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宁中则说的泥巴团子,是岳灵珊裹的叫化鸡。这一食物源自江南,据说为乞丐所创,流传民间,不登雅堂。岳灵珊生于渭南,本是不该知晓的,但她为做松酒却是翻阅过各地趣志,翻阅至苏州常熟之地时偶然看到的。虽则关于那叫化鸡,志上写得不甚详细,竟乎一笔带过,但岳灵珊竟也自己琢磨着做了出来。

    好似她天生就会了一般,许是前世做过也不一定。

    岳灵珊跑去后厨倒不是饥饿,只是想看看志上说得对不对,自己到底做得好不好吃。

    通去后厨的一路上,除了秋虫与树林风声,再无其他声响,弟子们早已就寝歇息,自然安静的很。除星月之光,夜间只剩昏黑,秋风起凉,树叶瑟瑟,岳灵珊颇觉寂寂,想起平日里欢欣热闹,再比此时沉沉之景,惯是爱热闹爱陪伴的她无端一叹。

    然而穿过花树掩映之后,露出树影下门外红晕着的灯笼光来,破昏夜寂寞苦楚,显得温馨温暖。厨房里头有油灯点着,映出窗格纸上一人影,那人影端是叫岳灵珊倍感熟悉而亲切。

    大门开着,里面正是等待着的大师兄。

    岳灵珊瞧见这幕便露了笑,跑了过去,见令狐冲边上那碗还未动过的汤面,一看就知:“是妈做的呀!她除了难得给爹爹做面吃,却是不常下厨的,大师哥你真有口福。你怎么不吃呢?”

    令狐冲见了是岳灵珊来,心中欢喜,笑道:“我在等你一道吃。”

    话说完,却见岳灵珊靠近之后,烛光之下的她眼圈泛红,睫毛上沾着湿意,在灯火照耀中折射晶莹,竟是哭过了。

    当下便慌张道:“怎么哭了?是师父责罚你了么?我去向师父说清楚,是我……”

    一边话说着就要去见岳不群,岳灵珊拉住他,止住他话道:“不是爹爹责罚,是我自己觉得自己有错罢了……唉,大师哥不要再说这个了,我已经长大了,哭了还被人瞧去岂不羞耻?”

    令狐冲心中又好笑又怜惜,又不敢细问,只能作罢,问道:“饿了么?我去拿碗来分。”

    岳灵珊拦住了他:“大师哥我来分罢,若是你,定然会分我很多……我胃口小,也不爱吃蛋,可不想变成个大胖子,你最是清楚的。”

    令狐冲的确知道,岳灵珊幼时吃蛋被蛋黄噎住,小脸被涨得通红,哭又哭不出,咽又咽不下去,急坏了一帮人,不说其他,就是她自己也被吓得再不敢吃蛋黄了。

    而近些日子,岳灵珊总觉得自己有些变重,秋日里添了几件衣裳后本就不比夏日,而六师弟知晓岳灵珊在意体重,更爱闹她,故意说她变胖了云云,气得岳灵珊好几天都不想和六师弟一块吃饭。

    令狐冲想起这些事,脸上忍不住微笑越深,但又听岳灵珊继续道:“何况乎以本门规矩,你是大师哥,我自然要好好尊敬,怎么能劳你动手?”

    令狐冲闻言,心中一空,并不为此感到高兴,道:“你是小师妹,我看你长大,本该爱护的……从前如此,怎么今天忽然见外?”

    岳灵珊取出小碗,只分了一小部分汤水和面条给自己,侧头思索道:“……因为此前我不懂事?现在我懂啦,大师哥,我此后肯定不让你为我烦心,绝对比那六猴……师哥对你更好。”

    她原本想说“六猴儿”,忽然想起岳不群所说希望她能成为如他和妈那般的人,思及他二人总讲规矩礼法,便改口呼作了“师哥”。岳灵珊虽心中仍和六师哥置气,但只当自己已经成熟,不同那总爱揶揄逗趣她的顽猴一般见识。

    在一众的几个师哥中,大师哥除了她外,同六师哥陆大有关系最好。六师哥极喜欢带大师哥下山喝酒玩闹,他平日里练武遇到问题,爱向大师哥请教,虽然口中爱逗趣,但却是对大师哥再尊敬没有。即使岳灵珊也不得不承认,六师哥同大师哥彼此是再义气不过的。

    岳灵珊嘴上说着要懂事,心底里还是有些怕六师哥成了大师哥最爱的后辈,没忍住又加了句:“不过,若是我同他同时想你请教,你需得全心全意先教我一人。倒不是我小气,只是六师哥实在太坏了,我便是要故意气气他的。”

    令狐冲道:“不论说什么事,六猴儿都爱加上三分虚头,他只是故意逗你。不过你既然要气他,我陪你就是。”

    令狐冲这么说,自然是知道六猴儿生性开朗大方不会在意这些小事,而岳灵珊也仅仅只是口中说说,过过嘴瘾罢了。

    果然这话一说,岳灵珊面上的赌气之意已然不见,反而便做得意开怀之色,咯咯笑道:“大师哥,既然这样那就一言为定……我在灶火中丢了一个泥巴团子,你定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待得她将煨烤过的一个焦团子用火钳夹出,敲碎外面烧焦的泥壳子后,香气四溢,令狐冲惊讶之下,忽听得岳灵珊续了前话,在边上轻轻道:“不过六猴儿真要带大师哥你去下山喝酒的话,我也会给你们打好掩护的就是。”

    她这话本是表示自己慷慨大方之义,却不料之后却因而惹了事。

    不过那却是之后发生于腊月的事了。

    自令狐冲生辰过去后,岳灵珊竟真好端端地安放下性子习武了。她平日里爱笑爱闹,似乎娇气没个定性,但众人都知道她亦十分争强好胜。如今有了岳不群画的饼,岳灵珊虽不说时时鞭策自己,但一想到自己能成为同她妈一般人人敬仰的女侠,或如有爹爹那般正气凛然如“君子剑”般的美称,就心中喜悦而得意。

    而不知怎么,自她潜心下来练武,三个月后,内力当真有所长进,就连岳不群都被吃了一惊,抚胡笑道:“看来珊儿这几月的确用功,要知本门气功与别派不同,只须勤加修习,纵在睡梦中也能不断进步。”

    岳灵珊颇为高兴,对岳不群道:“说到这个,女儿倒想起四个字——走火入魔。走火入魔是不对,可我这两日琢磨功法内力很是认真辛苦,绝未想过要胡闹玩耍。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睡着后都觉得自己在运行颇为高深的内功,好像自己是个大女侠一般,第二日起来神清气爽。爹爹,你说这是不是也算练功走火入魔了?”

    岳灵珊本意只是想在父母面前夸一夸自己有多用功,却没想到他二人眉头一皱。

    岳不群严肃道:“慎言,这四个字可不是什么玩笑事。”

    宁中则道:“都多大了,还爱胡说。”

    岳灵珊吐了吐舌,见二人斥完后眼神中却依然有对她努力勤奋的满意之色,心中自然得意高兴,问道:“既然这样,爹爹可不可以教我更为高深的剑法武功?”

    岳不群同身边宁中则对视一眼,宁中则点点头,微微一笑:“她近日的确是用了心的。”

    岳不群这才看了过来,面色柔和,不过口中告诫道:“即使取得一点进步,亦不能得意自满更不能好高骛远,需得勤勤恳恳,脚踏实地才行。我的绝学武功对你而言还不适合,但是你妈却恰有一剑法可以教你。”

    原来岳不群夫妻这几月看岳灵珊的勤恳于眼里,因她内力进步,本就想传她剑法,刚才二人对视实则已经确定要告诉她这一事情了。

    见岳灵珊欢喜,宁中则道:“你曾缠我要练’玉女剑十九式’是不是?如今我传这个剑法给你,好不好?”

    岳灵珊知这是十分繁复的剑法,当初宁中则以此剑法同岳不群拆解招术,以区区一十九式剑招,竟同岳不群所学十余门剑法的数百招斗了个旗鼓相当。叫岳灵珊神弛目眩,又惊又叹,只盼自己也能像这样单挑破解其他门派剑招,在诸位师姐师哥中大出风头。

    岳灵珊初闻能得此剑法,自然欢喜,但思及岳不群刚说得不能好高骛远自得意满,以为二人是试探她,只能先压下惊喜,老实试探问道:“唔……可是妈你不是说,我年纪还小,一来功力不够,二来这套剑法太过伤脑劳神,总得到了二十岁再学么?你还说,这剑法专为克制别派剑招之用,如果单是由本门师兄妹拆招,练来练去,变成专门克制华山剑法了。”

    岳不群瞧她无惊无澜,总算有几分不困于七情六苦的习武心性,面上带了笑道:“玉女剑十九式主旨在于变幻奇妙,跟本派着重以气驭剑的法门颇有不同,既然你内功进步,早些学了也没有甚么不好。女弟子膂力较弱,遇上劲敌之时,可凭此剑法以巧胜拙,虽然男弟子不学,不过你会需要的。”

    岳不群说完,岳灵珊才知这并非试探,竟是真的要叫她学这门派独一份的武功了。须知门里男弟子无需学这剑法,女弟子又属她最厉害,岳灵珊此时当真是高兴至极,当下跳起来一左一右抱住爹妈手臂,痴缠道:“既然如此,妈教我,爹陪我拆招!”

    岳灵珊早知这玉女剑十九式重在随机应变,决不可拘泥于招式,一上手练便得拆招。华山派中,只有岳不群和令狐冲博识别家剑法,岳灵珊要练“玉女剑十九式”,势须由岳不群亲自出马,每天跟她喂招。

    岳不群见女儿压过平静如此欢喜,心中却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为人父母终究不忍压抑女儿雀跃之情,只咳嗽一声让她平静,慢慢道:“门中事务繁忙,爹爹是没有什么时间的,你叫你大师哥陪你拆招即可……冲儿呢?怎么不见他在?”

    后一句话是对宁中则问的,宁中则见岳灵珊忽然偷偷拉了她衣袖,有些怕被岳不群发现似的对她眨眼睛,原本正要说“不知道”的宁中则只又无奈改口:“这要过年,我就派了他下山去买东西……”

    宁中则何等了解令狐冲性子,自然知这是又下山喝酒去了。

    岳不群在边上奇道:“往年门派中采购这些不都是和我商量了大家一起去,这样一起买了才得以齐全些?”

    宁中则有些吱唔,倒是岳灵珊道:“嘿呀,只是我要的一些小玩意儿罢了,爹爹莫要多问……等你生辰那日就知道啦!”

    她话一说完,宁中则知道她在说谎,狠狠一瞪,而岳不群一愣,则忍不住笑呵呵道:“是所谓惊喜么?”

    “嗯……”

    夹在父母二人不同的视线里,岳灵珊低下头,心虚至极地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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