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原是与霜降住一间屋子,霜降出事以后,谷雨觉得小满没有人情味儿,就搬了过来和寒露一起住。
她们几个是皇后所赐,颜如玉把人带回来以后就将人安顿在西南边的院子里,也不必安排什么活计,只当白养着几个闲人。
结果长得最漂亮的霜降受不了冷落,打了歪主意,想法子买通了人,凑到王爷跟前献殷勤,把自己陷进去了。若非被先帝驾崩、王爷登基的大事耽搁了,霜降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因霜降前车之鉴在前,剩下的三个都老实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不敢乱走,只有谷雨跳脱些,跟厨房送饭的侍女也能聊上一聊,这才从别人口中听说了王妃被出家的事。
“可惜了好好的一幅刺绣,”谷雨可惜地看着绣图上沾了血迹的地方,虽只寥寥绣了几个童子,但也可见其精妙绣工。然而这种送子图,沾了血就不吉利,是不能再要了。
这幅绣图,寒露打从求情回来那天就开始绣,说是要给王妃绣一幅百子闹春图,送给王妃赔罪。不过王妃眼看着就要出家了,哪里还用得上百子图。谷雨想到这里嘻嘻笑起来:“还好王妃也用不上了,寒露姐姐你可以不用绣了。”
寒露却没有谷雨想象中的扬眉吐气,她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伤口,抓着谷雨的手急急追问:“你莫不是听错了罢?圣上怎么可能让王妃出家?”
寒露下意识用了很大的力气,谷雨被她抓得生疼,恼怒地摔开寒露的手,才皱着眉道:“我编这样的谎诓你作甚?我听得真真儿的,不止是送饭的丫头在说,就连扫地的粗使婆子都知道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寒露喃喃自语。
“人家都说圣上要娶钱家的小姐为后了,往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谷雨眉飞色舞,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钱小姐的自己人。
她见寒露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是想不明白:“王妃待我们又不好,你怎么总念着她不放了?”
王妃出家的消息给了寒露极大的打击,她实在是没有精神应付谷雨,只好道:“我头疼,想先睡一会儿。”
“这么冷的天儿开着窗绣花,怎么不头疼。”谷雨看她脸色果真难看,暂时放弃了纠缠,帮寒露将窗关上,“还好不用绣了,这两日你就好好休息一下,我瞧着你眼下像画了螺黛似的。”
寒露没有回话。她扶着额头到床上倒头就睡。等谷雨出去了,才又睁开了眼,她想不透为何今生与前世不一样了?圣上居然能舍了昭明皇后出家?
寒露慢慢回忆着前生,上辈子她、霜降、谷雨、小满四人一同进了安王府,一同默默无闻,直到圣上登基,因了钱太后的缘故,她们被封了采女,入宫以后也是住在一起。
那时候她身份低微,圣上和昭明皇后的事也只能从宫女太监口中听到些只言片语。然这些此言片语就足够让她了解到圣上对昭明皇后的盛宠了。因圣上登基以后独宠昭明皇后一人,是以钱贵妃与昭明皇后极为不对付,加之钱贵妃有钱太后做靠山,把持了宫权,钱太后又为侄女撑腰,时常唤皇后到慈宁宫尽孝。
她就经常听见人议论,皇后尽孝回去又卧床几日了。当时钱党势大,圣上即便再宠爱皇后,也不得不为了前朝委屈皇后。宫人们提起皇后来,也不知是羡慕多些,还是同情多些。她是羡慕的。能得帝王一心宠爱,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建元二年,皇后难产去世,皇后所出嫡长子也没能过了满月。后位空悬,钱贵妃理所当然被推上了后位,钟粹宫的柳美人却也突然受了宠,一跃封了嫔,跟着圣上就转了性子流连起后宫来,原本空荡荡的东西六宫,忽然热闹起来。
而霜降因有个在钱太后身边得力的姐姐,能够时常去往慈宁宫,在慈宁宫遇见了圣上,得到圣眷,从采女变成了美人。分明是同样的出身,旦夕之间就分了尊卑,她又恨又妒。而随着霜降升位迁宫,她们所居的绛雪轩彻彻底底成了冷宫,无人问津。
建元五年,三王谋反作乱,牵连甚广。建元八年,随着钱太后的薨逝,钱家大厦倾倒,钱废后被赐死。
建元九年,圣上追封夭折的皇长子为怀献太子,渐渐不再垂怜后宫,花团锦簇的后宫像进入了寒冬,百花凋零,唯有柳嫔一枝独秀。即使圣上一年只见柳嫔数回,她也为人所妒。便有人传言,柳嫔之所以能够得到圣眷,只因为她在昭明皇后生前就事昭明皇后极为恭敬,颇得皇后欢心,而在皇后薨逝之后,只有她不畏钱废后,在钟粹宫的佛堂里供有昭明皇后的牌位。
她一开始也觉得有些荒谬,她曾远远见过柳嫔一面,那样的美人,圣上怎么会不喜欢。直到建元十一年,柳嫔生下皇子,被册封为贵妃,执掌后宫凤印。圣上就开始清修,再也没有踏足过后宫。她忽然就相信传言为真了。
建元三十五年,圣上驾崩,二皇子登基。柳贵妃母凭子贵,一跃成了皇太后,柳氏煊赫的一生似乎刚刚开始,而她的苍白惨淡的一生却走到了尽头。
多么不甘心啊。所以当她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重新活了一回,就再也不想默默无闻过一生了。
今生,她一如前世进了安王府。因为妒忌,她故意设计,让霜降误以为她为了争宠要买通王府管事,到圣上跟前去服侍。霜降行事冲动果然中计,莽撞行事,却再也没有当初的好运,如她所料,被圣上厌弃。
听到霜降被发卖的消息,寒露就明白只要昭明皇后还在,就没有别人出头的机会。而她只要学着柳氏,讨好了昭明皇后,待昭明皇后死后,再争圣宠。
寒露轻易就除去了霜降,正是信心大增的时候,她绣百子闹春图是算好了日子,只待在恰当的时候献给昭明皇后,待昭明皇后查出身孕,她就是大功一件。
可惜,她算来算去,怎么也没想到今生昭明皇后被迫出家。寒露头疼欲裂,几乎要怀疑自己所谓的上辈子只是一场荒唐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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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颜如玉只是陪着徐宥入京过年而已,箱笼并不多,刚入夜,惊蛰就带着人把东西都收拾整齐了。亲手锁上最后一个箱笼,惊蛰才放心的去见颜如玉,准备跟她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动身去白云观。
哪知一撩起内室的帘子,她就看见颜如玉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糖,背后垫了枕头靠在床上,还翘着脚,裙子都掀到腰上了,完完全全是个大老爷们的样子,看她脸上神情别提有多舒坦了。
而白露就在一旁闲得嗑瓜子儿。
惊蛰一进去就没好气地敲了白露一脑崩子,跟着过去收了颜如玉手边的糖,又收缴了她的书:“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吃糖,奴婢看您是好了牙齿忘了疼!”
跟着又骂白露:“你也不看着点,倒是自己在一旁耍得高兴。”
白露抬手抹掉嘴上沾着的西瓜子皮,不敢作声。
颜如玉有一点点心虚,但是徐宥给了她完美的吃糖借口:“好姐姐,我今儿心里酸,要吃很多甜的才高兴。”
说完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委屈了,为了多吃一口糖,她不由扑在枕头上嘤嘤嘤呜呜呜假哭起来,那么多的糖,放到明天不新鲜了多可惜呀!
徐宥漏夜前来,还没进屋子就听到了颜如玉的哭声,他心里一慌,破门而入。
屋子里三人都吓了一跳。然而一见来的是某个负心汉,三个人齐齐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颜如玉本来都坐起来了,见是他来,一扭头又扑回枕头上,戏精附体,心里哀哀切切地冒出一句酸话“动如参商,何必相见”。
徐宥眼里只有颜如玉,他疾步过去,惊蛰和白露还想拦,徐宥冷了脸:“让开,朕不想与你们动手。”
他眼神极为锋利,带着叫人透不过气的威势,惊蛰白露都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徐宥,一时失措,愣在当地。
颜如玉埋着头只听见了声音,听见这话立刻抬头:“欺负我还不够,你还想欺负我的人?”气成河豚!
徐宥瞬间变幻了神色,颇为委屈地望着颜如玉道:“阿姐,我错了。”
他牛高马大一个人,垂了头,再小心翼翼抬起眼睛看人,烛光里,他一双眼睛琥珀似的透亮,顿时就显得娇小可怜起来。
颜如玉心一软,就成了噗噗漏气的河豚。
“阿姐,我有一样东西要单独给你看。”徐宥见机行事,语气带着点儿撒娇,“你让她们出去呀。”
这种语气,旁边的人听了都觉得身上一寒。尤其是刚刚见识过徐宥变脸的惊蛰和白露,吓得下巴都要掉了。
只有颜如玉十分受用,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呼噜呼噜就上了徐宥的当,把所有人都支出去了。
刘福贵立刻就把他亲自抱了一路的两个长匣子放到地上,靠低头掩饰了他脸上“圣上您多保重”的神情,安全退离。
地上的两个匣子俱是描金紫檀,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礼品盒子,一长一短,长的约莫三尺,短的两尺。
颜如玉好奇地穿鞋下床,瞧着地上那两个匣子:“是什么?”看形状难道是兵器?听说大内有好多稀世兵器呢。颜如玉兴奋地搓手手,如果送得和她心意,她就原谅他害她出家吃草。
徐宥深吸一口气,迅速开匣取物,然后一手提了一个,认真问道:“算盘,搓衣板,阿姐你说跪哪个?”
在这一刻,他堂堂齐武帝只是一个怕屋里头婆娘的耙耳朵。
颜如玉目瞪口呆,并有种似曾相识的即视感。
“阿姐,我错了。”徐宥见颜如玉不答,他心一横,算盘搓衣板都落了地,打算一个个跪过去。
“且慢!”颜如玉总算想起来为什么这个场景如此眼熟了,她猛地兴奋起来。
徐宥见她露出笑容,心道不好,就看见她到屏风后噼里啪啦翻了一阵,最后丢过来一根花里胡哨的狼牙棒。
颜如玉慢悠悠背着手走回来,得意洋洋:“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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