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珊说这句话的时候,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的脸因为兴奋和光线晕染而微微发红,恍若樱桃般动人。
令狐冲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人,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他想,师妹对他这般好,那他此时便是为她而死也是乐意至极的。他不由又想起岳灵珊说起松子和酒的事,心中即使高兴又是懊悔,高兴是高兴师妹的一片心意,懊悔是懊悔自己给了她委屈。
是以他发誓从今往后,他断不会忤逆师妹一次,她让他往东他也绝不会往西,就是她让他做十恶不赦的事情,他也会眼也不眨地照做了。只因他实在不肯叫她受丝毫委屈,也实在不忍让她流露出一丝不高兴的。
何况师妹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她秀眉一弯,双眸端是晃得潋滟。
岳灵珊今日穿着一件新缎的霞红衣裳,发辫梳得整齐,沿着小辫儿缀着的是一串细细小小的珠花儿,显得娇俏可爱,几缕碎发贴于耳边,有几分机灵狡黠。
落日余晖,光影重错,有若蛱蝶一般扑在她的身上。
岳灵珊瞧见令狐冲看着她,微微笑着,眼睛移也不曾移一下,美目更显狡黠,猛地作老虎状扑倒令狐冲面前,成爪的双手在他眼前招了招道:“你看你,这高兴得傻了吧?还不尝尝看?”
令狐冲恍惚了一阵,直到岳灵珊的手朝他眼前不停地甩甩,才忽得反应过来:“哦……哦。”
他倒也未被她吓一跳,只是呆呆地将酒做仰倒状塞入口中。
岳灵珊瞧见那酒液沾湿大师兄的唇角被光一照而显得莹莹,随后他忽然眉头一皱,“噗嗤”一声轻响,接着竟是模样费力地将酒咽了下去后实在忍不住地猛地咳嗽起来。
岳灵珊见状吓了一跳,忙轻拍令狐冲的背:“大师兄怎么了?你、你慢点儿啊!还是,这酒不对?”
她说着便要拿走那酒瓶闻一闻尝一尝,被令狐冲阻止了。
令狐冲一边咳嗽一边摆手道:“不是、不是,是我太急了。”
岳灵珊见大师兄这般,才将着急化作了放松,但柔声道:“大师兄,那你慢点,可吓死我了。”
待得令狐冲不咳嗽了,她搭在令狐冲背上的右手才转为抱住他的手臂,顺势靠在了令狐冲的肩头。
岳灵珊悠然地看着霞光,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指着远处垂落在山间的红日,轻轻道:“大师兄,这一天就又要过去啦,这么些年过得倒是真快呵。”
她虽才十七岁,十分年轻,可近些年来每次瞧见落日,总忍不住感叹白驹过隙,光阴易逝,进而生出几分茫茫然来。
岳灵珊头一歪,对上令狐冲偏头看来的眸子,目光柔和,又微微一笑,满是怀念道:“大师兄,你还记得么?我小时候,你总带我出去玩。我在地上采野莓子,你呢就帮我爬树上去采酸杏子和梨子……你还给我捉过那么点儿大的绿色小知了,那知了小小一只,眼睛又大,不似其它黑溜溜的大知了,真是可爱。还有还有,你还给我捉过那许多只背着小蚂蚱的大蚂蚱。可是……”
当她说起可是时,眸光变黯,笑容渐淡,就是声音也变得低落起来。
令狐冲便问:“可是什么?”
岳灵珊又是叹了口气,这才轻轻道:“可是人长大了,就未必能如小时候一般了。若我七老八十,定然是老掉了牙,脊背佝偻,脸皮还皱巴巴的,更费力要管一群小辈。到那个时候,我就是华山的岳老前辈,而不是小师妹,一切就都变了。”
令狐冲那知岳灵珊会想得这般长远,然而他顺着岳灵珊的话语一同去想,想得二人一道变老,忽得又微笑起来:“可时间不论过去多久,小师妹始终是我……们几个的小师妹。无论你是要采果子也好,捉虫子也好,只要我在,都会陪了你去。我比你大了八岁,若真是老了,反倒是你别嫌弃了师兄才好。”
令狐冲原想说“我的小师妹”,但到底觉得有些唐突,是以忽然改为了“我们几个的小师妹”。
岳灵珊未觉有异,只好奇问道:“师兄就是老了,也会陪我玩耍么?”
“嗯。”
“即使是捉知了和蚂蚱?”
令狐冲道:“即便是捉知了和蚂蚱,大师兄也同一起的。”
岳灵珊闻言眨了眨眼,似乎瞧见山野间,两个老人佝偻着背在草丛里捉蚂蚱又爬上树蘸蚂蚱的场景。她噗嗤一笑,道:“那样子也太好玩了,又太失前辈风范了些,若被小辈瞧见了,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我们呢。”
令狐冲则笑想,小师妹她虽年纪还小,却已经想起老了立威的事了,一口一个“小辈”,仿佛她真的成了什么“岳老前辈”。可若真如她所说,这辈子他二人能一直相伴到老不变,那他也定然称得上是一生无憾了。这样一来,小师妹口中的所说的竟也如画卷一般铺在他的脑海里,他一边遐想,一面笑道:“若真是那样,那在小辈面前我们就俨然是德高望重的模样,等他们不在的时候,我们再去玩耍不迟。反正那个时候,那些小辈就算瞧见了,也不敢当面指责我们半句。”
岳灵珊听到这句话,再想到那个场景,想起老了也如顽童一般的做派,就再忍不住地格格笑出来,倘使她年老了,大师兄也能如现在这样待她,将她永远当做了小师妹来疼,那么老不老其实都是一样的。因而她先前愁绪一扫而光,哪怕此刻转眼就变老了那大概也会觉得快活极了。
岳灵珊松了手,后退一步,对令狐冲拱手弯腰笑道:“那我今日就祝大师兄老如松柏、益寿延年。”
她这话既是对刚才令狐冲所说的话的玩笑,又是借松醪酒委婉地表祝福之意,听得令狐冲好笑不已。
令狐冲点了点岳灵珊的额头,随后亦是拱手,但道:“那我就承小师妹的祝福了。”
岳灵珊又是格格一阵笑,跑到松树下,随后又纵身翻上树干,拍着身边的枝干便道:“大师兄,上来呵,这两日我就一人在各个山头翻藏酒,今日你须得好好陪我才行,不到星星出来,不能回去。”
令狐冲自然是应了她。
他二人只一道坐在松树上,一如十三年前那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仅是一同看那云和天,便觉得分外满足。
直到星星浮出夜空,想起宁中则绝不允许岳灵珊在外待太久,他们才一道爬下山峰。
下了山峰回华山门的路上,岳灵珊瞧着两边山林夜色,山路芳香草丛,又是忍不住回想起幼时从山下看戏回来也须经过此路,那时她就伏于大师兄背上,一边看着身前身后莹莹闪闪的萤火虫一边故意往大师兄耳朵里吹气,逗得大师兄直笑,那般快活的场景至今还留在她的记忆里。
她又想起今年夏日里,只因她说想要半夜醒来时能瞧见星星同她眨眼睛,大师兄便替她捉了几千只萤火虫儿放在房间中。那夜,无论是她醒了瞧见绿汪汪的一片,还是沉浸在香甜睡梦当中,都觉得快乐无比。
大师兄是真的如他说的那样,一直一直地对她很好。她想到这儿,心中涌起一股甜蜜之意。
二人终回门中,但看见山门打开,粉墙大屋前挂着灯笼,照亮了屋前的道路,一中年美妇似听见声响,走出屋来,缓步靠近,对岳灵珊和令狐冲露出微笑,口中却对岳灵珊怪道:“这么晚了,你也好意思缠你大师兄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给你过生辰去了呢。”
令狐冲连忙道:“师娘勿怪,师妹是陪我才待了这么久的。”
宁中则对令狐冲道:“你不必替她说话。”
岳灵珊见状倒也就嘻嘻一笑,不甚在意地抱住宁中则的手臂道:“这有什么关系,腊月里我生辰时候师兄将我带出去一整天就扯平了呗。”
宁中则点了点岳灵珊的鼻子,但说:“这是什么歪道理?”
岳灵珊狠狠撅嘴皱了皱鼻子后又听宁中则说:“这几日整天不见你人影,又是在忙些什么?可有荒废了功夫?你去同你爹爹说一声回来了,然后便早些休息吧。”
令狐冲闻言便道:“师娘,我同师妹一块去拜见师父。”
宁中则却拦了他:“让她去,你先随我来。”
岳灵珊本要等大师兄一块走,听闻宁中则有事找令狐冲,心生好奇:“妈,你找大师兄做什么?”
宁中则弯唇一笑,只道:“你神神秘秘找冲儿做什么是不同我说的,那我找他做什么,自也不同你说。”
岳灵珊听了一愣,随后道:“不说就不说,之后我问大师兄就是了。”
宁中则又笑,只对令狐冲道:“冲儿,不要同她讲。”
令狐冲闻言,为难地看向岳灵珊,果见她皱眉很是吃了点委屈,接着却又自顾哼了一声,大眼瞧向令狐冲的方向一瞧后道:“我也不稀罕知道,我去找爹爹去了。”
言罢,一蹦一跳地哼声走了。
宁中则眉眼弯弯地瞧着岳灵珊离开,随后又看向犹在担心的令狐冲,笑道:“多大了,也还总跟个孩子似的,一说就生气,你啊,可别宠坏了她。”
令狐冲知晓宁中则虽是这般说,平日里却是再宠小师妹不过的,因而只是恭敬地道了句“是”,后又问道:“师娘,您有什么事么?”
宁中则说:“同我来。”
令狐冲应了一声,随宁中则而去。
夜间华山凉风习习,树木清幽,山叶簌簌,流水淙淙。令狐冲同宁中则来到后厨,看见原本该熄着的灯笼挂在门前,像是一直等在那里,宁中则唤令狐冲进去,他便瞧见原本同样早该熄了的灶留有余热。
宁中则打开锅盖,氤氲水汽冒出,锅里面赫然是一碗热着的油亮亮的长寿面,面上撒着碧绿的葱花,还铺着张煎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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