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二年,大汉国力日趋强盛,长城南是汉的天下,匈奴国土南起阴山,东临贝加尔湖,东达辽河,西逾葱岭,幅员辽阔,与中原已经摩擦七十余年。武帝时期,大汉大行王恢主战匈奴,埋三十万兵于马邑,大汉苍鹰的儿子宁和尘从不可得山下山,跟着大行令王恢带了三万兵,到了马邑忽然反水,杀了王恢,交了兵,降了。
这事一出,简直是朝堂江湖一起被震惊了。
宁和尘降了也就降了,古往今来投降的也不止这一两个人,但宁和尘偏偏又没有留在匈,而是一转头又回来了,这便成了天下人的谈资,也成了耻笑中原人的笑柄。中原武林震怒了。
苍鹰郅都的儿子反了,这是在打汉室王朝的脸。
于是宁和尘这一路,自打从马邑走出来,就被人追着打,连口气也喘不过来。
一匹马从街头飞驰而来。
一条街上的人屏住呼吸,茶馆里的食客的剑露出锃亮的一截,在帽檐底下生出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珠子。
“嘚!来者何人!”一位少年郎冲了出来,站在街中央,大喝一声。
来人并不说话,驾马向前疾驰,眼见就要撞了上去!
少年郎冷笑一声,拔出冷锋长剑,扔掉剑鞘,脚踩在饭馆的门柱上,腾空飞了起来,剑尖点向了来人的帽檐下的眉间。
那人不慌不忙,从背后掏出一把软剑,只见那软剑仿佛是游蛇,盘着少年的剑而上,那人手腕一转,少年的长剑顺势脱手,被甩了出去。少年失了武器,急急向后倒去,男人软剑盘蛇出洞,缠在了少年的腰上,直接将他拽了过来,腰间破开血花,再深一分就要拦腰折断!
食客、行人、纷纷出动,拿出武器,拦住了马上人,只见那人甚至未从马身上起身,头一歪,只露出勾起的嘴角。众人一哄而上,将他埋没,片刻之后,却均被弹开,扔了出去,那人还在马上!
“好!”房顶上的观众们大声喝彩。
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走出来,敲了一声啰,说道:“《踏雪寻梅》第一幕,完!”
一个个演员们便各自从地上爬起来,把武器捡起来,指着马上的那人说:“李冬青,你未免太不知道轻重了,老子快要摔死了!”
马上的男人把头上的草帽摘了,露出一张少年脸来,龇着牙笑道:“对不住了哥,你好好练练啊,就你这身板,太委屈嫂子了吧!”
众人哄笑起来,男人带着荤腥骂他,李冬青从马上跳下来,对屋顶上看台的观众鞠躬弓手:“谢谢各位观众老爷,谢谢捧场!明天叶阿梅出场了,一定要来啊!”
有观众从上头往下扔钱,李冬青赶紧去接,手脚并用地来回折腾,竟然一个也落不下。他藏了三四个大钱在袖口,然后把剩下的扔进小童手里的帽子里,自己转身上马跑了。
“李冬青!”那小童喊他,“掌柜的让你下了戏去见他。”
李冬青却没听见,把人甩在了身后。
“冬青?”屋里光线有些暗淡,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炕上。
李冬青掀开门帘进了屋,说道:“干娘,我回来了。”
女人手里拿着剪刀,正在剪衣服上的线头,李冬青吓了一跳,接了过来,说:“我来吧。”
干娘递给他,问:“怎么今天这么早?”
“今天第一场,戏班子没什么事做,我就骑着马回来了。”李冬青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在油灯下缝他自己的裤子。
干娘说:“你怎么又骑戏班子的马啊?当心被掌柜的骂呀!”
“我不骑,也没人能骑得了千机,它自己多寂寞啊。”
他缝好了,咬断了线头,说道:“你以后别缝东西了。”
“那我就什么也干不了了。”干娘说。
李冬青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薯和三个铜钱,把她的手拉过来,仔细地放到她手中,说道:“你拿着。”
干娘叫林雪娘,是个寡妇,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李冬青的爹娘早几年的时候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人都死了,就没什么可讲的了。
“晚上还有戏吗?”林雪娘问。
“没有了,”李冬青跳下炕去,说,“我去喂猪,你歇着吧。”
林雪娘叮嘱道:“这两日外头危险,别骑着千机乱跑。”
李冬青应了一声好,一打开门就看见院子里亭亭站了个人,宁和尘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这可当真是知书达理,巧笑倩兮,李冬青毫无关联地想到,他想起以前听旁人说过:男生女相,是必成大事的征兆。
李冬青当即又把门关上了,回了屋,林雪娘问:“怎么啦?”
“忘拿盆了。”李冬青大声说。
他从灶膛里用炉钩子掏出来了一个布袋子,上头遍是柴火灰,他从里头掏出一把羌笛,搁身上蹭了蹭,另一手在咯吱窝里架着喂猪的盆,又走了出去。宁和尘还站在院中,冲他和煦笑了。
李冬青又擦了擦,把羌笛递给他说:“给,那天忘了一着急忘了还你。”他跑了半路,才看见手上攥了这把羌笛,扔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路纠结,等到了家也没扔。
“多谢,”宁和尘接过来,看也不看地插在腰间,“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没有。”李冬青有些奇怪,说,“谁找我麻烦?为什么找我?”
“是这么回事,”宁和尘解释说,“我杀了月氏的三十二歌女,但是又放跑了其他人,他们回去会通风报信,月氏找不到我,找到了也杀不了我,我才理应来找你,要是我,我就这样做。”
李冬青:“……”
宁和尘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放跑这些人的,尽力了,确实是没打过。”
“三十二歌女,”李冬青的重点却根本不在那儿,他如遭雷劈,“三十二歌女是真的有三十二个人吗?”
“应该是,”宁和尘说,“我倒是也没数,但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人。”
李冬青那日没见到那些人,他也没想到宁和尘杀了那么多人,当即如遭重击,悔不当初,站立不稳退后了两步。
李冬青年纪尚轻,喜怒哀乐摆在脸上,宁和尘服了他一把,被李冬青下意识一把挥开。
宁和尘笑说:“好罢,我好像是做错了?”
李冬青着实没从他身上听出多少愧疚。
这其实也怨不得宁和尘,他在不可得山待了十三年,不可得山修黄老之术,所谓黄老,便是黄帝与老子,一个山门的人都信道法自然,因果报应,但是又有点跑偏,喜欢高深莫测,爱装正人君子。
他从那里待了太久,七岁便上了山,真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恶习,从前他家姐骂他是睚眦必报的真小人,那时候还算是小人得堂堂正正,上了山之后,就成了锱铢必较的伪君子,也算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宁和尘那么一欠身,身子往过一凑,李冬青就闻到了他身上的甜香味儿,总觉得是有魔障,赶紧再退后一步,当即说道:“原来世人说的不错。”
“我不杀她们,她们要杀我,”宁和尘说道,“这月氏的阵,都是死阵。她们不与我商量商量,便直接摆了这样的阵,难道就有理了?”
李冬青一听,好似有道理,但再一想,这一切还不是因宁和尘而起?
宁和尘说:“弟弟,我上过黄金台,他们也上过,大家都已经是贱命一条,把命交给了江湖,我们自己都不在乎,你又何必?”
“我没有上过黄金台……”李冬青说,“我不与你为伍,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罢,我不用你谢我,请回罢!”
“那你要怎么办?”宁和尘看他年纪轻轻,倒是一套一套的,觉得有趣,又说,“月氏找你,不是易如反掌吗?”
“月氏的人因我而死,”李冬青说,“他们若因此来找我,我能怎么办?我束手就擒罢了!”
宁和尘又笑了,似乎对他的态度觉得有些无可奈何,李冬青却弯腰捡起自己的猪食盆,与自己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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