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你、你扮外卖小哥上来的?”陶恂腾的冲过去:“他们没为难你吧?你这时候回来干什么?有我爸顶着呢,你回来趟什么浑水?”

    “行了,先吃饭,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沈琛把盒饭递过去,按了按眉心,神色有点儿疲惫,“我先去处理点事儿,你把精神养好,一会儿我们出去。”

    “外边全是人,能去哪?”

    “医院,道歉。”

    老太太当天晚上就进了医院,这会儿刚从加护病房里出来。

    依陶小公子的个性,叫他认错还不如叫母猪去爬树,但这回涉及沈琛他其实已经生了妥协的心思。

    “我自己惹的事儿 ,我自己去,你别管。”

    沈琛牵了一下嘴角,像是要笑却又没弯上去,“陪你认错还不乐意,这事儿你扛不了。”

    “为什么?”陶恂焦躁的皱眉,这事儿沾上肯定就是一身腥,他自己没关系,却不想连累沈琛跟着他受罪。

    ——不能让沈琛跟他一起倒霉。

    “你这事儿能这么闹出去,”沈琛眉目沉沉 ,”背后肯定有推手。”

    刘安易抱着电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他刚刚被奶奶赶出来,衣服袖子上还溅了点汤汁,不过三十块一件的旧衬衣,也不心疼。

    他无声笑了下,带着粗茧的手指在破旧的电脑上敲了敲,有人在删那些视频,不过没什么关系,反正删了他也可以再发,手里还有备份,他还联系了几个网络大v,悄然带了一波舆论节奏。

    这事儿本来就是社会热点,他又做得高明,没什么马脚可露的。

    天色有点阴沉,像是要下大雨,隐隐约约的雷声炸响,青年团坐在医院老旧的长椅上,只有怀里电脑发出一点幽暗的光,照在他年轻苍白的脸上。

    电脑上正在放一则视频,眉目冷峻的青年男子护着了一个头发毛躁的黄毛青年走出装饰辉煌的大厦,黄毛青年低着头,微微露出的眼里有些复杂难明的微光。

    ——再也没有之前桀骜不驯的嚣张。

    青年冷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把脸,脸上一片濡湿,大雨滂沱而下。

    陶恂看着沈琛被扯崩了线的领口和袖子,脸色有点难看,他没想到场面会那么混乱,那些□□短炮围攻上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想冲到前面,却被沈琛拦住了,沈琛把他牢牢护在身后,死死扯出他的手腕,一边道歉,一边尽力往外走。

    天知道,那一瞬间他是有多想冲出去,将那些记者全部都暴揍一顿扔去太平洋的孤岛上 ,叫他们再也爬不回来,但他只能看着甚至连个愤怒的表情都不能露,沈琛抓着他的手,力气大的几乎是嵌进了他的手腕里,他根本挣脱不开。

    ——他只想把沈琛扯回来。

    从小他就护着沈琛,虽然沈琛一直对他冷冷淡淡,自己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后头,但那时候无论沈琛出什么事儿他都能护着,现在倒好竟然成了沈琛护着他。

    “没事儿吧?你要嫌脏咱们先找地儿换身衣裳?我刚看见有女记者抓你手了,没挠着吧?还有胳膊也在门上撞了,伤着了没?”陶恂现在真恨不得回去把那群记者给生撕了。

    怎么吼他骂他他都没意见,自己犯蠢他认,但事及沈琛他就根本忍不下去。

    “没事儿。”沈琛把袖子往上挽了挽,路口正是红灯,还得再等一两分钟的样子,下雨天车多,堵车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陶恂看着沈琛身上那些崩开了线头,心里头几乎是喷火的,他就没想过沈琛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这么大的委屈,而且这委屈还是因为他受的,他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封湿巾,忙伸出手去给沈琛擦袖口上刚刚沾上的东西。

    沈琛躲了一下:“不用 ,我后座有衣服 ,等会儿去换。”

    “那总没鞋吧?”

    这话莫名的耳熟,沈琛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陶恂弯下腰去,在狭窄的车厢里蹲着给他擦鞋上因为下雨溅上了泥点。

    穷途末路的长夜,一身是伤的陶恂,弯腰替他擦鞋上的泥点儿,怕他心里不舒服,那长夜寂寥的长风,吹过命运的轨迹,一直吹进他的胸口里,心口的地方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作响。

    一切究竟是因为无法抵挡命运,还是死不悔改的人心?

    上辈子他和陶恂是不肯听劝,又毫无自知之明,现在又是为什么?

    沈琛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一瞬间僵硬。

    陶恂认认真真的将皮鞋从鞋尖儿到鞋跟都擦得锃亮干净,一尘不染,这才撑起身,胳膊还没碰到座椅,先碰到了一只手。

    沈琛把人拉起来,动作堪称轻柔,但力道不容拒绝。

    陶恂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沈琛已经靠近了过来,温暖干燥的掌心覆上他的腹部,温热的触感透过丝质的衬衣直抵腰腹,陶恂只觉得肌肉一绷,被他触碰到的地方火烧一样的烫起来。

    “疼不疼?”

    在那条亡命天涯的路上,他是有多想把陶恂扶起来问他这一句呢?明明已经伤了那么重,却还在没心没肺的为他擦鞋。

    什么被全网喷,被满世界骂,只要沈琛能这么对他,他就是再被骂一百年,那也是心甘情愿好吗?

    陶恂特想无耻的接一句疼,最好让让沈琛给他揉揉,但他刚才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被撞到肚子,所以这时候也只能特艰难特不情愿的说一声:“......不疼 。”

    沈琛:“......”

    感觉他出声的这一瞬间,所有的温情美好的气氛都碎成了渣渣,沈琛动作一僵 ,而后神色无常地收回了手。

    绿灯亮起,前方无尽的车流开始缓慢挪动,沈琛方向盘转了个弯,陶恂还没回过神来,医院就已经到了。

    下雨天连医院也拥挤不堪,沈琛开车在周围转了一圈儿才终于找到一个车位,陶恂率先打开车门撑开伞,然后跑到另一边车门上去接沈琛,两人打一把伞有些挤 ,陶恂把伞塞给沈琛,自己在雨里撑开另一把,一番折腾下来沈琛身上没淋着什么雨,陶恂先成了落汤鸡。

    站在不远处的小郭:“......”

    本来以为是空降□□,这怎么看起来好像——

    好像老板被忽悠来的专职秘书。

    记者们也是人也得躲雨,但还是有些心智坚定之辈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蹲点,看见陶恂顶着一头扎眼的黄毛往这边过来立即兴奋了。

    “陶先生这个时候是来看刘老太太的吗?”

    “请问您将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逼进医院,您有没有感到愧疚?”

    “您这次来是为了什么?继续恐吓吗?”

    当然也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一旁的沈琛:“您就是沉逊的老板吗?请问您对强拆有什么见解?”

    “陶先生做的事是出自您的授意吗?”

    小郭挡在沈琛和陶恂身前,勉强给俩人留了一线空隙。

    好不容易推推搡搡到了门边,刚推开门,迎面便接来了一碗盒饭,陶恂下意识地挡在了沈琛面前。

    饭盒里的热汤浇了陶恂一身青椒肉丝还挂了点儿在陶恂肩上,排骨汤顺着陶恂推门的那条胳膊一路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的往地上坠。

    空气静默了一秒,陶恂一头黄毛震颤了一下。

    沈琛在陶恂爆发的前一秒拉住了他的手腕:“陶恂!”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陶小怂占据上风,他转过身,问:“没沾到你身上吧?”

    小郭:“......”

    沈琛:“......没。”

    沈琛越过陶行走进病房,老太太半夜突发脑溢血,陶家立刻动用了人脉将老太太转进了这家私人医院,医疗设施自然是最好的,医生竭尽全力将人救了回来,配置的病房也是单人间。

    刘老太太半撑起身子坐在病床上,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极大,精神不错,但仍然掩盖不了年老体衰的事实,她瘦得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隔远看甚至会以为是病号服里裹着一具骷髅。

    病床边上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站得很拘谨,两只手在衣侧不住摩擦,看起来有点儿焦躁,还有点儿惶恐。

    应该是刘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妇。

    沈琛朝他们笑了笑,平易近人的气势还没散开,先挨了一记茶杯,瓷杯落地碎了一地,沈琛笔挺的西装上沾了茶渍,打湿的裤腿紧贴在修长的腿骨上。

    砸自己一身没多大的事儿,但这回被泼的是沈琛,陶恂脑子里像火山喷发一样的喷火,眼睛都气红了,长胳膊刚抬起一半就被沈琛截住了。

    这回没箍住手腕,而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沈琛手指修长,握住他手心的力度不大,却让陶恂瞬间哑火。

    交握的掌心温热,陶恂瞬间懵了,一脸怒火飞快被冻成了冰渣渣,相比沈琛握住他的手,还有什么气什么怨是值得关心的?

    ——那都不重要!

    “房子是我的,除非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否则谁也别想动!”老太太撑住床沿,一双眼瞪的堪称凶恶。

    “妈!”刘宝同明显有些急了,慌忙抓起一卷卫生纸便给沈琛送过去,“您快擦擦,您、您就是沉逊的老板吧?您别听我妈瞎说,我们愿意拆迁的、我妈就是舍不得,我们马上马上就搬,您别介意!”

    “是、是,我妈就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老糊涂了,房子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您——”陈丽芬两句附和还没说完,病床里就响起了大力拍打床架的声音,老太太开始砸东西,床头边的药瓶花果篮子摔了满地,一边摔东西一边骂人,大意就是不孝孽障畜生不如之类的。

    沈琛看的眉头直跳,终于在一个苹果擦着他的侧脸飞过去之后黑着脸拽着陶恂推门出去了。

    小郭看着病房里鸡飞狗跳的一幕吓的舌头都有点打结,谁能想到这会儿中气十足指天骂地的太太,竟然是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呢?

    “你在这里守着,该赔礼赔礼 ,该道歉道歉,别再闹出事儿来。”沈琛叮嘱了一句,也没看小郭那一张难堪重任的苦瓜脸,拉着陶恂挡着记者就大步往外走去。

    车窗外边儿还在下雨,沈琛点了支烟,烟草味儿飘了一会儿,都快烧到烟蒂了,他也没抽一口。

    火光都快烫到指尖才按熄了烟,沈琛抽了张纸巾递给陶恂:“你去哪儿?”

    陶恂瘫在车座上,左手摩挲着自己被沈琛握过的那只手,摇头:“不知道,不想回家,我爸非骂死我不可,现在网上吵成这样,酒店肯定也住不了。”

    沈琛略一挑眉:“你在外面没房?”

    “有,没收拾,没钥匙  ,没地方去。”他在外面犯浑不回家就是在外面随便住,乱糟糟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能住人。

    陶恂稍稍撑起半截身子,向沈琛那边靠了靠,试探着开口:“要不,琛哥你收留我一晚?”

    沈琛嗤了一声,没接话。

    原本已经做好挨踹遭冷眼的准备了,但是沈琛竟然没接话,眉头皱了一会儿后突然一脚踩了油门,油门踩的有点儿突然,若不是有安全带勒着,陶恂恐怕已经一下甩在了椅背上。

    刚才说话太没轻重了,恐怕惹恼了沈琛,想到这一层陶恂也不敢再继续作了,安安静静的待在车里不敢多话,心里思衬着自己等会儿是不是该在路边上拦辆车,还是先找个地儿躲雨?

    陶恂忧心的一路,然后看着沈琛把车开到了四环外的一个小区,小区有些年头了,没有京城惯常的繁华,在雨里看起来甚至还有点老旧,沈琛寻了个车位把车停好,这才解了安全带,回头看见陶恂还愣在车上,不由的又皱起眉头,言简意赅:“下车。”

    “不是,琛哥。”陶恂从车里爬出来,左右又看了一圈,没反应过来:“这是哪儿啊?”

    “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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