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炎凉

    “白露姐姐,膳房欺人太甚!”娇杏气得俏脸通红。

    白露一问才知道,原来娇杏去了膳房,膳房总管倒也如往常一般笑脸相迎,但听她报完菜名便推脱起来,说是膳房太忙,那几个精细的点心俱都来不及做,转身就叫小徒弟拿几盘子枣泥糕、红豆酥打发她。

    但是娇杏分明看见有人正把一碗她点名要的杏仁豆腐,往食盒里装。边上站着的是个眼生的丫头,刚留头的年纪。见她看过去了,吓得缩了头。

    做得如此明显,娇杏怎能不知道膳房总管是在落正院的脸。

    那膳房总管发现娇杏瞧见了,也不心慌,说那是昨儿柳主子就提前叫膳房准备了的。言语之间颇有责怪娇杏没有提早来说的意思。

    娇杏是颜家陪嫁,在颜家的时候,她们大小姐就是千娇万宠,嫁给安王后,也是被安王捧着心尖子上的,娇杏自打来了颜如玉身边就没受过这样的气,当下就要跟那管事理论。

    那管事的是个老油子了,哪会怕娇杏一个小丫头,客客气气地说今日实在是来不及,赶明儿做好了再给静安仙师送去。转头就说柳主子想吃他做的梅花包子,自顾自忙去了。

    娇杏被他晾在原地,又被静安仙师几个字扎了心,年轻小姑娘受不住,气红了眼圈儿跑了。

    食盒里平白多了好几样点心,那小丫头也害怕,赶紧提着食盒离开。

    膳房管事的徒弟帮着师傅把娇杏气走还有些心虚,问他师傅:“王妃不会怪罪下来吧?”

    “现在哪还有王妃,出家人慈悲为怀,静安仙师怎么可能跟我们计较。”管事把几个精心雕琢的梅花包子放进小蒸笼,拍拍手,“听说柳主子口味清淡,也不知这梅花包子合不合她心意。”

    “师傅的手艺是圣上也夸过的,柳主子怎会不喜。”徒弟心道师傅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本事真是一流,这王妃前脚刚被出家,师傅转头就去烧柳主子的高香,他还真是有得学。

    管事确实是有底气,他们这种小人物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早就打听好了,那柳主子的父亲已然受到了圣上的封赏,而颜家却没个动静,现在就连王妃都要出家了。不趁着此时去烧柳贵人的香,还待何时?柳贵人被压制多年,定然心气儿不平,他故意当着柳贵人侍女的面给正院难堪,就是想递个投名状。

    白露不知道膳房管事一番上进的心,听完像个爆竹似的炸了,撸起袖子就要去膳房教那管事的做人。

    她这样子像是要杀人去的,唬得娇杏赶紧抱住了她的腰:“姐姐且消消气儿,现如今,咱们可不能给小姐添乱。”

    白露瞪圆了眼,嚷嚷着:“反正咱们就要走了,还怕得罪谁?一个膳房管事,我还不能打了?”

    说着顿了顿,她想起来还有个人物,“那个柳主子是谁,安王府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主子,我竟不知道?”

    这个,娇杏摇摇头,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隔着墙,惊蛰听见白露的嚷嚷就放下手头的事过来了,看见白露急赤白脸的样子,眉头一皱:“你这兵荒马乱的叫嚷着什么?”

    白露急忙跟惊蛰告了状。她这刚说完,去领茶叶的桃枝也回来了。

    膳房刚闹了这样一出,白露就十分警惕,仔细一瞧桃枝抱回来的两罐茶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她一股火儿就冲上了头顶,骂道:“一群见风使舵的东西,竟拿陈茶糊弄人!”

    桃枝年纪小,傻乎乎就被人糊弄了,拿了两罐子前年的陈茶回来。白露一瞧那锡瓶的封口与常喝的不同,再看瓶底几个小字,印着嘉隆二十三年,是先帝前年的年号了。

    小姑娘知道自己被糊弄了,白了脸,“他们说六安瓜片就只剩下这两罐了,白露姐姐我不知道是陈茶,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去跟他们换。”

    出了这等事,惊蛰脸色也不好看。白露她们不放在心上,她却是知道当今在娶自家小姐之前,还有个先帝赐的孺人。大概是个芝麻小官的女儿,从赐下来就被撂在京城的安王府,从没到过封地去,也从来都被拘在西苑不叫她在小姐跟前晃荡,是以谁都不把她放在心里,早就忘了王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然而看膳房这般巴结她的样子,恐怕这个柳孺人要飞升了。

    此时她们落于下风,惊蛰想着多一事不如忍一时,开口道:“罢了,白露你也别闹了,小姐喜欢如意斋的点心,咱们自己买去。茶房也还剩了半罐子茶,足够应付几日了。”

    “咱们就活该受这王八气?”白露不敢置信惊蛰竟然这么窝囊,“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她一不留神就忘了压着点嗓门,把惊蛰吓了一跳:“你且小声着点,仔细小姐知道了。”

    “什么不能给我知道了?”颜如玉打完枕头消了气,觉得肚子有些饿出来觅食,隔着老远就听见她们几个人在厢房里嘀嘀咕咕。

    白露嘴巴上叫得响,见到颜如玉就焉了,抿着唇不出声。这样的委屈,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受过,她不想叫小姐知道。

    “惊蛰?”颜如玉也不指望白露,目光转向惊蛰。

    惊蛰该瞒的瞒,尽量客观事实地把事给说了。

    白露弱弱补了一句:“京城的安王府咱们本来就不久住,侍从都不是贴心的,要是在燕州,谁敢给小姐受委屈。”她这话也是事实,京城安王府里的人都是内务府统一安排的,鬼魅魍魉不知有多少,似乎落井下石还算是寻常了。

    “我当如何了,”颜如玉笑笑,“也不缺那口吃的。至于陈茶,不要扔了,等到了白云观,我们还可以煮茶叶蛋吃。上好的茶呢,平日里我可舍不得这么奢侈。”

    这六安瓜片是贡品,颜如玉喜欢它的清香,往日哪会想到可以用来煮茶叶蛋。

    颜如玉如此乐观向上,惊蛰她们却以为她委屈坏了,一个个红了眼,只恨自己人小力薄,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还是白露这个傻白甜最先笑起来,故作轻松道:“六安瓜片茶叶蛋,一定很香!到时候奴婢可要多吃点。”

    惊蛰等人方打叠起精神,勉强笑起来,小姐已经这么惨了,她们更不能哭丧着脸,让小姐看了心情不好。

    颜如玉想说自己已经海阔天空了,但也知道肯定没人信,只好接受了大家的好意,被簇拥着去了偏厅,喝着茶磕着无香西瓜子,大家其乐融融地等膳房送来午膳。

    不过午膳还没到,外头就有人来求见。

    原是柳孺人听丫头说了膳房的事,急急忙忙带着丫头来请罪来了。

    颜如玉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柳孺人。

    柳孺人孝服底下穿着素色的短袄,菱花暗纹鸭蛋青襴裙,瓜子脸儿,樱桃嘴,两道眉毛弯而细,头发又黑又亮,盘了一个普通圆髻,戴着几支银钗,真是又素净又美丽。

    她的举止也非常优雅,莲步轻移走到颜如玉跟前盈盈一拜,美得像幅仕女图似的。

    颜如玉恍惚记起来,在她嫁过来之前,她母亲何夫人也曾提过一句京城的安王府里还有个御赐的柳孺人。她当时听了不过心,后来又一直没有见着人,更是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此时一见对方竟然如此温婉美丽,像极了她母亲期望她长成的样子,心里颇有些酸溜溜地。

    “妾冒昧来访,还请您恕罪。”柳孺人也在行礼的间隙中认真观察了这位前安王妃的长相。对方却是与她截然不同的,一位明珠美玉般光彩夺目、令人自惭形秽的美人。原来圣上喜欢的是这样的美人,柳孺人目光微黯。

    “孺人言重了,”颜如玉估摸着柳孺人的年纪比她小,见她长得好看又温柔,老毛病就犯了,柔声道:“柳妹妹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噫,白露和惊蛰同时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沉迷美/色的颜如玉,都觉得她没救了。

    柳孺人就叫她侍女出来请罪,“都是这小丫头不懂事,明知道王妃想吃杏仁豆腐,还任由厨房的人给她装了去。妾一听这丫头说了原委,就赶紧带她过来请罪了。”

    说罢,呵斥那个小侍女:“还不快过来跪下。”

    这会儿颜如玉脸色已沉了下来。她要还听不出来柳孺人道歉是假,落井下石才是目的,她就真是个傻子。

    这小侍女才十一二岁的样子,被柳孺人呵斥了,红着眼睛过来跪下,抽噎道:“奴婢知错了。”她头顶绑了一条短辫子,额头上还露着青青的头皮,垂着头,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的样子,伶仃又可怜。

    见颜如玉脸色不好,柳孺人却觉得畅快,当初她被先帝赐给圣上,还以为自己得遇良人,哪知圣上不仅不看她一眼,还为了不让她的存在碍了别人的眼,圣上竟然让她独自守在京城三年。整整三年,她像修苦禅的苦行僧一般,枯守西苑,熬到如今才微微见了一缕光明。

    想不到害她至此的女人,竟然落了个出家为道的下场,真可谓报应不爽。如果仅仅只是她的父亲得到升迁,她还不敢如此放肆,待听到圣上赐颜氏出家的消息,柳孺人就知道自己的翻身之日来了。果然还不到午时,膳房的人就踩着正院来表忠心了。每月拖欠的月俸也送来了,还专门送来了圣上喜欢的茶和香。

    也是,一个是即将入宫的贵人,一个是要被出家的弃妇,谁都知道该巴结谁。柳孺人柔柔一笑:“她小孩子不懂事,知道是王妃要的,就该让出来才是。”

    “这杏仁豆腐妾也带过来了,都还没有动过,还望王妃不要嫌弃。”柳孺人眉目温婉,笑里藏刀。圣上依仗钱家,既然舍了颜氏出家,未来的皇后定然是钱家的嫡小姐钱二小姐了。她以前就听说钱二小姐并不是个宽和的人,待她成为皇后,更不可能容忍圣上原配的存在。颜氏,在她被圣上舍弃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再不能翻身。

    “柳孺人真是贴心,”白露牙尖嘴利,她笑着从柳孺人身后的侍女手中接过食盒,欢喜道:“我还以为我们小姐养的那只哈巴狗没有点心吃了得吃屎呢,柳孺人就送来了,只是点心都给狗吃了,一会儿孺人吃什么?”

    桃枝眨巴着眼睛,小小声接上:“吃屎?”

    颜如玉笑点低,扑哧一声笑了。连带着惊蛰她们几个都笑了。

    柳孺人脸色红了又青,气得发抖。站她身后的心腹侍女扬声呵斥:“放、放肆!”

    大概是穷人乍富,那侍女底气不足,被惊蛰冷冷看一眼,就跟个鹌鹑似的缩回了脖子。

    “孺人请回罢,”惊蛰肃着脸赶人,真是什么人都敢出来找存在感了。

    “我不过是好心,”柳孺人不再装模作样,冷笑一声,“将来王妃青灯古庙,再想有如今的锦衣玉食怕是不可能了。”

    对这种小人得意的,白露才不跟她客气,直接扯了人往门外拖。别看白露长得娇俏可人,她从小跟着颜如玉一道习武,单手举起个把人还是很轻而易举的。

    柳孺人的侍女一愣神,就见自己主子已经死狗一样被拖出门去了。见其他几个人也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生怕被拖出门去,赶紧挽着裙子跑了,也不顾还跪在地上吓哭了的小丫头。

    “唉,走眼了,”颜如玉摇着头,颇有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遗憾。

    惊蛰拿块糖把小丫头哄住了,让桃枝带她出去,才是没好气地怼了颜如玉一句:“就凭小姐你这以貌取人的眼力,十次就要有九次走眼,还有一次特别走眼。”比如,人美心狠的当今皇帝。

    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还有错了喽?颜如玉光明正大地当着惊蛰的面儿,吃了今天的第四块窝丝糖。她就是喜欢吃糖,喜欢喝酒,喜欢吃肉,喜欢美人,还喜欢她的剑。人生在世,没有几个爱好,那多无聊。

    墙倒众人推,且不论推不推得动,反正就有人要试试。

    颜如玉主仆几个迅速接受了现实,很是乐观地接受了比往常敷衍了的膳食。席间,颜如玉还兴致勃勃地跟白露讨论,是不是真的要养一只哈巴狗。

    “养,为什么不养?”白露怂恿她,“小姐你不是很喜欢三小姐养的那只雪球儿么?我们也养一只差不多的。”

    颜如玉想了想三妹那只毛绒球一样的哈巴狗,摇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蠢。我更想养一只细犬,以后游历四方的时候,还能带着去打猎呢。”

    曹大哥的那只细犬,腰细腿长,真是神气极了,还会抓兔子狐狸,遇见狼都不怕。她之所以只眼馋不养,还不是因为徐宥怕狗,现在么,她还管他怕不怕狗。

    颜如玉的想法获得大家一致支持,将门女儿,养狗就要养最帅的!然后再养一只鹰,左牵黄,右擎苍,她就是真个大齐最帅的道士。

    她们在这里嘻嘻哈哈充满了欢乐的气息,消息滞后的西南角偏院里,谷雨也高高兴兴地与寒露分享好消息。

    乍听安王妃出家,寒露惊得扎破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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