现时非是究罪的好时机,慈光之塔重兵布在边境,北线已显紧张,若再与佛狱决裂,伐命太丞,你认为自己手上的兵力堪得负荷南北征战吗?”

    伐命太丞:“事关前王之仇,如此轻放吾不能苟同,摄论太宫八代延功,有先祖功勋为你打好根底,自是看不上如吾这般胼手胝足、自我奋斗之小辈!”

    摄论太宫:“杀戮碎岛之人皆从树生,先祖之说不过是沾得同树之光,伐命太丞也莫为累功后世而奔波,定眼看向现在才是实际。”

    伐命太丞:“哼,吾定眼所看的现在就是前王之仇不能轻放,请王定议!”

    碎岛之王胳膊肘支在扶手上,手撑着额头,半张脸藏在手指的阴影里,没反应……

    什岛广诛加大音量:“请王定议!”

    戢武抬起头,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呃?你们吵完啦?”

    碎岛群臣默。

    戢武抹抹脸:“嗯,太丞说得有理,先王之仇不可轻放。太宫说得也有理,现在确实不是追究先王失踪真相的好时机。”

    伐命太丞:王你还敢和稀泥和得更明显一点不?

    摄论太宫:这算是半打瞌睡半听课还能准确回答中心思想的升级版?

    当然,两位重臣的腹诽影响不了碎岛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奇葩的王者。

    戢武调整坐姿,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一些:“遗书既然送到了碎岛,不论是为了调查真相还是为了稳固盟约,吾都有一会咒世主的必要。所以,唯今之法,打草惊邪。”

    伐命太丞:“打草惊邪?”

    戢武:“散布消息,就说吾要处斩那名送信之人,营造吾表面和好,实则有意降低戒心,欲借机谋杀咒世主之象,若咒世主因故推脱吾之邀约,那佛狱立场昭然若揭了。”

    摄论太宫:“若咒世主依约赴会呢,届时外来客你斩不得,反倒是将自己的猜忌心理表露无疑。”

    遗书送到,佛狱高层必定已知,看他们大张旗鼓拼死阻拦送信者的阵仗,想必遗书的内容也早非秘密。收到这样一封信,我没表露出猜忌心理才是不正常的,竟不去找佛狱讨个说法,岂不是让我的补刀之心昭然若揭!

    咒世主现在一定也在想,要如何摆平这遗书之事,好让我跟他同上一条贼船,借兵帮他打苦境吧?双线作战,碎岛如此,佛狱又何尝不是腹背受敌?所以他绝对会来赴会,就算我打的招牌是邀他决一死战,他也一定会来。

    他一定会来忽悠我,想法子让我相信他。

    正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怕他不来,他要是不敢来,就表示他已经不指望碎岛战力,准备明刀明枪打一仗了。

    来吧来吧咒世主!让我们互相表演,互相忽悠,然后各怀鬼胎地和好吧!

    “摄论太宫,王呼虽赘,亦不好省略;王议虽拙,亦不能轻率反之。你虽有八代功延在身,进退之间还是要谨守臣子分际才好。”

    所以王你其实都决定好了,只是来开个早会通知一下的是吧?是吧!

    “喔,王啊王,你忘了当初你不顾吾境风俗,执意与佛狱结亲所持之理由了吗?或是那番痛陈要害之说辞,只是为了包覆你欲救禳命女之私心?‘佛狱只要暂停攻打苦境之动作,先回头与慈光之塔双面夹击杀戮碎岛,咱们碎岛难有保全,为避免陷吾境子民于水深火热,结亲一事势在必行’,王这番慷慨说辞,吾时刻在心莫敢或忘,王又怎好易时换策?”

    双面围杀之局不解,现在对上佛狱,王啊,你就这么喜欢玩火吗?

    “摄论太宫,你在质疑吾吗?你在质疑你的王吗?”

    太宫,要相信我。谁都可以不信我,唯独你,一定要信。

    “结亲那一天吾尚能周旋,若这次决策前后矛盾,吾之立场不再,长老团那边怪罪下来,王能应付吗?”

    “哈,终究还是抬出长老团了。”

    衡岛元别出列屈膝:“臣有罪。臣罪在闲食、罪在粉饰、罪在眼花、罪在口拙,最大之罪,在于不能及时杜绝逆耳忠言顶撞王威。”

    时间点掐得那个准,准得戢武恨不得一口唾沫淹死他!

    可惜戢武不但得把那口唾沫咽下去,还得安抚气得拍桌的太丞。

    “哈哈哈哈,吾杀戮碎岛有这般忠贞之臣,何愁不能强盛?遗书一事待有新的突破再做打算,但与咒世主一会不能免。伐命太丞,命人安排会谈事宜。散会!”

    赶紧散会,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不会面孔扭曲,揪起某个惯敲边鼓的家伙给他个头鎚!

    …………

    其实戢武对于衡岛元别的怒气,多半还是迁怒。

    雅狄王遗书一事,牵扯确实不小,太宫会担心牵一发动全身,戢武可以理解。但是戢武有戢武的做法,做了王的人,再不是随时要老师跟在后边拾缺补漏的学生,前怕狼后怕虎,还戢什么武,弭什么兵?

    我不在意你顶撞王威,我从不在乎什么王威。我知道你最关心最重要的就是碎岛,我一定好好当这个王,你能不能再多信我一点?

    就算我会任性,我会犯错,会习惯性的让你帮我查缺补漏,但你能不能多信任我一些?

    我看上去就这么没用,这么糟糕,这么无能吗?

    戢武生气。很生气,更憋气。

    其实关于这封遗书,戢武已经翻来覆去思考了很多回了。

    首先,遗书是假的。

    不必去验证什么笔迹印记,肯定是假的。因为雅狄王绝对不会留下遗书,他没这么自私,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把自己的仇恨交给身后的孩子。

    被人暗算囚禁,最有可能的,应是他把印信交与枫岫,委托他将事情真相带回碎岛秘密告知当时刚刚继位的王子。不,或许他连印信都没交,是枫岫看到后,自己仿制的。

    他就算想让人知道真相,也不会留下证明碎岛新君已知过去仇恨的把柄,替他的后代惹来四魌界三方强者的联手围杀。

    他只会散布兵甲武经,给他的仇人制造风波,并且希望自己的继承人够聪明够努力,能在几方势力之间,振兴碎岛,天下争霸,不要吃亏。

    这才是杀戮碎岛的王,四魌界第一人的雅狄王会做的事。

    所以,遗书是假的。

    楔子托人送来这封遗书,全部的讯息,就在“雅狄王遗书”这五个字。

    这五个字有两重意思。

    第一,雅狄王死了。

    第二,你的仇人们知道你知道真相了。

    只这两点,足以把碎岛,把她戢武王,推上风口浪尖。

    她当然可以揭穿遗书是假的,但是做贼心虚的人们却不会这么简单就安心,“斩草除根”这句话,人人都听过。戢武能拿来安慰自己的,不过是碎岛不是草,没那么好除,还有就是这几个凶手相互之间,也没多少同进退共存亡的情谊。

    本就混乱而微妙的四魌界局势,因为这封遗书,变得更加混乱危险。

    拉人下水不偿命,枫岫,你厉害。许久之前阴你的那份,你算是一点亏不吃,都给我还回来了。

    是的,很久之前,醉花亭那场邀约夜谈,戢武阴了楔子。

    当时火宅佛狱在跟死国合作开通道,这事情佛狱自以为做得隐秘,其实另外三家多少都知道一些。四魌界资源紧张是事实,其他几家装着不知道,不过是打着佛狱出头,后面的好捡现成便宜的算盘罢了。咒世主对此知不知情,戢武不得而知。不过咒世主知不知道都一样,他没得选,谁叫佛狱最穷呢?别人都能等,他等不起。

    在这样的大势所趋下,想阻止火宅佛狱侵略其他境域的楔子,可想而知多么不受欢迎。从这个角度说,他给拉去和四魌公敌邪天御武关在一块儿,其实半点儿都不冤。

    楔子为人,就是这么不识时务。

    戢武欣赏他,甚至敬佩他,但不想和他一起干。这就和人人知道雷锋是好人,学雷锋是做好事,却没几个肯把自己变成雷锋一样。“人人为我”接受起来,总是比“我为人人”容易。

    人,是自私的。

    于是,以琴邀,以话绕,以色迷,戢武用尽手段,绞尽脑汁,博出了个和局,与楔子达成同盟共识,而碎岛犹能置身事外。

    现在想来,戢武仍觉自豪。

    可惜这份自豪此刻已无用了,碎岛再难置身事外,佛狱不堪信任,戢武只有与苦境合作一途。

    还是无联络的配合,纯粹副本眼神儿队,默契度看天看地看心情的那种。

    阴死人不偿命啊!

    戢武简直想抓着那个神棍大叫坑爹,可是,那个神棍不止是坑爹,还坑死爹,坑爹死。

    因为他连自己也坑死了。

    尸体在戢武成亲的第二天,送到了慈光之塔。也只有佛狱会在刚办过喜事的当口儿,从人家门口运棺材。

    跟个死人还能计较什么呢?棺材棺材,升官发财。

    …………

    寒烟翠很美,湘灵也很美,两个很美的姑娘站一起,不论何时何地,都像幅画儿似的,看得人心旷神怡。

    不管这两个姑娘嘴里说的是什么。

    “对遗书一事的态度,摄论太宫是否如王上所料?”

    “打草惊邪所得的结果,确实测出棘岛玄觉自吾允亲之后便再无尊王之心,长老团对吾亦有反意,只是……吾的王后啊,你为佛狱周延之辞当真是为两境和好,而无私心掺杂?”

    “王上,吾确实对佛狱有其私心,但此私心是建立在于两境无害的基础上,现时你与慈光之塔关系紧张,若再与佛狱反目,情势自是大大不利。遗书真相为何,都不宜在此时揭破。”

    “喔,若照汝所说,不揭破才是目前最好的处理,那吾那名进献良策的摄论太宫确实是忠臣啊!”

    “摄论太宫与长老团枝气相连,一再触逆王威,这对王兄统领杀戮碎岛非是好事。”

    “哈,何时吾敦良的小妹也开始参与政事?”

    “王兄……我……”禳命女看看王兄阴沉的脸色,咬咬牙,屈膝便拜,“不敢。”

    “唉,你变了。”戢武叹口气,伸手揉乱妹妹的头发,“这不是坏事,只是你还太嫩了些。记住,人有善恶,事有利弊,看问题要全面,在一句话出口之前,一定要反复多想几遍。多听多看多问,了解的越多,决定越不容易出错,须知你我的位置是错不起的。”

    “王兄……”

    “慢慢来吧。”戢武终是把湘灵扶了起来,“太宫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管了。”

    “嗯。”

    “至于王后……”

    戢武凝视着寒烟翠的脸,直到那双闪烁的眼不可抑止的低垂下去。

    “既然嫁入吾碎岛,便该站在碎岛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贵为王后,我会护你,夫妻情分,还望王后牢记才好。”

    寒烟翠抿紧了嘴唇,半晌,终是低头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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