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见此,不由怔怔。华山派弟子的吃食有烧火的弟子做,每日有吃饭的时间,过了饭时只能自己去解决,他原以为会来后要面对冷灶冷锅,万没想到师娘却做了面热在这儿等他。令狐冲心中一暖,面色却显露出羞惭。
宁中则见他这般,温声笑道:“还愣着做什么?珊儿闹你这么久,却原来不饿么?还是嫌弃师娘手艺不合你心意?”
令狐冲忙摆手,只颇为惭愧道:“本该是弟子侍奉师父师娘,如今却反过来让师娘操劳,弟子实在心中愧疚。”
宁中则闻言,心中欣慰,嗔怪着笑道:“你这孩子,我知道你有素来恭孝长辈。不过你同珊儿一道在我身边长大,我当你是如我自己的孩子一般,区区做一回面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连珊儿都知是你生辰,我这做师娘的岂能什么都不表示?你再推辞下去,这面都要变坨变冷了!”
令狐冲双唇一蠕,心中动容,却不知该说什么了。师娘对他慈爱如同亲母,但她被称一声“宁女侠”,为人又最是直率,不屑扭扭捏捏,若再讲什么尊讲什么敬,倒却显得疏远了。
令狐冲当下道:“是,谢师娘!”
捧起大碗,正欲动筷,忽又想到什么般突兀停下,令狐冲看向宁中则,面露迟疑。
宁中则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男子汉如今长了一岁,说话做事却要学了文弱小生不成?”
令狐冲立刻开口:“请师娘勿怪!”
他甫一说完,再次略显踌躇,似怕师娘责怪一般道:“只是……只是小师妹同我一样,她亦没有吃过饭,我想……我想将面留于了她。”
令狐冲说到最后,声音渐小,他自知师娘一片心意,也知为人母不可能不挂念自己的女儿,但是见这厨房大锅里没有热着其它饭菜,心中到底关切起岳灵珊来。
他且一说完,宁中则一愣,之后恍然般笑起,道:“你这孩子……罢、罢,你留便留罢,你那师妹虽然最是机灵从不会饿着自己,但若知你这大师兄这般挂记她,想来也最是高兴的。”
令狐冲不明白其中意思,只知道得了师娘允诺,心中舒了口气,高兴笑道:“谢师娘!”
宁中则见他这次的“谢师娘”听上去要比之前的一声更响更高兴,竟不知该笑该叹,只由着他在这守面等岳灵珊。宁中则临走前,瞧令狐冲一眼,欲要说什么,见那孩子捧面喜悦,终化为一笑摇了摇头,自顾离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厢,岳灵珊听言去到岳不群书房门前,立于门廊外正要推门告知。廊前却起了微风,送来秋虫声响,依稀夹杂门内父亲与二师兄劳德诺的声音。
岳灵珊知晓他们或许在谈事,便放下手不进去打扰。岳灵珊虽然被父母师兄宠爱,有时候胡闹了些,使些女孩子娇气性子,但亦知礼仪教养。近些日子,岳不群同劳德诺谈事频繁,岳灵珊被母亲告诫不许胡闹,便察觉其间似有重要之事,自不敢如往日那般任性打扰。
不过岳不群武功高强,而岳灵珊先前蹦跶走来声亦不轻,尽管她之后收敛声音等待,岳不群又怎会不知她来了?
岳灵珊听得父亲在里面温和问道:“珊儿,是你么?进来罢。”
“爹爹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听得父亲呼唤,岳灵珊一笑,便知道里面谈话已经结束,当即推开了门,蹦跳着进去又关了门。
书房中,桌前坐着一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他就是江湖人称“君子剑”的岳不群。只见岳不群一身青袍缓带,颊下五柳俘须,面如冠玉,文质彬彬,颇有书卷之气,但任谁也不会觉得他酸腐软弱,只因其举止神态间颇为潇洒,端是蕴藉儒雅,而身为华山派掌门,多年修习华山气功、剑法,一身看上去十分正气。
同岳不群隔书几而立的是一神态恭顺的白发老人,这老人是岳灵珊的二师兄,劳德诺。
岳灵珊知自己晚归或许会被岳不群说教,妄图以撒娇蒙混过关,再次甜甜唤了一声:“爹爹!”
又不忘对劳德诺问候道:“二师兄。”
劳德诺是个老者,虽然是岳不群的二弟子,但他年龄大得足以扮作岳灵珊的爷爷,自然也要尊敬。当然,若单纯以年龄比较这师徒辈分,却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了。
“师妹来了。”
劳德诺见到岳灵珊,颇有眼力见地知他们父女有话要谈,对岳不群道:“弟子告退。”
岳不群“嗯”了一声后,劳德诺便安静离去。
待劳德诺走出书房关上了门,岳不群一改公事公办的神情,脸上出现几分属于为人父母的无奈和严肃来,对岳灵珊道:“过来。”
岳灵珊原本就想到父亲边晃晃手臂撒娇,但现听到岳不群有正事要说的模样之后,倒不敢这么做了。她虽然有时候爱同岳不群玩笑,但心底最知道父亲威严脾气,也最是尊敬于他。当即不敢拖沓,走到劳德诺方才站的地方,乖乖低下头,安静听教。
岳不群见她这般,却是感到好笑,倒不去责骂岳灵珊,只问道:“今日一天去哪了?”
岳灵珊老实说道:“去了华山别峰,就是妈说小时候爱爬的那棵大松所在。”
岳不群又问:“去做什么了?”
岳灵珊默了默,察觉父亲视线,唇一瘪,轻声道:“去给大师兄藏礼物了……”
岳灵珊说完,料想事情不能被轻易放过,神情委屈,但又有几分勇于独自承担责骂的“英勇义气”来:“爹爹,就当是我胡闹,玩心太重缠着大师兄现在才回来,叫你们担心了。我下次,是绝对不会这样的……除非,除非……”
岳不群见岳灵珊保证之完又带“除非”二字,眉头不免微微一凝,问道:“除非什么?”
岳灵珊道:“除非是爹爹生辰!我亦是要带爹爹去看好玩吃好吃的!”
岳不群一愣,反应过来后板了脸,斥怪道:“勿要油嘴滑舌,我可不同你们这般胡闹的。”
然而斥完之后,他神色到底是松了些,声音也放缓下来:“你平日里孝顺贴心爹是知道的,可你终究是年纪太小,行事孩子气,加上你大师兄维护于你,越发没个正形。如今九月,年关说远不远,你要长大一岁,也该懂事一些。”
岳灵珊低声称是。
岳不群说完,饮了口茶,看出岳灵珊敷衍之状,不由得缓缓而叹,继续说道:“不说夜出是否安全,也不说什么男女之防,我信冲儿为人,亦知你自有分寸。只是,你却忘了,冲儿是本门大弟子,我和你妈对他期望甚殷,盼他日能为我们分担艰巨,光大华山一派……他天资聪颖,若是勤学苦练自有一番成就,可是你想,人家习武一练就是完整一天,而你大师兄却还要陪着你摘花捉虫,爬山爬树,这一来一去能习武的时间却剩下多少?你不该总缠了他玩,浪费光阴,荒了武功。”
岳灵珊听得此处,面上一惊,想到爹爹所言不假,自己似乎的确耽误了大师兄时间而不察,顿时浮现一些自责愧色。
一如岳不群所言,岳灵珊同大师兄出去,不怕华山有危险,更不在乎男女之防,若岳不群要说教这些,她虽口头不反驳,心中却是不以为意的。可眼下,岳不群称她孝顺贴心,又说她自有分寸,心中原本那些暗藏的叛逆之意早已不见,又听得岳不群拿华山派大事、令狐冲前程说理,哪里还会再次敷衍?
“更何况——”
岳不群瞧岳灵珊已经有悔意,语气越发缓和,见岳灵珊看来,微微一笑,慢声道:“更何况,你大师兄终究只是我的徒弟,你才是我的亲骨肉。所谓虎父无犬女,我虽求谦和一道不敢腆颜担个虎字,但到底盼着你有所成。当年你母亲被称为华山玉女,如今又是人人都赞的宁女侠,我希望你能同你母亲一般受人敬仰,也盼你能承师祖之志顶起华山一派。五岳之中,女掌门虽只恒山派的定闲师太,但是你若愿意,自然可成为更厉害的人。”
岳灵珊听得怔怔,原本被当做年纪还小,不敢轻易触碰门派大事,如今听岳不群以恒山掌门作比,不由问道:“我?也可以么?那能像爹爹这样厉害么?”
岳不群面色不变,道:“你是我女儿,当然可以。”
岳灵珊听岳不群这般坚定,只觉得爹爹这般苦口婆心,又对自己寄予厚望,而自己却只顾自己玩乐,浑然不顾门派和师兄,心中顿时又愧又悔,她心思纯真道德感强,不由猛的捂脸哭泣出声:“爹爹,是我错了。”
岳不群起身过去,拍拍她肩作为抚慰,道:“好了,快莫哭。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若是知错,明日勤学武艺不要偷懒就是。”
“嗯。”岳灵珊抽噎着擦了泪,点点头道,“是……女儿知道了,不打扰爹爹做事,这就去钻研我派气功剑法。”
岳不群点头道:“这才对,不过亦不可因为功利名望而操之过急,我们华山派习武是为成奸除恶,维护正道,若是攀比虚荣,倒反坏了所求之道。”
岳灵珊点头称是,岳不群这才放心地让她离去。
岳灵珊离去之时恰遇到宁中则到来,宁中则见岳灵珊眼鼻红红,讶然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岳灵珊又惭又羞,擦了眼道:“妈,你别管,我没事了,早些休息吧。”
宁中则放心不下,瞧向岳不群,见他面色如常,不像生气骂人过的样子,虽然奇怪,但又不敢多问岳灵珊,见她边揉眼边匆匆离去,只能喊道:“别忘了去后厨吃饭!你团的那泥巴团子还在灶火里埋着呢!”
岳灵珊闻言,心中呸了自己一声,又折返换了条路往后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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