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很快就返航了,依旧是谌宴玧的司机开车过来接人,闻邢和谌宴玧并排坐在后座。
晚上的天气很不好,闻邢他们刚从游艇下来就突然下起了暴雨,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汽车前的雨刷来回工作都显得有点杯水车薪。
司机也不敢开快了,只得在路上极其缓慢地龟速行驶,头顶的天色浓得像墨,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
“下午还是晴空万里呢,什么鬼天气。”闻邢一向最不喜欢雨天,不由抱怨了两句。
谌宴玧倒是挺享受似的,他说:“听雨声很有意思。”
“我可欣赏不来。”
闻邢感觉到谌宴玧的心情好像还不错的样子,说来也奇怪,明明谌宴玧成天就是一副脸上没什么情感波纹的模样,但自己却总是能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心情变化,就好像是能读懂他周围的气场颜色一样。
谌宴玧难得主动地挑起了话题:“今天的派对好玩吗?”
“挺好的,可惜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不然应该更有意思点。”
谌宴玧思忖了片刻,道:“我也有一艘游艇,如果你下次还想出海玩的话,可以就我们两个人,或者你想带上几个朋友……”
这话说得倒是十分体贴,但闻邢觉着还是不合适,自己和谌宴玧的关系说到底也就只是高中旧识,现在勉强也可以当作朋友,可是交朋友也要门当户对吧。
所以闻邢及时地打断了谌宴玧:“不用了。”
闻言,谌宴玧转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闻邢在心里斟酌了下措辞,却又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委婉得起来的人,于是只得直截了当地说了:“我们以后还是别待在一块了。”
听到这话谌宴玧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淡淡道:“你是听到有人说了什么闲话吗?”
“不是。”闻邢摇头,“我就是觉得……你看你现在这家世地位不都挺好的,跟我扯上关系其实挺没必要的。你对我好吧,可是从我这又得不到对等的东西,而且我说不定还会给你惹麻烦。”
如果谌宴玧现在是个头脑清醒的商人,就知道闻邢说的话是对的,然而他听完之后并没有计算什么,只是静静看着闻邢半晌,然后慢吞吞地说:“我不求回报。”
“至于你说的麻烦,我想对我来说也造不成威胁。”
这是认死理了。
闻邢心说要是别人他才懒得管呢,想了想,他说:“谌家的少爷一定不好当吧?”
谌宴玧没说话。
“我不知道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但一定不容易。”
“你现在的生活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还瞎折腾别的干什么?老老实实当那个身份尊贵的谌少不好吗?”
“你觉得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谌宴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讽刺的意味,“你以为我会害怕失去这些吗?”
“金钱,地位,权势,这些即便没了又能怎么样?”
“你能不能别说这种幼稚可笑的话,有钱的人才敢说钱不重要,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闻邢只觉得谌宴玧是小孩子赌气,他又道:“我是在很认真地和你说话,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了你爸的耳朵里,对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是无所谓的,再差也就这样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明不明白?”
听见闻邢说这样的话,谌宴玧唇边登时露出一抹冷笑,他忽然道:“停车。”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本来是具有强烈命令意味的语气,但因着外面正下着大暴雨,司机一时就有些踌躇了,便迟疑着问道:“谌少是要……”
“停车。”谌宴玧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司机只匆匆瞥了一眼后视镜就不敢再看,只得遵从谌宴玧的指示将车停在了路边。
车还没停稳,这时候谌宴玧突然拉开了车门。
雨水混着狂风瞬间就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涌入了车内,闻邢觉得他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便大喊了他的名字:“谌宴玧……”
但谌宴玧却丝毫没有理会,他径自就走下了车。
迎面而来的雨水霎时间就像巨浪一般吞噬了他,将他浑身浇了个透,可谌宴玧却好像没反应似的,竟然还在风雨中缓慢地前进。
司机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吓傻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闻邢低骂了一声,只得也紧跟着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雨水一瞬间就打湿了他轻薄的衣衫,寒风随之席卷而来,冰凉的布料附着在身上,简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感觉了。
闻邢一边在心里谩骂着谌宴玧真是有病,一边快步上前追上了对方,他一把拉住了还想继续往前走的谌宴玧:“你他妈发什么疯!”
谌宴玧直接扭头甩开了闻邢的手,他站定在闻邢的对面,忽地开口道:“我很清醒。”
他说话的声音在暴风雨中显得有些单薄,好像还没说出口就会被风雨给吞没了,但听在闻邢的耳中却格外的清楚。
“你以为这些是我想要的?”
“我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谌宴玧脸色阴郁得可怕,声音却很冷静:“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这样的生活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再过了。”
“但是我可以忍受这一切,就算要一直这样忍下去也无所谓,十年,二十年,都没关系。因为我……只有一样东西,是我最珍视的,它是我的光,我可以为了它……忍受所有。”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夺走它。”
说完,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雨中,仿佛在执拗地坚持着什么。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不断淌下,还有不少渗到了他的眼睛里,但谌宴玧只是一眨不眨地、定定地看着闻邢,漆黑的瞳仁比夜色更深沉。
时间久了,他的眼眶红了一圈,隐隐有水光透出,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
闻邢哑然。
他第一次觉得和谌宴玧是那么的遥远,就好像他们之间隔的并不是单纯的那几年的时光,而是更深更远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谌宴玧收回了目光,他的声音轻得仿佛是在叹息:“回去吧。”
*
谌宴玧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里了。
见到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女佣吓了一跳,连忙去给他找来了干净的毛巾。
谌宴玧伸手接过毛巾,却没有擦,他低声问:“她睡了吗?”
女佣像是怕遭到他的责备,很小声地说道:“少爷,夫人她……一直没有睡,也不肯喝牛奶,说是要等您回来。”
谌宴玧并没有训斥她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你可以休息了。”
方才他被那场暴风雨弄得过于狼狈,所以谌宴玧先回到卧室换了身干净的西装,又仔细吹干了头发,看起来就像是刚出席完某个高级宴会回来。
他上了楼。
谌宴玧在顶楼唯一的那个房间门口敲了两下门,里面很快就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是谁?”
“是我。”
“宴玧!你来啦,快进来!”女人的声音顿时变得像小孩一样雀跃。
谌宴玧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简朴的房间,和别墅里其他地方奢侈华丽的装饰不同,这里只摆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单人床,天花板上安了一盏灯,其余的什么家具也没有,甚至连插座都没看见一个。
像是为了防止年纪小不懂事的小孩磕碰到自己,桌椅的边角上还全都包上了柔软的海绵。
“妈。”他轻声喊了一句。
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此时正坐在那张单人床上,她的打扮也很素净,身上什么首饰也没有,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裙。
女人脸上不施粉黛,肌肤暗淡,头发也有点花白了,但从她仍旧精致的五官上却看得出年轻时候的艳丽影子,谌宴玧的长相和她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以说他大半的美貌都来自于他的母亲。
见到谌宴玧进来,女人顿时就按捺不住地站起了身,她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儿子,然后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宴玧今天穿西装啦,好神气呦,一定羡慕死隔壁那个可恶的张嫂!”
谌宴玧没接话,他先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塑料杯子,里面装了一杯满满当当的牛奶,他轻声问:“怎么还不睡?”
“在等你,妈就想和你说说话。”
谌宴玧嗯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您说吧,我听着呢。”
“宴玧啊,你刚到公司上班,一定要多听那些叔叔伯伯的话,知道吗?一定不要让你爸爸失望……”
“还有,你爸爸最讨厌的就是好逸恶劳的人了,你……”
“对了对了,上星期是父亲节,你有没有给他准备礼物?你爸爸他啊……”
女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有些话还颠三倒四说了好几遍,而谌宴玧全程都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并不打断,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情。
说了许久,女人像是终于把话说尽了,她停顿了一会儿,忽然目光一瞥,像是发现了什么,她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她伸出手,指向了谌宴玧的袖口,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谌宴玧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他刚才吹头发的时候,从头上垂落下的雨珠弄湿了一小片袖子,因为范围太小,他没注意到。
女人的声音严厉又刺耳,目光尖锐又冷漠,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大步走到了谌宴玧的跟前,直接就伸手有些粗暴地扯过了他的手腕。
在摸到谌宴玧袖口湿润的布料之后,女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更扭曲了,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捏着谌宴玧的手腕:“这是什么?啊!不是跟你说了,不准去玩水吗!”
“你爸爸最讨厌的就是不爱干净的孩子!你不懂吗!”
女人并不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到了谌宴玧的皮肤里,在上面留下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此刻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是不断重复着刚才的话,手上的力气也始终不松。
面对女人的歇斯底里,谌宴玧始终都没有什么反应,他抿着唇,神色淡淡,目光随意落在了房间的角落里,就好像眼前的人和手上的痛觉压根就和自己不相干一样。
又过了十几秒,女人忽然崩溃大哭了起来,她猛地甩开了谌宴玧的手,自己跌坐在了地上,开始哀嚎道:“你怎么就是不肯学好!”
“你知道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吗!你爸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把我们母子赶出去的……”
“你难道还想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吗!”
女人持续着撕心裂肺地哭了一会儿,最后似乎是有些累了,微敛着眼睫靠在床沿不声不响了,一副神色倦怠的样子。
谌宴玧这才上前去扶女人起了身,他低声道:“妈,不会有事的,爸爸很喜欢我,他不会把我们赶出去。”
听见这话,女人蓦地睁开了双眼,她的视线被还未干涸的泪水弄得有些模糊,声音也有些无力,像是茫然无助的婴孩,她颤声问:“真的?”
谌宴玧点头,不动声色地把受伤的那只手藏在了身后。
“那就好,那就好。”女人重复了好几遍,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她满意地拍了拍谌宴玧扶着自己的那只手,道,“我就知道,我儿子是最优秀的。”
“牛奶凉了,我叫人再重新送一杯热的过来,喝完您就睡觉,好吗?”
“好好,妈都听你的。”女人这时候的情绪已经逐渐安稳了下来,她伸手抚摸着谌宴玧的头发,若不是有她先前癫狂的姿态在前,现在在外人看来俨然就是一副慈母的模样。
她柔声说:“宴玧,你要知道,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妈,我明白的。”谌宴玧低声道。
天花板上灯光的阴影从他的头顶投下,正好遮盖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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