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撇撇小嘴,说道:“你又来赖我,我什么时候气过你?”杨过本欲与她再斗几句嘴,奈何身在蒙古大营中,便按下话头笑道:“一会我们好好数一数你气了我几回……”杨过直起身子,朗声道:“劳四王爷挂心了,郭伯伯本是江湖中人,没有功名在身,义守襄阳,大节所在,与朝廷权力更迭无甚牵扯,安有奸人加害?我妹子年幼,还请四王爷慎言。”
杨过转身凑近郭芙,压低声音道:“别担心,我必会留在襄阳襄助郭伯伯,若有人要加害郭伯伯,我一刀砍了他,然后劝说郭伯伯回桃花岛好不好?”郭芙听他说的有理,忙冲他感激似的嫣然一笑。
忽必烈道:“郭家妹妹年纪虽小,我瞧着见识很是不凡。贵邦有一位老夫子曾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话当真有理。”郭芙冲他哼了一声,抢着道:“语出孟子一书的最后一篇,你和我们汉人说汉家的典籍呢,直接说明白就好了,我们还能听不懂不成?”忽必烈顿了顿,笑道:“多谢郭家妹妹指教了。我大蒙古朝政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我大汗不忍见南朝子民陷于疾苦之中,无人能解其倒悬,这才吊民伐罪,挥军南征,不惮其劳。咱们的心意可谓一般无二了!来,咱们再来干一碗……”未及说完,只听咣铛一声,忽必烈忙举目看。
正是郭芙满面怒容,将面前的酒碗掷到地上,酒碗跌得粉碎。郭芙冷冷地哼了两声,只觉满腔怒气无从宣泄,忙晃晃与杨过握着的右手,气道:“我说不过他,你去骂他一顿!”杨过见她气得脸色发白,忙低声安慰道:“芙妹莫气,这些人嗜好杀戮,与禽兽无异,我们还要与禽兽置气么?”郭芙忿忿道:“我就瞧不过他们的杀了人还自觉有理的嘴脸,呸,恶魔!狼心狗肺!恶贼!”杨过听着她这几句耳熟,原来断臂那晚郭芙骂自己也是翻来覆去只这三个词,杨过心中好笑:这傻姑娘大概平生只会这几句骂人之语。
杨过凤眼含讥讽,面容冷峭,哼了一声道:“不错,当今大宋朝廷确实昏庸无道,我大宋子民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过,干卿底事?我们大宋自家的东西,珍惜也好,糟蹋也罢,有你们什么事?说什么吊民伐罪,解民倒悬,去和那些枉死在你们手中的大宋军民说去吧!”
子聪和尚在一旁接口笑道:“杨兄弟想差了。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想我朝成吉思汗,扫清蒙古草原,万民臣服,非以权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也。郭大小姐,令尊郭靖大侠,蕴大才,抱大器,如何强要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岂不闻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蒙宋世代邦交甚密,本为兄弟之国。赵宋君臣无道,以至生灵涂炭,我大汗素有仁爱之心,这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兵南伐,实乃一片拳拳之心,若郭靖大侠倒戈卸甲,一则大汗必许王侯之位,封妻荫子,岂不比做一区区草莽快哉?二则,以大道弭兵祸,国安民乐,岂不美哉?三则,郭大侠自幼生长于蒙古,此时与昔日手足操戈,岂不痛哉?若重归蒙古,故交同袍之情俱全,郭大侠此生无憾矣!”
杨过未及他说完,便连连冷笑,右臂衣袖一挥,劲风过去,呛啷啷一阵响处,忽必烈面前的杯碗碟勺尽数摔在地下,杨过大声道:“杨某平生,见过奸诈之辈,遇过邪恶之人,偏偏未见过如阁下这般厚颜无耻之徒,今日实是令我大开眼界。贪慕我宋人大好河山,大大方方说出来,我杨过还要赞你一声坦荡荡,说什么天命所归,仁爱之心,呸,蒙古草原上难道没有镜子么?你们照一照,你们配么?”郭芙听他骂得痛快,忙冲他比一下大拇指,大声道:“杨哥哥说得好!我爹爹名叫郭靖,”伸手指指旁边的杨过,继续道:“他爹爹名叫杨康,你们既然精通汉家典籍,那可知为何如此取名?”
忽必烈听她说的疾言厉色,明艳端庄中挟着凛然不可欺的威严,不觉一怔方道:“当是为了靖康之耻。”郭芙朗声道:“不错!全真教的丘道长为我郭杨两家取名靖康,自是叫我们别忘了靖康之耻!我祖母叫你们蒙古人逼死在草原上,终生未踏回故土,尔等今日花言巧语想劝我和杨哥哥两人归降,甘心被你们利用,真是瞎了你们的眼!难道我二人会做卖国奸贼,玷污父祖的英名么?好叫我郭杨两家满门忠烈,在黄泉之下痛心疾首么?”
杨过心中大震,只觉胸膛里烈烈得燃起燎原大火,热血直欲冲破心口,他心中暗暗后怕:我当日只凭傻姑的一面之词便欲投靠蒙古人,而欲置郭伯伯于死地,今日想来,实在是错的不能再错。郭伯伯郭伯母能教出芙妹这样的女儿,又岂是奸邪之辈?又岂会暗中谋害我父亲?幸好老天开眼,让我临到事头幡然醒悟。否则,我有什么颜面去见杨家祖先?又有什么颜面去见芙妹和郭伯母?一时想着,他偷偷望一望身边的郭芙,额头上不禁冷岑岑的滴下汗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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