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微风正好。
松风堂。
张氏探望完老夫人,浑身疲惫,揉了揉额角,边走边道:“给各府的请柬都发出去了吗?还有,寒山寺的度空法师什么时候到?”
“回大夫人,都发出去了,度空法师大概明日就到,这两日一直都是法师的弟子在灵堂。”
度空法师年少出家,四大皆空,一生奉行普度众生,品行高德,如今一百一十九岁,也是寒山寺住持,很有威名,豪门贵族里办丧事都请他超度亡灵,连皇亲国戚都不例外。
“那就好。厨房那边怎么样?还有丧事的各项采买,可别出了差错,国公府的丧事,还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办得不好,可又得说我这个长媳怎么着了。”语气有些嘲讽。
“大夫人放心,所有的东西都按照簿子对了两遍,厨子也请了天香楼最好的厨子。”
“那就好。”
老夫人的幺女死了,老夫人又病倒了,张氏掌管着国公府,如今这些杂事全落在她身上。她还要天天应付那些来拜祭的人,真是头昏脑涨,心力交瘁。
几道身影渐渐走远,郑氏才从廊柱边走出来,啐了一口:“平日装模作样,这就是报应!”说完也出了松风堂。
踏上长廊,就发现张嬷嬷在拐角和一个中年男人说着什么,神神秘秘的的。郑氏好奇,偷偷摸摸地走过去。
张嬷嬷似有所察觉,眼睛敏锐地扫过来。
郑氏猫着的腰一顿,步子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略有些尴尬地开口:“啊,张嬷嬷,我……路过的。”
张嬷嬷平日看着也挺和蔼的,却不知道这次怎么了,郑氏刚说完,张嬷嬷只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挥退男人,兀自转身离开。
今儿早上老夫人一醒来,就听说表小姐昨晚在灵堂晕倒了,幸亏世子爷看见了才将她抱回房,不然这大冷天的就要在地上躺一晚了。老夫人忙不迭喊了她就去菡萏阁探望,她去时表小姐还未醒,于是就问了一下表小姐身边的丫鬟她的情况,听说没大碍她才放下心来。
回到松风堂,就看见外面候着一个人,正是差不多一月前她派去凤阳的探子,听他说出打探到的情况,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表小姐竟然不是三姑奶奶的亲生女儿!
郑氏被无视了,有些气愤:“哼,神气什么,等我女儿当了太子妃,看你们还敢瞧不起我!”
却说张嬷嬷来到内室,就见老夫人正躺在床上喝茶,见她进来,问道:“怎么样?阿娆没事吧?”
张嬷嬷面色有些复杂,回道:“表小姐没事,大夫说是因为几天滴米未进,体力不支才昏倒的。”
老夫人一听,有些心疼:“这孩子,先是没了父亲,现在又没了母亲,可怜见的。我现在年纪也大了,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我考虑了很久,想着等那孩子孝期过了,我就向皇帝求道恩典,封那孩子个县主最为稳妥。身份提高了,又有国公府撑腰,将来就算没有我,她嫁出去也不会轻易被人欺负。”
张嬷嬷见老夫人说得头头是道,处处为表小姐考虑,可见是真心喜欢那外孙女。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告诉老夫人她刚刚得到的真相。
老夫人见张嬷嬷低着头神游天外,不由蹙了蹙眉:“心棋,你怎么了?”
张嬷嬷抬头,看着老夫人斑白的两鬓,沧桑的眉眼,还有那哀伤的眼神,突然有些替老夫人难过。
老夫人为人固然有些狠毒,但对自己的儿女却是真心实意的好,尤其是三姑奶奶,那是放在手心里疼着。三姑奶奶出嫁不能归娘家,更是年年替她抹泪牵挂,担心她在郭家受欺负,遭婆母冷眼。
三姑奶奶却为了一个男人,如此欺骗自己的母亲,将一个外人带进国公府,让老夫人年老体迈还替一个本无血亲的人忧思难安。
她也是看着三姑奶奶长大,将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此刻却忽而生出一种愤慨。
心中踯躅良久,还是决定告诉老夫人真相。
“老夫人,表小姐她……”
老夫人一惊,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赶紧道:“阿娆她怎么了?”
看着老夫人紧张的神情,张嬷嬷再也没了犹豫:“表小姐不是三姑奶奶的亲生女儿,她是郭言的妾室所生。”
“嘭”地一声,茶盏摔落在地,老夫人神情突然有些扭曲:“你说什么?妾?郭言竟然还纳了妾?为什么月儿每次写信回来都没有告诉我?”
张嬷嬷苦笑,瞧,老夫人听了她的话,第一反应不是在乎那位表小姐是谁,却是在乎郭言纳了妾,三姑奶奶受了委屈。
她心里有些悲凉,面无表情地将所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三姑奶奶嫁过去两年无所出,胡氏就逼她替郭言纳妾,三姑奶奶性子软,无法违背胡氏,后来胡氏就将自己的远房外甥女赐给了郭言,那远房外甥女生产时胎位不正,胡氏选择了去母留子,最后生下的却是个姑娘,就是表小姐,三姑奶奶怜惜她,就将她过继过来,当亲生女儿养。”
“直到郭言意外离世,郭家族里财产纠纷不断,见表小姐颇有姿色,又是孤儿寡母,就又打主意等表小姐及笄,然后送去讨好当地权贵,三姑奶奶不忍心表小姐受欺负,走投无路,只好回到京城。”
老夫人听完,气得发抖:“好!真好!那胡氏,竟如此欺负我的女儿,逼我的女儿纳妾?天知道她是怎么逼的,我平时对月儿连说句重话都舍不得!”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眼神凌厉,“那些个狗东西,当是国公府没人了吗!”
她转头看向张嬷嬷,眼里闪过一抹狠意:“心棋,两个月后,我要看到郭家家破人亡,还有,那胡氏,给我剁了喂野狗!”
敢欺负她的月儿,那就要付出代价!
张嬷嬷一凛,看这面前人狰狞的脸,仿若看到了那个在魏地的公主,就像一头凶兽,对季夏身边稍有美貌的丫鬟都悄无声息地解决,对发现真相的副将痛下杀手,将施蛊之人推下悬崖,让歌姬死于非命。
她周身忽然泛起一丝凉意,她是不是做错了?真相,应该让它永远掩埋?
那郭家,固然可恨,却罪不至死,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无辜牵连。
老夫人见她站着不动,有丝不悦:“心棋,怎么,诵经念佛几年,心软了,想违抗我?”
听着她的话,张嬷嬷心头一跳,噗通一声跪下:“老夫人,奴婢不敢。”老夫人始终是老夫人,是她的主子。
当初若不是老夫人救她,她恐怕早就成了冰冷皇宫中的一缕孤魂,她发过誓,这一生都誓死效忠她,不论对错。
所以,老夫人的命令,她不可能违抗。
“不敢就好。”老夫人一声冷哼,“凤阳郭家!”
张嬷嬷领命刚想退下,老夫人又喊了一声。
“等等。”
“老夫人还有何吩咐?”
“去将郭娆带过来。”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老夫人,表……郭姑娘在灵堂晕倒了,还没醒。”
三姑奶奶欺骗了老夫人,不管她死没死,老夫人不可能找三姑奶奶撒气,只会心疼三姑奶奶的傻气。要受到伤害的,只会是旁人,这郭娆怕是落不了好。
“呵,那就算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待过了月儿头七再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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