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娴的东西, 无一不是精品。
眼看着她眼眨不眨地就把东西摆出来给她们挑,别说郭满诧异, 一旁赵琳芳看着,羡慕得心都疼了。这得手里捏着多少好东西,才能做到这般毫不在乎。她一面眼睛在那些绫罗绸缎珠钗首饰上流连, 一面瞥郭满。
周家长房嫡出的大姑娘自然是有底气的,这桌上的每一件对于平常人家摸都摸不到的好东西, 但她却是自幼见惯的。就连包着首饰盒子的布料,她用的也是上等天蚕丝。赵琳芳识货, 每一样的价值她心里有杆秤。此时拿眼角瞥着郭满, 心里又怕又鄙夷。
鄙夷郭满这人小家子气,寒酸, 怕则怕她没见过好东西,张口就是狮子大开口,将桌面上的东西都拿空。
郭满可没赵琳芳以为的那么小家子气,她只是在诧异周钰娴这突然慷慨的举动。
然而一想又觉得正常,从宫里回来,自然带回了赏赐。像周家这样的人家,姑娘自小拿金玉堆砌着养。金银俗物素来不看重, 估计周钰娴是得了这些东西跟得了味儿不错的点心一个样,拿出来与家里姐妹分一分。
毕竟在娴姐儿的眼里,这些怕都是些小事儿。
转头看了周家这几个姑娘, 郭满就没看到谁眼里有贪的意思。周钰娴态度随意, 周钰敏周钰灵两姐妹看了也只是觉得簪子花样好看, 别的意思真没有。
郭满心道既然是周钰娴的好意,她便挑两样。
于是走过去瞧了一瞧,不外乎金银首饰、玉石环佩、衣裳布匹,全是女儿家心爱之物。郭满瞧了半天,实在不晓得挑什么,干脆选了根雕了小狐狸的羊脂玉簪子和一盒膏子。拿完她便准备找个位子坐下,看得娴姐儿都说不出话。
“嫂子,只这两样就够了?”周钰娴看她爪子捏的那膏子和簪子,皱着眉指了其中几匹色泽鲜亮的布匹,一条大东珠项链,一对宝石耳坠子,以及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这个这个这个,都拿上。”
郭满眨了眨眼,不晓得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讲真,金银首饰这类的东西,她还真不缺。在荆州的时候,周公子为了装个为她一掷千金的纨绔形象,不知道包了多少银楼玉器楼。首饰装满了几大盒,各色各样精巧的都有。衣裳料子她也不缺,后宫妃子穿得贡品大多产自江南。周公子见她长得快,也给她弄了好些好料子回来,此时全堆在她的库房里落灰。
之所以穿得随意,是路上太匆忙没工夫裁衣裳,以及嫌首饰累赘懒得戴而已。
郭满低头看自己这一身,是当初路过豫州,天气突然转凉,双喜去绣庄买回来的成衣。除了胸口这块儿双叶连夜改了些,其余就都是成衣的原模样。
……该不会娴姐儿觉得她寒酸,特意弄的这茶话会?
郭满:“……”
周钰娴指的那几个,正好有大半赵琳芳看中了。
袖笼里手蜷了又蜷,赵琳芳抬头看向郭满,就看她是个什么意思。然而就见郭满一脸不知说什么好,在跑神。周钰娴是个果决干脆的性子。她手指了,身后的丫头就立即上前一一替郭满捡出来。赵琳芳眼睁睁看着东西少,袖子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起来。
“嫂子你手上那膏子不错,”娴姐儿昂着下巴,给了人东西还一幅傲得不得了的模样,“冬日里擦脸擦手,极润。”
郭满就是随手挑的,她拿这个,纯粹觉得味儿好闻。
“这个?”
周钰娴点头,“这是淑妃娘娘亲自调的,她自个儿用得好,应当不错。”
郭满不知道淑妃是何人,但周钰娴都夸一句好,那必定是真好用。莫名其妙被小姑子可怜了一通,郭满挑完,自然轮到其他人。周钰灵周钰敏两姐妹不好落下赵琳芳,便拉着她一起围到桌子边,拿起一根水头不错的珠链在手腕子上比划。
虽说剩下的东西也是好物,可赵琳芳看中的那几样全在郭满手里。她面上淡淡的,挑了两根簪子,一个翡翠的,一个白玉的。料子也选了两匹,都是选素淡的颜色,耳坠子选了两对,一对东珠耳坠,一对翡翠耳坠。
挑完了,就回到位子上安静地坐下,倒是周钰灵周钰敏两姐妹还在叽叽喳喳说话。
两人就觉得样式好看,挑了老半天,一人就拿了一根簪子。周钰敏小姑娘拿的是一个雕着猫咬尾巴的,周钰灵则拿的是一个雕了栩栩如生的莲花的。其余的就都叫丫鬟撤下去。赵琳芳饮茶的手一顿,杯盏后面小脸儿渐渐青了。
都拿的少,就她拿得多,岂不是显得她眼皮子浅?
周家几个姑娘还真没这个意思,也没有故意叫赵琳芳出丑的意思。拿多拿少,既然大姐都摊出来给她们拿,自然不会吝啬这点东西。然而她们这么想,赵琳芳却不这么以为。心里觉得周家姑娘在笑话她,眼睑下眸光都暗了许多。
不得不说赵琳芳会装,心里再如何不忿,面上也是清淡淡的。
周钰娴见都不要了,还是张嘴问了一句:“可还有中意的?喜欢便挑。”
见都摇头说不必,她才命丫鬟把剩下的再搬回库房去。
既然来了,总不能拿了东西就走。郭满于是在娴姐儿身边的位子坐下,陪着几个姑娘说一会儿了话。周家几个姑娘自小到大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外面好奇的紧,就都在问郭满南下荆州的境遇。
她哪有什么境遇?成日调戏周公子算不算?
心里这么嘀咕,郭满还是将荆州东陵城的所见所闻说给几个姑娘听。娴姐儿听完就沉默了,敏姐儿灵姐儿也低下头没说话。她们这些养在深闺的贵女,哪里见过下层百姓的疾苦,心下不由得沉甸甸的。
“嫂子,那这些人的父母官呢?”敏姐儿年纪小,但也知道一方百姓有一方父母官,“他们活得那么苦,太守都不管?”
郭满说:“跑了啊,时疫爆发,他便带着全家弃城逃了。”
敏姐儿一听居然举家逃了,顿时就生气了。气得脸小脸儿红彤彤的:“这种胆小怕死的人不配当官,应该要严惩!下大牢,抓到全部下大牢!”
大家被她义愤填膺给逗笑了。
赵琳芳附和地笑笑,从方才挑东西起,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不过心里怎么不高兴,赵琳芳面上却丝毫不露。旁人看了,也只当她自小教养严,性子比旁人拘束些。郭满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说得几个姑娘兴致勃勃,拉着她都不放她走。
周公子才从前院出来,还没回西风园,就被芳林苑的下人给截住。
说是方氏有要事寻他,叫他得了空过去一趟。
周博雅以为她有什么紧急之事,于是随她去。到了院子,方氏还在忙。今儿是大年三十,府上几个院子要一起用年夜饭。上上下下近两百人,大年夜的份例,里里外外的节礼,全都要主母过目操持,方氏从早到晚跟陀螺似的连轴转。
周公子去偏厅坐了一会儿,方氏才得了闲过来。
她上来先是好好打量了周公子。
“伤着哪儿了?”
周公子太忙,神出鬼没的,即便回了府也难见到他的人。方氏这个做娘的,连儿子重伤都没亲自瞧,心里自然放心不下。方氏坐下喘口气儿,“太医怎么说?”
他腹部被割了一道半寸长的伤,如今也结了痂,并不碍事:“小伤,母亲不必担忧。”
方氏仔仔细细看,见周博雅浑身清爽,确实没有行动不便的情况。又听他说得轻巧,悬着的这颗心总算放下来:“往后做事莫太拼,家里不求你如何,保重自己为先。”
公务上的事儿,周博雅不多说,于是便问她寻他过来所为何事。
方氏忙起来忙昏头,当下一拍腿想起来。
“雅哥儿,是这事儿。”方氏斟了杯茶,笑了笑,“满满此次从荆州回来,我瞧着人大变了个模样。就想问问你,她是不是身子骨养好了?”
原来是这事儿,说起满满,周博雅脸上就柔和了起来。
方氏见自家寡淡的儿子一提起儿媳妇,眉宇间的疏淡仿佛如冰雪消融,心里不由得又酸又欣慰。酸是酸,儿大不由娘,就没见这小子提起她是这模样,光对儿媳妇贴心。欣慰是欣慰儿子儿媳十分和睦,夫妻之间就该和睦些好。
周公子笑笑,口吻莫名有些骄傲:“这丫头素来不晓得挑食,什么都吃,自然是好养。”
方氏被他这养爱宠的口气给逗笑了,点头连声说好。
可不是么?祖母说的在理,能吃是福。郭满那一身软趴趴的娇娇肉,可不是她瞎吃吃出来的?也亏得她会长,肉尽往该长的地儿长。否则以她不停的嘴,怕是从荆州回来后不是个勾人惹火的小妖精,而是小猪崽子了。
方氏心里还是高兴居多,自家儿子可算是有人气儿了。
笑了一会儿,方氏才进入正题,问起郭满的初潮:“苏太医的医术不必说。有他出手,满满那身子该鼓的地儿也鼓起来,就是不知这初潮来了没?”开了年就十六了,旁人家这个年岁,孩子都下了地,她家儿媳自个儿还是个女童。
方氏那个愁啊,愁得脑袋打结。
话音刚落,对面正襟危坐的周公子后背却倏地一僵。他垂下眼睑,抿着唇没开口。鸦青的眼睫下,眸光闪了闪,幽幽的。
“雅哥儿,不是娘急,你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方氏也不敢他绕弯子,直言不讳道,“不能光等,非憋出毛病不可!儿媳身子既然眼看着好转了,那长熟也就快了。看看能不能叫苏太医再给来一趟,能开药开药,莫叫你这么干耗着!”
周公子喉咙忍不住发痒,脸上神情更古怪。
……他其实没干耗着,他昨夜就下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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