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妃出家的圣旨是刘福贵送来的。这篇圣旨是皇帝亲笔所写,写得是骈四乞俪六,花团锦簇,通篇锦心绣口,直把自请出家为先帝祈福的安王妃颜氏夸出花儿来。但再怎么夸,也改不了皇后预备役眨眼变成女道士的事实。
刘福贵火烧屁股似的念完了圣旨,他全程都心虚得不敢看一眼跪着听旨的颜如玉,念完了一看四下静得可闻落针,更觉手上的圣旨烫手。唉,造孽喽!
还是颜如玉最先反应过来,大大方方叩首道:“臣妾,领旨谢恩。”说完抬起手等刘福贵将圣旨递过来。
刘福贵哪敢让她多跪一刻,赶紧送过去圣旨,紧跟着弯腰低头,十足十狗腿地把颜如玉扶起来:“娘娘,您快起来。”说着还半蹲着,用袖子拂了拂颜如玉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颜如玉握着那卷明黄圣旨不说话,白露性格泼辣,却是忍不住的,她一把挤开了刘福贵,蹲下去理了理颜如玉腰间微乱的宫绦,扬声道:“您如今金贵了,咱们可不敢劳烦大总管。”亏得她们家小姐对皇帝情深意重,哪知道是个负心汉!
被白露刺了一句,刘福贵苦笑不已:“白露姑娘言重了,奴婢万万不敢对娘娘有所不敬。”
白露自顾自给颜如玉整理裙上褶皱,她气得面子功夫都不想做,直接把刘福贵晾到一旁。
“刘总管辛苦了,还请入内喝杯热茶。”惊蛰素来稳重,见白露不像话,忙出来打圆场。
刘福贵小心翼翼瞧了一眼颜如玉,作为一个倒霉的传声筒,他还是挺害怕被颜娘娘迁怒的。惹了娘娘生气,到头来还要被圣上问责,谁能比他更倒霉。
“刘公公稍坐一坐罢。”颜如玉语气极其平静。她终于把圣旨上的内容理顺了,刚才光顾着懵了,现在回过神来就觉得心口有一点点闷,然后还很想骂人。日他仙人板板的,个瓜娃子,喊她出家咯,她还怎么大口吃肉?休妻也不休得干脆点,直接把她休回娘家,岂不逍遥。
“奴婢谢娘娘恩典。”只这么一句话,刘福贵就一脸感激涕零,仿佛得了多大的恩典似的。
娘娘什么娘娘,颜如玉听见这两个字就生气。作为新皇帝唯一的后宫,未来的皇后,她这些天没少被人喊娘娘。娘个鬼哦,以后请叫她道长!
这刘福贵的长相三个字可概括,圆肥白,二十八的人长得像十八,狗腿起来就特别讨喜,颜如玉看着他的脸也发不出火来,没好气道:“娘什么娘,贫道静安。”
刘福贵打个哈哈,到底没能把静安仙师叫出口。他想起来自己出宫之前圣上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有交代,只在书房里转圈圈的样子。这要放在寻常百姓家,怕不是要跪断搓衣板哦。
刘福贵大不敬地想了一下皇帝陛下跪断搓衣板的场面,把腰弯得跟虾米似的,伸出右胳膊去给颜娘娘当扶手:“奴婢伺候您。”
他深知王宫内苑的人最会跟红顶白,担心有人不长眼见娘娘一时失势就落井下石,越发放低姿态。只要是聪明的,看见他的态度就不敢对娘娘不敬。
“不用。”颜如玉一脸冷漠,冤有头债有主,她又不是那不分是非的人,还用不着找刘福贵撒气。
待刘总管殷勤伺候着前王妃走远,院子里剩下的人才面面相觑地站起来。
能站到院子里来听旨的都是王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他们都以为来的是册封皇后的旨意,再不济也是接王妃入宫等册封,哪想到居然是送王妃出家?说得好听是王妃自请出家祈福,是代圣上尽孝,其实就是休妻的遮羞布而已。
不过现如今的刘福贵已是乾清宫的御前总管,从四品,唯一可穿红的大太监,皇帝跟前的红人。大庭广众之下,他对前王妃都这般低声下气,他们算什么人物,哪敢当众议论王妃,当下各自散去。然而安王妃被迫出家当女道士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安王府。
到了正院,刘福贵老老实实喝茶,兢兢业业夸道:“还是娘娘这里的茶好喝,昨儿圣上还念呢。”
“咱们这里的茶,那比得上宫里啊。”白露嘀咕道。
刘福贵耳朵尖听见了,他知道白露就是这个脾气,也不生气,讨好地望着颜如玉,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白露,把那几罐茶叶都拿给刘公公。”刘福贵太狗腿,颜如玉都不忍心了。
“多谢娘娘。”刘福贵喜笑颜开。一会儿回了宫就可以交差了。
小人得志!白露看得生气。惊蛰眼疾手快,忙拉了愤愤不平的白露出去拿茶叶。
“你可收着点罢,今夕不同往昔,别给小姐惹祸了。”惊蛰恨恨地一戳白露脑门,“要不是刘公公脾气好,有你受的。”
“我为小姐不值。”白露红了眼圈。当年安王初到燕州,一无根基,二无人脉,若不是她们颜家帮衬着,那病怏怏的安王早就死得只剩下白骨了。一朝登天就翻脸无情,可恨是养了个白眼狼。
出了这样的事,惊蛰也不好受,胡乱收了柜子里的茶,叹道:“谁能想得到呢。”平日里安王对小姐可不是这样的。
白露低低道:“若是,若是当初小姐嫁给曹将军就好了。”
这话吓得惊蛰赶紧捂住了白露的嘴,“真是什么胡话都敢说了。”
白露也知道自己失言,不再说话,帮着惊蛰把茶叶罐子放进食盒里。
两人回了正房,解救了捧着茶杯极为尴尬的刘福贵,他问什么颜娘娘都说好,却一句话也没有问圣上,他回宫可怎么办?
拿了茶,刘福贵不好再碍颜娘娘的眼,告辞之前还不死心再问一句:“娘娘,可有话叫奴婢带给圣上?”
颜如玉随意挥挥手,示意刘福贵可以跪安了。
刘福贵见她真的没有话要带给圣上,只好遗憾地告辞回宫了。果不其然,他刚见到皇帝,就被抓着问:“阿姐可有话?”
“娘娘深明大义。”刘福贵说得很含蓄。
徐宥就知道阿姐还是生气了,他背着手焦躁地踱了几步,难道要用上阿姐外祖父教授的绝招?
刘福贵心里叹着这是何必呢,一面把他从颜如玉那里讹来的茶叶拿出来献宝:“娘娘还是关心圣上的,担心宫里的茶不合圣上的口味,叫奴婢从家里带了些。”
家里二字取悦了徐宥,他眉头舒展,矜持点点头:“还是阿姐懂朕。”重活一回,徐宥觉得阿姐变得更体贴了呢。
刘福贵闭嘴微笑,自觉用颜娘娘送的茶叶泡了一杯茶来。看圣上捧着白瓷莲花茶盏,一脸陶醉,仿佛在喝神仙露水似的,刘福贵心虚地擦了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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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刘福贵一走,主仆几个进了内室,白露就忍不住了,长在边城的女孩子大多泼辣爽快,白露也不管是不是皇帝,张口就骂负心汉。
“你可消停些罢。”惊蛰小心看颜如玉神色,生怕她听了更难过。
颜如玉坐在美人榻上,天光从她身后的窗上照进来,因背着光,却看不出什么来。然惊蛰想着这几日来小姐担心徐宥,晚上睡得都不安稳,人也憔悴了。惊蛰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小姐的一片真心俱是喂了狗。
被她二人担忧关切的目光看着,颜如玉却很平静,看见白露眼睛红红的,还有心情笑她:“好了,眼睛都变成兔子眼了,我这个被出家的人,都没有你伤心。”
“小姐。”白露一听这话更觉得自家小姐是在强颜欢笑,眼泪扑簌簌就掉下来了,恨声道:“小姐咱们回燕州去,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咱们。”
“又说胡话,”惊蛰摇摇头,拿着帕子给白露擦眼泪。白露比她和小姐都小三岁,刚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一个小豆丁,她们都把她当小妹妹养的。原来还觉得白露单纯些也无伤大雅,但现在,惊蛰感觉有点发愁。
她这话却给颜如玉提供了新思路,笑道:“白露说得对。等咱们到了观里,过得些时日,没人记得咱们了,就把观门一锁,云游四海去。”
当道士可不就是要四海云游,访仙问道么。颜如玉想到这里,茅塞顿开,觉得出家也没什么不好了。
白露立刻当了真,点点头道:“小姐说的极是。”
想通了关窍,颜如玉只觉得天高海阔等着她去浪,心情大好,还开起玩笑来:“被皇帝休妻,我是不可能再嫁了,出家修行正好。只是你们两个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可不能耽搁了。”
白露一听就着急:“奴婢是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的!”她原是颜家家将的女儿,她父亲战死沙场,只剩下她和她娘两个孤儿寡母。若不是颜将军将她放到小姐身边,她和她娘会被她爹的亲戚欺负死的。
“奴婢也随着小姐。”惊蛰虽然觉得小姐的愿望不太可能实现,还是随着白露点头。她要不跟着,这俩个不出几日就该花光了钱财,需要上街卖艺了。
“白露可以,但是惊蛰……”颜如玉意味深长,“我愿意,傅统领恐怖怕不愿意。”
惊蛰刷地红了脸,白露瞪圆了眼。
被白露震惊又好奇的目光盯着,惊蛰实在受不住,急忙岔开话题,借口遁了:“小姐,奴婢去收拾东西。”
“惊蛰姐姐一个人定然忙不过来,奴婢也去帮忙了。”白露像条小尾巴也跟了出去。
颜如玉一招制敌,打发了她们两个出去,只独一个人在室内,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徐宥素爱禅香,纵是他不在,一旁案几之上的兽足金香炉里,侍女们还是按着徐宥平日的喜好燃了一炉,青烟散开,满屋子都是徐宥身上的味道。
颜如玉闻着这味儿就上火,想要摔了香炉出气却又可惜好东西,最后只好拿了徐宥的枕头狠捶出气。
“小王八蛋!”早知道就不说徐宥身上的味道像和尚,他的屋子像住在和尚庙了,现在好了,她铁口直断,自个要住到道士观里去当女道士了。
颜如玉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她给徐宥算出了贵不可言,怎么就没给自己算一卦?
墙根下头,惊蛰和白露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总算是放了心。
“小姐把气发出来就好了,”惊蛰仔细叮嘱白露,“眼见着快到午时了,小姐生完气肯定要饿的,你先叫人去厨房要些点心,午膳也早些备上罢。”
白露点头答应了,又拉着惊蛰不肯放:“傅统领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都没有,”惊蛰一把拍开白露的手,风风火火地,“我得去收拾行礼,没空陪你唠叨。”
不说就不说,等她问小姐去。白露气势汹汹出去,差点吓坏了坐在廊下偷懒的小侍女。
白露按着颜如玉的喜好叫人去点膳,又想着小姐心情不好,也不拘着她吃糖了,一口气点了七八样甜口的点心。再想起茶都叫刘福贵拿去了,又叫个人去库房要茶。
这本是寻常事,谁知过得一刻,去膳房的娇杏空着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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