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被郭芙噎得一愣,待要发怒,却见郭芙呆望着杨过,一会蹙起长眉,一会又抿着唇用力地点头,委实有说不出娇憨。忽必烈将怒火压下,心道:“世人都道郭夫人的智谋举世无双,如今看来这郭姑娘却像父亲多些,都憨得紧。待我再劝劝她。”
忽必烈哈哈大笑,举杯向过芙两人示意,满饮了一杯酒,笑道:“郭家妹妹说笑了,倒是我心急了。”郭芙忙执起酒杯,奇怪道:“我并没有说笑,我只能做自己的主,我爹爹的事情……”杨过此时正是满心欢喜,见郭芙还要同忽必烈解释,心里不觉好笑,手指忙握着郭芙的掌心轻轻地揉了几下,不要她继续说下去。郭芙话到一半便顿住,询问似的看着杨过。
郭芙见杨过嘴角蕴笑,凤眼只看了自己一眼便忙忙地掉过头去,握着自己的手却越握越紧。郭芙心道:“杨过这是怎么了?”忽想起杨过交代自己的话,笑道:“四王子,你说要蒙古大汗封我做公主,这话可真?大汗可会听你的么?”
忽必烈一愣,心道:“毕竟是个小姑娘,我说了一大堆,便只听到做公主这句了。”忙笑道:“如何不真?大汗为人最是疼爱晚辈,见了郭家妹妹你又美貌又聪明,定是欢喜不尽。郭叔父昔日在蒙古军中亦立下大功,你要做我们蒙古的公主,大汗自是无有不应。”
郭芙闻言,点头赞道:“原来蒙古大汗的心肠这般好。那四王子你总领漠南事务,可见四王子你是皇族中最拔尖的后辈了是不是?大汗也最最疼你对不对?”
忽必烈手中的筷子不觉顿了一顿,脸上笑容略减,心中暗道:“这姑娘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怎么一眼能看出我的心事。我自非窝阔台大汗亲儿,在众兄弟里又非长,纵然胸中丘壑比旁人强上一筹,但大汗既然能下毒害死我父,又对我这个侄子能有多少疼爱?只怕是捧杀罢了!这漠南事务做的好也不成,不好也不成。”想到此处,不着痕迹地看了子聪和尚一眼,见他目中亦有担忧之色。杨过见两人情态,忙冲郭芙眨眨眼睛。
郭芙似是没有察觉忽必烈的心中惊疑,随手拈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以手支颐似是随口闲聊道:“就和蒙古大汗疼爱四王子你一样,我外公最疼爱我了,他要把天下最好的武功都练会然后教给我。可是我觉得不大好……”
忽必烈听她说的有趣,忙放下心中疑虑,追问道:“这有什么不好?不过话说回来,终日练武也有些无趣,你不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郭芙忙冲他摆摆手,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苦倒不在话下,但是——”见忽必烈上钩,抿嘴笑道:“我外公练尽了天下武功,那我以后练什么?我外公做了天下第一,那我以后做天下第几?我日后是要做天下第一的,可不想后人只会说我是黄药师的外孙女。我也不知道我想得在理不在理,四王子你认为呢?”
若是郭靖黄蓉黄药师柯镇恶乃至每个认识郭芙的人听了,便知再给郭芙一百年的时间,她也决计不会生出这般想法。此话自是杨过教与郭芙的,杨过知忽必烈素来胸怀天下,并非甘心偏安一隅,做一个守成之人,此点却与杨过自身不谋而合。杨过一生遭际不凡,全真派的、欧阳锋的、古墓派的、九阴真经、洪七公的、黄药师的,乃至独孤求败的,诸般武功着实学了不少,却没有一门功夫能练到真正第一流的境界,他素来心高气傲,下定决心要自己创出一门的功夫,郭芙方才之言,便是他面对前辈高手的心态了,既心痒他人武功绝技,又隐隐担忧自己与他人相差太多。
忽必烈听了郭芙的话,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这个姑娘的想法当真古怪得紧。可笑过之后,细细品度了一番,内心却暗暗地为郭芙的话喝彩:“男儿在世,自然是要建立不世之功勋。号令世间,天地称颂,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上一遭。若现下蒙古便征服了四方,异日我若有幸登上高位,然做一个守成之人,也殊无意味。”不觉细细地沉思起来。
下首的子聪和尚见忽必烈一时沉吟不语,便捻捻胡须笑道:“郭姑娘说笑了。”却不料郭芙蛾眉蹙起,哼了一声,神色间甚是鄙夷,大声道:“我不爱和你说话,你是汉人所生所养,又是汉人教你一身本事,你却反过来帮蒙古人欺负自己的手足,好了不起!蒙古人把其他的汉人当做猪狗,想辱便辱,想杀便杀。难道你在他们心中便不是一个能杀能辱的汉人么?哼,少做梦了,不过是一个叛徒,有什么好神奇的?”
此话将子聪和尚气得一怔,但他终究一般凡夫俗子,自投靠忽必烈以来,比方才更难听十倍百倍的话已听过百遍,此时他自不会和郭芙这个稚嫩少女计较,当下便仍微笑道:“古语云,虎父无犬女,今日见了郭大小姐,方知古人诚不欺我耳。然郭大小姐事父至孝,如何不知郭大侠大祸不远矣。”
郭芙听了,本不愿再理他,然毕竟事关郭靖安危,便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子聪和尚说道:“郭大小姐,赵宋无道,君昏民困,奸佞当朝,忠良含冤,我这话可不错吧?”郭芙低头想了一想,说道:“也不算错,当今皇上确是一个无道昏君,宰相贾似道乃至一众官员,也非良臣。”她性子中的古怪高傲,与黄药师像个十足十,自来不把这些皇族官员看在眼中,此时便心里想到什么,嘴里便回答什么。
忽必烈听了,在旁接口道:“是啊,郭叔父是当世大大的英雄好汉,苦为这些昏君奸臣卖命,岂不是如同将一颗熠熠明珠投在瓦砾之中?便是郭叔父不在乎这些虚名,但郭家妹妹你想一想几十年前的岳飞岳武穆,他是怎么被昏君奸臣给冤死的?郭叔父不过一介白衣卿客,若赵宋朝廷有心要害他,他的处境会比岳武穆好么?”
郭芙扬眉朗声道:“呸!我郭家老小困守一城,虚度岁月,岂是为了那些昏君奸臣?不过心愤你们残暴,侵我疆土,杀我同胞。纵一日身死,也只为天下千万百姓而死,什么忠君保君之名,粪土而已!”
忽必烈伸手在案上一拍,道:“这话说的好,我再料不到闺阁之中竟有如此见识,我敬郭妹妹一碗。”说着举起碗来,将马乳酒一饮而尽。杨过与郭芙两人也饮下酒去。
郭芙将酒碗放下,暗暗拉了杨过一把。杨过忙凑近她,笑道:“郭女侠,你是闺阁里的将军,脂粉堆里的英雄,你要吩咐小的什么事?”郭芙白了他一眼,不无担忧道:“杨哥哥,你说那些人会害我爹爹么?我瞧那吕文德可不像是好人。”又道:“我有点辩不过忽必烈,你帮我。”杨过闻言,当真是心花怒放,又往前凑了凑,垂眼笑道:“老天开眼,你也有辩不过的人,叫你天天拿话来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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