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日新一千多人的工厂里天天有人辞职，天天有新员工进来。生产部的老大喜欢开会，所以总是喜欢让她们几百号的普工站在外面，然后他大声的讲话，大声的鼓励大家。

    公司招工难，人事部贴出了公司员工带新人过来奖励从一人五百变成一千的公文。李潇潇面无表情的看着，然后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服，继续去加班。

    在10月15号发工资的时候，李潇潇已经做好了要是李妈妈不给她一千，她就跟她拼命的心理准备。

    这次不等李妈妈打电话过来，一领到工资条她就冲到了银行。在发现银行到账的4500块，现在变成了一千后。李潇潇有点不知所措，她想生气，也有点哭笑不得。最后她像个傻帽一样，看着一千的余额竟然满足的笑了起来。

    也就是这个月，李潇潇花了100块，当真买了一个老年机。她一买到手机就给李妈妈打电话，说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李妈妈很高兴，所以之后每次她转完钱后。总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李潇潇说一声，顺便再叮嘱她一两句。

    11月15号，李潇潇再次进账4500，最后剩1000.

    12月15号，李潇潇进账6500，李妈妈最后给她1200元。

    2032年1月15日，李潇潇进账3500，李妈妈唉声叹气，最后给李潇潇900元。

    2月初公司开始放假，李妈妈问李潇潇回不回家。李潇潇身上只有花剩的300块，在告知李妈妈来回车费800块，而她身上只有300后。李妈妈考虑再三，决定让李潇潇就在公司过年得了，毕竟过年期间工资是成倍给的。

    2月10号，正在公司加班的李潇潇第一次见到公司的大老板，大老板来慰问她们。因为她们是为数不多的除夕夜还在坚守岗位的好员工，所以大老板给了她们一人三百块的大红包，并且还给她们所有人都外订了一份除夕夜的饺子。并叮嘱她们好好干，说公司不会亏待她们的。

    众人感动流涕，喜极而泣着。捏着手上的红包，吃着从小饺子铺送来的饺子，李潇潇心里五味陈杂。

    2月11日大年初一，李潇潇休息了一天。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她独自照着镜子。大半年的时间，几乎天天待在封闭车间的她，似乎稍微的白了一点点。但眼睛上的黑眼圈特别重，头发也干枯干枯的。李潇潇对着镜子，看着这样的她，许久都没有动。

    2月12号，李潇潇又休息了一天。这天她久违的再次进了网吧，这次她不是来玩游戏娱乐的。这次她开始查询，一个农村孩子上一个大学究竟要多少钱。

    她查询许久许久，最后得出，大学的一学年的学费跟宿舍费，加起来竟然只在6000-12000之间，而大部分只要一万就绝对稳妥了。而且她还知道了，只要能考上大学，就可以申请国家助学贷款。而且她们家的情况特殊，都肯定能领到贫困补助的。

    想到现在李佳佳上高中，一学年的学费连一千都不到。李潇潇心里不舒服了，所以大过年的她打电话过去。开始问李妈妈她工作大半年，她转走的那17000到底是怎么花的。还有她们家，究竟有多少的外债。

    “你问这个干嘛？”李娟本来接到她的电话很开心，但在听到女儿开口闭口就是钱后，她一下子就不开心了。

    “现在家里是我在赚钱，我自己赚钱，总要知道你花了多少，是怎么话的吧。一个大学生，一学年的学费大概一万就够了。我就想问你一下，你有没有把她大一的学费给存好。”

    因为在工厂总是沉默着工作，因为现在总是在宿舍独来独往，跟人很少说话交流。李潇潇在高声跟李妈妈说话时，竟然发现自己说话说的有点吃力了，嗓子竟然有种发不高音的感觉。而且这是她第一次跟对方交流这个，第一次问李妈妈家里的钱是怎么化的，所以她还有点紧张。李潇潇紧张着，但在反应过来，她赚个钱，便有权利知道一切后，她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这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家里花销多着呢。今天这家出喜事了，明天那家有老人去世了，这些都要钱的。而且家里的电费，你姐姐的书本费和零花钱，这都不是钱啊。反正你放心我没有乱花你的钱，家里的所有的花销我都记着呢！”

    说到最后李妈妈有点生气，然后猛然掐断了电话。李潇潇不知道她这么问到底对不对，但她真的感觉自己赚的挺多的。在意识到，一个大学生，刚开始上大学学费也没多少后，她心里就不平衡了。

    2月份的工资是年后发的，因为临近过年那个月，公司单子多，但辞职的也比较多。所以加班加的多的李潇潇，又赚了6500块。这次李妈妈，照例给她留了1000块。

    3月的一天，16岁的李荣在宿舍里跟李潇潇悄悄说了，她交了一个男朋友的事情。

    “会不会太早了？”老爸让她不要早恋的话再次闪到李潇潇的脑子里，李潇潇下意识的反对了起来。

    “你这个老古板，人家C组的邓翠翠才15岁都已经交了三个男朋友了。D组也有跟我们一样的姐们，出去跟人同居了。我都16了才开始谈恋爱，这还早吗？”

    容容同学耻笑起李潇潇，才来这里半年多，容容就大变样了。她卷了头发，还染了个比较扎眼的颜色。她再也不是那个刚来这里时，在路上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想到整个工厂一线普工普遍低龄化，但大家好像把交男女朋友的事情。看的稀松平常的状况，李潇潇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月五月照常过，在六月的一天。荣荣拉着她，说要出去跟男朋友一起住，说让她帮忙搬一下家。

    看着坐在17岁小屁孩电动车上笑的一脸灿烂的荣荣，李潇潇感觉心里不舒服极了。

    她劝了对方两句，但荣荣却突然道：“这有什么啊，大家都这样啊。苗苗姐今年过年，都在老家结婚了。但在这边，她还是有男朋友，还是在跟别人同居啊。为什么别人可以，我就不可以。大家都能做的事情，为什么到你眼里就变得特别严重复杂了呢。”

    李潇潇无话可说，最后只能让她离开。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在厂子里，就可以想跟谁睡就可以跟谁睡。为什么厂子里的小姑娘，那么容易被感动，那么容易就跟着别人出去开房同居。

    为什么男人们只是给她们送送水，送送吃的，她们就那么高兴了。为什么一个女生宿舍里，会有男生跟过来，晚上躺在她的下铺跟他的女朋友摇着床板。

    为什么在大家的眼里，跟人同居，随随便便的跟人发生关系，就成了这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了。是世界变了，还是她落伍了。

    8月一天，李潇潇接到了荣荣小姑娘的电话。对方说她在医院，说能不能让她出来照顾她一天。

    李潇潇请了假，匆匆赶到李荣说的医院。看到的就是在小医院病床上，缩成一团的李荣。

    “潇潇！”看到她李荣就哭了起来，李潇潇匆匆跑过去。在接触到荣荣的时候，她便感觉到了一切。而此时距离她们来鹏城这个大都市打工，刚好是整整一年。

    “潇潇我的孩子没了。”小姑娘在她面前哭泣着，这一刻李潇潇有一种自己一下子长大，并且比李荣要大的多的感觉。

    “陈锐呢？”

    她冷静的问着，李荣苦笑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去借钱了，打胎的钱，我们还没给够呢。”

    李潇潇想问值得吗，但不等她问话。粗神经的荣荣，却拉起她身上的衣领，问她她肩膀上的纹身好看吗？

    “是小狐狸哦，是我们爱情的见证，我们一人纹了一个。”李荣似乎完全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完全忘记了她刚刚打掉一个孩子，只是摸着肩膀一脸幸福着。

    李潇潇如遭雷击，书本里几年后，原主变成破鞋，打了三个耳洞。身上纹了纹身，怀了不知道是谁的孩子。被李妈妈赶出的事情，一下子充斥在李潇潇的脑子里。

    想着曾经单纯的李荣，想着才十六岁的李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所有的过程。李潇潇有种感觉，那就是如果她不尽快的离开这个圈子，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话，那她迟早也会变成第二个李荣。

    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如果她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一年两年，她坚信自己能坚持的住，也确保自己不会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和同化。但如果她在这个地方待上三年四年，甚至更久的话，她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变吗？

    这些陷入爱情的小姑娘，有时候想要的不仅是物欲，有时候男生打动她们的可能就是一两句关心甜蜜的话。而且远在他乡的大家，彼此冷漠着，彼此保持着距离，像个机器人一样日复一日单调的活着。有时候她们轻易的接纳一个男生，轻易的被对方抱在床铺里。可能想要的就是片刻的关注，可能想要的就是那种独属于情侣的亲密感觉。

    还有那些因为男生送的好吃的，送的手机，就跟别人处男女朋友的女孩子。真的是为了钱？真的是那么廉价吗？李潇潇觉得不是。因为看多了身边的小姑娘被同厂子的男生打动的事情，李潇潇渐渐的也看出了一些门道。

    来工厂打工的都是一些不到二十的孩子们，大部分都很小。而且家庭条件都特别差，有些甚至来的地方都算得上是偏僻落后了。李潇潇不知道别的厂子到底怎么样，但反正在他们的厂子里。那些长年待在工厂，一直努力赚钱，努力养家的孩子们。年龄真的不是很大，而家庭条件真的不是很好。

    她们被自己的老乡或者同学介绍到这里，或者她们是通过收费的中介，自认为千辛万苦才找到这样的好工作的。在这里，她们领着所谓的高薪，住着所谓的好宿舍里。在这里不管她们赚的有多少，但大部分都是交给家里的。她们的父母总是对她们说着金钱的重要，总是告诉她们家里的条件有多么的千辛万苦，总是叮嘱她们花钱要小心。

    所以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她们赚的比较多。但刚来这里时，她们拿着手上的票子，依旧不敢多花，依旧省吃俭用着。她们用自己赚的钱，维持着自己最基本的需求。这个时候出现一个长得还可以的男的，对方不停的给她送一些，她根本不会买的吃用的所谓的高档玩意。对方还会带她去附近的游乐场或者景点玩，对方甚至还会带她吃吃城里孩子才会吃的肯德基麦当劳小火锅什么的。

    这些在城里孩子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东西，但在她们的眼里是奢侈的，起码她即便有钱也不会轻易去尝试去浪费的。这个时候有个跟她一样条件，身上可能跟她一样钱不多的男孩子。总是带她享受，总是为她花钱，小姑娘又怎么不会被感动。因为在她们的眼里，甚至在她们父母的眼里，这些都是高档的玩意。对方拿这么高档的玩意追求她，如果不是喜欢又是为什么呢？等到了最后，等对方拿出一部一两千甚至更贵一点的手机。拿出一个她的父母就算打死她，也不会允许她购买的东西，她还不沦陷。

    他们的父母毕竟是吃的盐也比吃的米饭多的人，他们看到自己的闺女，被别的男孩子用几包零食，一个手机，或者一个金首饰骗走，他们能不心疼吗？但是他们忘记了，让自家孩子以为这些东西特别贵重，以为这些东西都是她们不能拥有的，不配拥有的，都是他们自己。

    刚出社会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被外面的男孩子轻易的拥有了。而等她们在大都市待得久了，或者见多识广了。她们才会明白当初的自己有多少傻，当初追求她们的男孩子付出的有多么的廉价。但这个时候，有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可能在她被追的第二年，她们就在一起了，就已经结婚了，也可能那个时候她已经为对方生儿育女了。而有些可能像荣荣这样，年纪轻轻就已经为对方打过一个或者两个，或者更多的孩子了。

    “这个世界这么了？”李潇潇前所未有的恐慌，她不想成为第二个李荣。而且一想到几年以后，她还在这种小地方蹉跎着岁月，她就前所未有的恐慌起来。

    “我的小公主，以后你是要穿着最好看的衣服，念着最好的大学。然后去最好的单位工作，最后嫁给最好的男孩子，成为一个漂亮皇后的。别信网上那种，什么一天皇后，一辈子老妈子的话。有我跟你妈妈在，你怎么可能会混的那么惨。”

    脑子里闪过她在家看电视时，老爸听到电视的话，对她认真开解的情景。想到那两个为了她一辈子都没有离婚的怨偶，李潇潇一下子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潇潇，你别哭啊，我没事的。我真的不疼，就像广告上说的，这个手术真的不疼的。”

    李荣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下意识以为是为自己，所以立马劝了起来。接着劝着劝着，她脸上就淌下豆大的汗珠，脸色也一下子白的青了起来。

    “你别动，乖乖躺着，我去给你买个鸡汤。”李潇潇迅速的擦干眼泪，迅速的稳定了情绪。她收敛情绪，安抚好肚子疼的李荣。然后出去给她买吃的，然后开始照顾她。

    李荣说让她陪她一天，但实际上李潇潇一陪就是三天。因为李荣的男朋友总是来去匆匆，总是说要去筹钱。李潇潇放心不下独自待在小医院的李荣，所以只能守着。

    到了第三天，17岁的陈锐终于借到了钱。两对小情侣打算一缴清手术费就去他们的小出租里养着，所以李潇潇便离开了，便去上班了。

    等再次回到工厂后，李潇潇认真考虑起自己的未来来。她暂时没有头绪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但在上班穿过楼道。意外看到那个人事部早在年前就贴在下面，她以前天天看到的公司内部招聘计划时，她却愣住了。

    这个公司人事部贴在车间楼道上的内部招聘计划书，已经贴在这里好久好久了。久的大家都习以为常，久的所有在这里的人，都只把这个当成一张废纸，一个笑话。

    李潇潇站在前面看着，许久后，她鼓起勇气伸手先把它撕了下来。因为她的动作，周围的工人们全部都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全部都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意思。

    “装模作样！”

    “这个打字要一分钟一百多，她以为她是谁！”

    “这个李潇潇我还以为她就不合群，没想到现在脑子也成问题了。”

    “这个内部招聘书，就是上面糊弄我们的。说不要求学历，但却要精通什么EXCEL和WORE，打字也要特别快。还有要能看懂简单英语字母，这明显就是坑人。这个小姑娘，她是被谁给糊弄了吧。

    “我有认识人在上面工作，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四千。她这是疯了，才会想去上面。”

    周围人在议论纷纷，李潇潇没有管这个。她装着那个招聘计划，正常的上着班，该夜班就夜班，该白班就白班。但在休息的时候，她再次跑去了网吧。

    这次，她不是玩游戏，也不是像上次那样查询一个农村孩子读大学究竟需要多少钱。她只是铺开那份被她折出了褶皱的招聘计划，找准了那个她唯一能报的内勤职位，然后按照职位要求开始学习起EXCEL和WORE来。

    这个职位上面写着不要求学历，但是要求打字速度快，还要对EXCEL和WORE有所了解。

    李潇潇在这个城市没有别的依靠，她甚至从未想过离开这个小小的公司。因为她不知道，离开这个地方，她能去什么地方。她没有存款，没有学历，在这个城市，她能干的正经工作，似乎只有服务生和普工。既然都是这样，那她还不如暂时还是留在这里呢。至少这个地方她熟，甚少在这个地方，她不觉得恐慌。

    不过即便要待在这个地方，她也要往上爬，也要摆脱她现在的糟糕环境。所以，如今这个，早先她从来都没有重视过。别人也好像从来都没有重视过的内部招聘文件，就成李潇潇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她甚至做好了，如果这次她应聘不成功，或者公司招聘职位满了，她就再等一年的心理准备。

    像是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赌上一样，李潇潇无视周围的冷嘲热讽，无视别人的异样目光。每天都会抽出两个小时去网吧学习，她甚至专门跑了一次市图书馆。在里面交了一百块的押金，然后借了两本书出来。

    在整整学习了十五天后，在9月1号的那天。感觉做好准备的李潇潇，一脸紧张的拨打了6楼人事部的电话。

    “喂你好，这里是日新科技人事部，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漂亮的女声在那头礼貌着，李潇潇长时间处在大嗓门，说话随意的氛围中。此刻只是突然听到一个略微礼貌的声音，李潇潇竟然就有点激动了。

    “你好，我叫李潇潇，是公司第四车间的普工。我的工号是20310815003，我看到公司贴在我们车间的内部招聘计划了。请问现在国内销售部的内勤还缺吗？”

    “啊，这个啊，请稍等我问一下！”一听到是内部员工，对方便轻松了下来，然后拿着电话立马问了起来。

    “刘姐，国内销售部的内勤还缺吗？招到人了吗？这里有个工厂的小姑娘在问呢！”

    “让她上来面试吧，等面试过了再说。”

    那头的声音冷淡着，无所谓着。但李潇潇已经顾不上对方的态度了，她只是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便一下子弯起了嘴角，便第一次在这个地方真正的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