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个变态

    下山是白亦非抱着我飞下山的。

    白亦非似乎心情不错,他甚至是牵着我的手走进侯府的。我左手被他握着,右手提着欺霜剑,整个人都冻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

    我的体温已经低于常人很多,但白亦非和欺霜剑更可怕,简直就是两块捂不热的寒冰。他把我送回了小院,临走时替我整理了衣领和头发,叮嘱道:“明日不正衣冠,饭就不用吃了。”

    呵呵。

    捞剑捞的都快幻灭了,哪还顾得上正衣冠?

    我的房间里永远燃着焚香,白亦非说是让我养神静心。

    可我实在没啥好养的,虽然身上很冷,但脑袋一沾枕头便哆嗦着睡觉了,直睡到早晨侍女来叫我――我是不敢睡到自然醒的。

    我自然醒得日上三竿了。

    白亦非那老家伙已经上了年纪,老年人一般起的比较早,他也不太喜欢我睡懒觉。

    他不喜欢我有任何懒散懈怠的地方。

    因此一大早就命人过来叫我去他那里。

    或背书或写字,或只是去跟他请安,让他检查一下衣冠容姿。

    我认真地洗了脸,用脂膏擦了脸,用香茶漱了口,把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又将全身的衣服顺的一个褶印都没有。

    铜镜里的我,俨然一个出身高贵的名门少女。

    不得不说,白亦非在捯饬这方面讲究到了极限,他十分在意容貌和礼仪,即使是见一下姬无夜翡翠虎那等猪大肠,他也把自己包装的像是要出席一场华丽的王宫盛宴。

    他永远一副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的样子,那举手投足间的华丽孤傲,要多吸引人就有多吸引人。

    不看年龄和立场,我还是挺欣赏他的。但是摸摸脊背,想想那里面的东西,我又笑不出来了。

    他的讲究不是一点两点。

    于我,走路的姿势也是有要求的,一步不能迈的太大,也不能迈的太小,不能跑,不能跳,要“不疾不徐、宠辱不惊”。

    不疾不徐倒还能理解,那是对走路速度的要求,可宠辱不惊又是什么鬼?

    难道走个路还能走出个宠辱不惊的味道?

    就更别提走路时东张西望嘴里还吃着东西了。

    白亦非的要求,我能怎么办?上去给他个大耳刮子并恶狠狠地骂道:“你姑奶奶我就爱走路时蹦着吃东西,没事睡到中午早饭和午饭合一顿,你滚吧!”

    以上,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还不至于走上死路。

    虽然眼下混的也有点惨。

    当我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端着宠辱不惊的姿态,走到白亦非的住处时,

    很意外的看到,他在练剑。

    我在鬼谷混日子时看过盖聂和卫庄练剑,那纯粹是挥着木剑做最基础的练习,他俩目前的剑法我是没看过的,但必然没有眼前这位的――华、丽、耀、眼。

    有一种人,生来便是让人仰望的。

    他挥剑时,便是迅疾如风、翩若惊鸿。

    他收剑时,便是风云变色、霞光微颤。

    日出朝霞的光芒里,堪堪落下无数晶莹的银色碎屑。

    他的脚下也绽开无数朵整齐美丽的冰凝玫瑰花。

    他便是踏着那满地的玫瑰花,缓缓走到了桌边,端起一杯冷酒,小口饮着。

    饶是很多年后见了无数高手的名剑与剑法,我也没再看过像他一样用剑华丽又耀眼的人了。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道:“簪花呢?”

    “啊?”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头,方才明明插好的一支发簪,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在我这里呢。”

    一直跟在我身后默不作声的侍女突然开口道,而她的声音分明就是――

    “小呱呱,好久不见呀。”

    他扬扬手,将那支发簪插在了我的头发上。

    而后眉眼弯弯的一笑。

    白亦非对离光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看样子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离光向白亦非复命的时候,我很老实地坐在一旁喝茶吃早点。

    顺便听听白亦非骂人。

    白亦非连骂人和恐吓都很有文化。

    “那些蝼蚁已经忘了他们在无安身之地时的惊慌错乱。”

    “我们不断赐予恐惧,他们终将跪着祈求。”

    按照我的话来翻译,就是“那些个大傻.逼,爷爷现在要干死他们!”

    白亦非毕竟是白亦非,不是我,他再怎么愤怒,恐怕也说不出一句脏话。

    “侯爷,明珠娘娘传话让您去宫里一趟。呱呱便先交由属下吧,属下会好好照顾她的。”

    随着离光脸上灿烂的笑容逐渐扩大,我越来越觉得这不会是件好事。

    他说陪我去紫兰轩取点东西,我十分无语,紫兰轩能有我什么东西?

    但他开了口十分笃定,我也不好说不去。

    坦白讲,白亦非固然可怕,也有些变态,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正常的,但离光就有些――

    “你没长眼睛啊。”

    这句话刚说完,面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壮汉便推了离光一下。

    下手不是很轻,但毕竟是离光撞人在先。

    “是啊,我没长眼睛。”离光微微一笑,纵身向前,手指略过大汉的眼睛,“……不如把你的借给我瞧瞧吧。”

    “啊――我的眼睛!”

    大汉捂住了双眼,哀嚎起来。

    离光看了他一眼,朝我抬抬下巴:“小呱,我可没有把他的眼睛拿走噢。”

    “没错,你确实没拿走。”只是把他的眼睛拽出来了,不切断,还交叉着打了个结,硬生生让那两只眼珠血淋淋地挂在眼眶上。

    塞进去显然眼睛是不能用了,只能找个大夫给拔掉了。

    ……明明是离光撞到他的。

    到头来,却是离光把他的双眼废了。

    大汉没错,错就错在他遇到了一个强者,不,是一个强大的变态。

    “你好歹给人家留一只吧。”我吐槽道。

    离光笑笑:“哪能啊,这就叫好事成双啊。”

    我:“……”

    紫兰轩已经在眼前了。

    紫女不在,是二把手橙兮姑娘过来接待我们的。离光对这段路线如此熟悉,必然也是这里的常客。

    只是橙兮在面对离光时,竟然流露出了几份忌惮的神色。

    尤其是在离光点名要几个姑娘时。

    一个白衣墨发、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他再怎么样混账,也不能把紫兰轩明面上的二当家给唬住吧。

    “军中戒律一向严明,难得来这种人间仙境,小呱呱,你乖乖在这里喝茶吃点心,我去陪姑娘们说说话。”

    我点点头,暗搓搓地想,好你个风流胚子,自己到这儿来嫖,还把我也捎上,是怕回头被白亦非骂么?

    不过离光估计真的是个大变态,橙兮在给他安排了三个姑娘后,竟然忧心忡忡地命人赶紧去找紫女了。

    我见状好奇地问道:“他有这么可怕吗?”

    可能因为我是紫兰轩的常客,又时常和紫女韩非鬼混在一起,橙兮对我还是比较放心的,但毕竟这次我是由离光带来的,也不好明着说,只小声道:“沈少爷来过之后,陪同的姑娘就会……一病不起。”

    她斟酌了许久,才用了“一病不起”这个词,不禁让我好奇沈离光那里……有病么?

    吃完一碟点心,紫女还没回来,卫庄已经回来了,见我端正地坐在庭院里赏花,竟然很难得地用正眼看了我一眼。

    甚至还跟我搭话:“难得看到你有坐姿。”

    我略一点头,正色道:“卫先生,士别三日,你要刮刮你的鱼目了。”

    卫庄心情应该不错,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走过来坐在我旁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是半凉的状态了。

    我托着腮看他喝下半杯茶,两人又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如果以前在鬼谷时,我能勤快些,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尴尬?”

    卫庄顿住手,反问道:“覆水能收?”

    竟也没冷笑。

    他扬手将剩下半杯茶倒在地上,被我眼疾手快地用指尖凝固了。

    已经泼出的茶水自杯口处一直凝结向下,铺开了一大片不规则的冰花。

    “你看,只要我从现在开始努力,覆水也是可以收的。这世上有很多人,在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努力,等到了后头又十分后悔,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发现懈怠的光阴最终会吞噬自己――那时有多舒坦,现在就跪的有多惨。

    这话,你说的时候,我在心里骂你是个多管闲事的大傻.逼,但现在我发现我才是那个大傻.逼,以前我也想过和你们一起好好练武,好好练剑,可我冬天早晨起不来,夏天又熬不住炎炎烈日,

    我总觉得时间还很多很多,明天再努力练习也不迟,可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们便出了谷,混迹了一番江湖后,我便落到了如今的田地。”

    “别说是姬无夜白亦非沈离光了,就是一个小小的白甲兵,功力也是在我之上的。我想要变强就必须要得到你的帮助,所以你能不能传点武功给我,教教我的剑法,大不了我以后再还给你呗――”

    我絮絮叨叨讲了半天,发现卫庄居然已经不见人影了。

    我冲到卫庄的房间外,刚想闯入,被卫庄直接推了出去。

    他在关门的瞬间冷眼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不帮。”

    “……”

    我也是脑抽了才想的出来让卫庄来教我武功和剑术呢?

    ――同门之谊?那是根本不存在的。

    ――扶贫脱困?这是卫庄的人生信条吗?

    ――招兵买马?流沙不收我这样的……废物。

    离了鬼谷,我什么也不是。

    离了卫庄的身体,连盖聂也不鸟我。

    以后离了白亦非,我依然什么都不是――可能,他会要了我的命再将我抛尸。

    想找寻一方乐土,永久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乱世,那是不可能的。

    几年以后,韩国会灭亡,这里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七国之内,只有秦国的核心地带勉强还能待――可我现在也没有去往秦国的通行证。

    需要不凡的身手和武功,需要大笔的钱财以及一定的人脉,才能在那里安身立命。

    这些,我统统是没有的。

    我有的仅仅是一条命。

    一条谁都可以拿走的命。

    谁都能轻而易举地打败我,让我跪下臣服叫爸爸。

    “卫庄,你今天不肯教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教不起!我会变得比你更强!”

    我在门上猛踹几脚,怕卫庄开门出来揍我,赶忙逃跑了。

    跑到紫兰轩前厅时,紫女已经回来了,她面色凝重地看着被人用担架抬出的三个年轻姑娘。

    正是之前被橙兮指派去服侍离光的三个姑娘。

    她们双眼无神的睁着,身体蜷在被单下瑟瑟发抖。

    橙兮之前说的“一病不起”,还真是一病不起。

    担架抬到我旁边时,被我的小腿绊了一下,姑娘身上的被单由于震荡滑落了一点,露出了原本应该光洁如玉的肩膀和手臂。

    ……已经惨到不忍直视。

    我来到离光所在的房间,他懒洋洋地倚在床榻上,两条长腿交叠,身上松松垮垮地盖着条被单。

    地上到处都是零星的血迹,还有女人被扯掉的大把长发。

    离光朝我勾勾手:“过来。”

    我站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的耐心有限,没等我点头或是拒绝,他手里的鞭子已经挥过来勾住了我的脚踝,往前一带,我便飞扑到了他的床榻边。

    “我的呱呱小宝贝。”

    他摸摸我的头发,将下巴搁在了我的头顶,“侯爷不肯把你送给我,我要了几次,他都不给。”

    ――白亦非,这绝对是你这一生做过最伟大最明智最孔武有力的决定!

    白爹么么哒。

    “你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为什么非要捏着不放呢。倒不如把你送给我,让我玩个痛快。”

    离光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直往我鼻腔里灌,我几乎快被勒的喘不过气了,离光才放开了我。

    “小呱呱,你知道吗?我至今都照家训保持着处子之身噢。”

    “……”鬼信!

    “可是寻欢作乐的方式,我可是知道很多种呢。毕竟在侯爷手底下,是我负责刑讯。”

    “我最喜欢看到别人求饶的样子了,要是哪天你的那个卫庄落在我手上了,我也一定会让他体会一下地狱的滋味。”

    “……”你是要阉了他吗?哦不,什么叫我的卫庄!“卫庄不是我的,别搞错了,你跟他有私人恩怨可别扯上我,但你可以随意刑讯他,我会拍手称快。”

    “哦?那你刚才为什么去找他呢?”

    “……我想让他教我轻功。”这话半真半假,其实轻功我是想拜托白凤墨鸦教的,但我说别的话离光又根本不会信。

    “爹爹他每天公事繁忙,没时间教我,我不想让他为难。”

    白亦非教我轻功?我才不要!

    估计是从山头上直接扔下去,学不学的会就看造化了。

    离光听了这话后变得很感动,揉了揉我的脸颊,柔声道:“难得你还知道替侯爷分忧,真是个好姑娘。轻功有什么难的,我来教你吧。”

    “真的?”你不会害我吧?

    “现在就回去教你吧。”

    离光对紫女的态度倒是比橙兮好很多:“紫女姑娘,小姑娘们细皮嫩肉,下次我会怜香惜玉的。”

    紫女还能说什么呢,哼哼两声敷衍着过去了。

    我从她身边走过,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表明绝对不会放过这小子。

    回了血衣侯府后,离光带我去了一间我从来没去过的屋子。

    “呱呱,轻功就是用最大的力量提气,垫脚往上跳,抛却自身的重量,你就能飞了。

    这里面有我送给你的老师呢。”

    “哦哦。”似乎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

    “好了,进去吧。”

    他两手从我的两肩上穿过,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是凝重到化不开的黑,以及一只只血红色的……蝴蝶。

    “好好享受吧。”

    最后一眼,是离光极为冷漠的表情。

    连假笑都没有了。

    “侯爷的眼里只能有我一个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蝴蝶向我汹涌而来,咬破了我手臂和脸颊上的皮肤。

    门外落了锁,又是铜制的门,踢也踢不坏。

    唯一一点的光亮,一个出口,便是高高的屋顶上,那掀开的一瓦。

    偏偏我不会飞啊。

    如果我当初在鬼谷练了几天轻功,那该多好。

    哪怕只是蹦的比现在高一点,也好啊。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辈子里最绝望的一刻。

    我为什么总是轻而易举地任人宰割?

    为什么谁都能主宰我的命运?

    我不甘心,我一点也不甘心。

    ……我也曾想有那么一个人,护我一世周全,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他没有来。

    他这一次没来,他一生都不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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