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倒不是催着周博雅开枝散叶, 只是开了年他也二十有一,总不能二十多岁了还过得跟苦行僧似的。外头传他不举的谣言传了快一年了,这么久还时常被人提起,假的也成了真。
方氏不由地想叹气,就是她这做娘的再相信自己儿子,见他整日清心寡欲,心里免不了着急。
身子不举是假,她怕就在怕她儿子心中不举,例如好得其实不是女色而是男色之类的……
周公子尚且不知他娘已经在猜他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癖好,才在房事上提不起劲。此时他端坐在桌案一旁, 盯着茶杯中起伏的叶子, 不知在想些什么,眸色幽沉沉的。
花厅里鎏金兽首三足鼎上冒着缕缕青烟, 一股温和的兰草香在花厅里弥漫开。屋里除了斟茶的水声, 只剩方氏的说话声。方氏说着说着, 便注意到儿子的神色有些不同。眼神隐约可见在闪烁, 似乎很有些不自在。
典型的做贼心虚, 方氏见状,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
难不成她儿子衣冠禽兽,把生瓜蛋子的儿媳妇给强行破瓜了?思忖到此,不由地眉头皱了起来。
真不怪她这么想自己儿子,实在是她这儿子, 自小心思就难猜。行为做事, 也不是她能揣度的。她这么瞪大了眼睛从旁关注着这么多年, 就没猜准过她儿子周博雅的心。况且就没看出他对哪个女子提起过特别的兴趣,除了对儿媳妇那身无二两肉的女童好之外。
嗯,她作为周公子的母亲,非常谨慎地又猜到了好女童这怪癖……
方氏晃晃脑袋,尽量往好处想:“那……是不是儿媳妇的初潮已经来了?”
她不过随口说说,没想到这么一问,喝着茶的周公子身子猛然就是一僵。心虚得一口茶水呛到了喉咙眼儿,拄着唇就不住地咳了起来。
方氏的心思这不就活了起来?眼睛立即狐疑地绕着周公子瞧。
周公子被她瞧得尴尬,想着满满长大了又不是什么坏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于是偏过头,含含糊糊地就‘嗯’了一声。
方氏听到这一声‘嗯’,眼睛就亮了,面上的喜意就涌上来。
真这么凑巧?她不敢相信,随口一问,儿媳妇还真来了初潮?方氏被这喜气给喜得脸上都冒起了红光,大过年的都是遇见好事儿,看来来年一年都是好运气。于是双手合十,连忙就朝天拜拜,嘴里念了一句,多谢菩萨保佑。
周博雅虽说无奈,但实话说,小媳妇儿长大了他心里也挺高兴:“满满回来得晚些便是因她路上初潮来得突然,又受了些凉,这才多耽搁了几日。”
怪不得前些时候雅哥儿急急忙忙去接人回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方氏不知郭满回来路上病过,听周公子说才连忙追问郭满的病可养好了。养自然是养好了,周公子轻哼,那小丫头如今可是比谁都活蹦乱跳,给个梯子她就能上房揭瓦!不过这些就不必与方氏细细分说。夫妻俩的闺房之乐,周公子自己留着品就好。
“既然满满身子骨儿结实了,你俩的事儿也该办了。”
方氏沉吟了下,说道:“这样吧,开过年的初六是黄道吉日。届时娘私下里再给你们布置一回新房,剩下的,你自个儿掂量。新婚那日满满还小,糊弄了了事,之后这个,就算娘补一个像样的洞房花烛给满满。”
说着,她又暧昧地笑问周公子可碰过媳妇了?
补一个洞房花烛,尝了甜头的周公子自然不会反对。但对着母亲暧昧的眼神,他实在没法张口跟自己母亲说这些私密话。
于是站起身,张嘴就要告辞。
方氏还想听听儿子儿媳私下里如何处,被他这脾气给气着了。打听一下都不能打听。提都不兴她提几句,养个儿子丁点儿不贴她的心!
周公子摸了摸鼻子:“那……儿子这就告退?”
方氏脸扭过去,不耐烦:“走!”
周公子于是就真得走了。
方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手指点着,不住地颤,没忍住跟苏嬷嬷抱怨。苏嬷嬷弯着嘴就是笑,知道她是高兴,高兴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头。毕竟儿媳妇是童女这桩事儿可是关系周家长房的香火,压在方氏心里整整九个月,可把她给压得喘不过来气。
郭满能养好,还这么快就养好,比什么都叫她心里欢喜和快活。
果不然,方氏跟苏嬷嬷抱怨了两句就挂着满脸的笑又去忙了,背影都透露着喜气。苏嬷嬷笑着摇了摇头,指了个丫头将花厅收拾干净,转身也跟出去。夫人一个人,她等我跟着协助方氏操持府里上上下下。
……
谢国公府里,谢思思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粒子,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明媚。
锦瑟琴音察觉到自入了腊月起,自家姑娘就再也没捂在屋里哭过了。似乎是相同,又似乎是有了新的盼头,她每日拾掇得艳丽多姿,行为举止也渐渐稳妥起来。这是好事儿,主子不发疯,对她们这些贴身丫鬟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锦瑟心里感激那个叫谢思思心情好的人,如今伺候起谢思思也安心许多。
“姑娘,窗子这么开着,灌了风进肚子可不好,”端了点心碟子过来,琴音放了碟子转身取了架子上抖屏过来,轻巧地搁在谢思思手边,说:“若是喜欢开窗看雪,那便穿得厚实些。奴婢拿了您最喜爱的斗篷,不若披着再看。”
谢思思此时心情正好,便没拒绝,任由琴音给她披上。
不得不说,谢思思的这幅好皮囊当真令人惊艳。红衣裳艳光四射,纯白的狐皮又显得她高不可攀,当真应了那一句诗,‘浓墨淡妆总相宜’。
此时看她嘴角含笑,静静地赏雪,廊下躲风的下人都看呆了眼。
谢思思是在高兴,高兴还有三个月就快一年。换句话说,郭六离死的日子不远了。虽说她不知道郭六是在哪一日没的,但她清楚地记得京城里无数的唏嘘。唏嘘郭家这个姑娘没福气,眼看着嫁入一流世家镇北将军府,却没活过十六的生辰。
前头这九个多月,每一日在谢思思的心里都是煎熬。煎熬郭六那个病秧子竟然鸠占鹊巢,占了属于她的相公。越是煎熬,她心就越执着,周博雅都成了她的魔障。之所以一直没对郭满动过手,是因为知道这个人早晚要死。
病秧子有什么可斗的?动手了,反倒显得没教养。
“今儿就是大年夜。”
谢思思舒了口气,只觉得胸口十分畅快,“真是个好日子……”
可不是好日子?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锦瑟也在感慨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她就快双十,到了放出去配人的年岁。她如今不求谢思思能想起她们,给她们配个好亲事。她就求谢思思能安安稳稳地别再折腾幺蛾子。好叫她能少挨几回打,这就够了。
琴音也是一样的盼头,配人她们不指望了,姑娘连自己的亲事都弄得一团糟。
两个丫鬟心中所想,谢思思一无所知。她如今的心思,全放在等郭满重病和等周博雅归京的消息上,周博雅这时候应当还没从荆州回来。她若是没记错,回程的途中,周博雅遇袭受了特别重的伤,躺在榻上半个月下不来。
谢思思知道周博雅不会有事,但她想在他受伤的时候去看他。
即便他们和离了,她依旧心里有他,依旧关心他,谢思思只想告诉周博雅这个。所以在盼着府外周公子重伤的消息,届时她就有理由去请求母亲放她出府,她就有理由去见周博雅。谢思思是如何是不会承认的,周博雅心里没有她的位置。
她认为,周博雅对她虽谈不上喜爱,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必定与旁人不一样。
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四天,从二十六那日晚始便没怎么停。郭满从娴姐儿的院子出来,迎面一阵凉风,吹得她张嘴便打了个喷嚏。
双叶连忙替她系紧了斗篷,撑着伞替她搪风。
……特么的难道有人在背后咒她?
揉了揉鼻子,郭满还是觉得有些痒,于是又打了几个喷嚏。双叶这下子真不放心了,喷嚏不停,该不是真感染了风寒吧?于是扶着郭满连忙往西风园赶,赶紧回去喝完姜汤,这时候染了风寒可不好。
赵琳芳周钰灵等几个姑娘见郭满人走,于是也纷纷起身告辞。
周钰娴开私库本就是为了给自家寒酸的嫂子添几样东西,如今正主都走了,后头人要走她自然没留。命身边丫鬟送几位姑娘出去,她转身回了里屋。
福禄院与西风园就在一个方向,赵琳芳落后郭满一步,此时正不远不近地坠在她身后。
白皑皑的雪地里什么都是纯白,只有眼前那一主一仆身影十分明显。赵琳芳看着,这才注意到郭满披着的那件斗篷,是毫无杂色的白狐皮子。
这样的料子,往日她就在她的祖母身上见过,连她的母亲都没穿过。
正巧想得入神,前头郭满走了两步滑了一下,赵琳芳不注意就赶上了郭满主仆。郭满回头一看是娇弱的表姑娘,顿时心道一句,麻烦。若说她两辈子最不喜欢打交道的人是哪种?她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就是类似于周家表妹这种仿佛大声说句话都能吓哭的人。
纤细,敏感,多疑,还十分玻璃心。
郭满以往身边就有过这样的人。你必须时时刻刻地照顾她的情绪,稍稍不如她的意,她就会梨花带雨地觉得你是不是看不起她,或者心思坏些的姑娘甚至会记恨在心。整日只会勾心斗角,锱铢必较,简直不要更心累。
双叶扶着郭满,郭满就带着双叶往旁边退开一步,把路让给赵琳芳先走。
走廊的路不算窄,按理说几个姑娘家并排走,根本不挨着什么。郭满特意让开,意思自然很冥想。谁知她不想与赵琳芳这表姑娘打交道,赵琳芳却很有与郭满亲近亲近的意思。她轻轻勾起嘴角看着郭满,笑得温婉又拘谨,轻声细语地问郭满是不是摔着哪儿了?正巧她回了屋也没什么事儿,要不要她搭把手?
郭满滑了一下,脚腕子有点疼,但转了两下又不疼了。
“多谢表姑娘好意,今儿这天这么冷,就不劳烦你了。”郭满也弯了弯嘴角,学着周公子的动作与神态,显得十分的优雅得体。
“这哪会麻烦?”
赵琳芳摇摇头,笑说道,“妹妹虽手无缚鸡之力,送表嫂回屋还是能胜任的。表嫂是不知道。妹妹借住在姑祖母府上,周家上下都拿妹妹当亲生的看待,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奈何妹妹不当用,回报不了什么,今儿能帮一点表嫂,心里安心。”
郭满嘴角笑意僵硬了:“……”这什么表姑娘要是这么说的话,她还真不好甩掉她自己走,不然显得她多不通情理?
不想她送,郭满正在纠结怎么说,走廊的尽头周公子从芳林苑回来。
周博雅老远看见郭满的人,清楚地看见她一只脚的姿势不大对。皱了皱眉,他穿过长廊,大步走了过来。
长廊这头的两个人面对面假笑,一个温婉一个软糯,都是可人疼的。只听一仿佛披在泉水中石头上的月光般的给人一种宁静的男声从远处飘来,清淡而悦耳。落地的瞬间,叫醒了莫名胶着在一起的两女人。
他问:“满满?脚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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