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日, 周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 一片喜乐融融的新气象。
郭满的新衣裳绣娘还在加紧赶制之中,最快也得三日。这半年她长得非快,半年前留下的旧衣裳如今已经全部穿不下了。想着左右从腊月到明年初二都不必出门走动, 便只能暂时拿府外置办的衣物顶几日。她本人是不觉得有什么妨碍,穿什么都可以。毕竟双喜双叶不可能给她穿粗布麻衣,她就是能穿,双喜双叶也舍不得委屈她, 这几身衣裳顶多没那么华美罢了。
昨晚被周公子按着手闹了两轮,早上醒来, 她雪白的手腕子都青了。
皱着眉小心地转几圈, 虎口处有些酸疼。
仔细闻的话,还有些淡淡的草药味儿。应该是抹过膏子, 郭满想起周公子昨夜捏着她手时候的模样, 难得的城墙拐厚脸皮都烫了起来。她不禁低头看自己的一双爪子,天生肉多, 骨架小。被人捏起来就软绵绵的一团,仿佛没有骨头。
周公子对她的手一直特别喜爱, 郭满觉得, 昨夜之后大概会变成另一种喜爱。
一大早跑得不见人影, 郭满也懒得问了。按照她对周公子那假纯情脾性的了解, 估计此时是害羞地避开了。郭满不由心累地叹了口气, 闹腾起来又凶又狠的人是他, 回过头害羞得不露面的人还是他, 这人怎么就如此别扭呢?
别扭的周公子此时正端坐在外院的书房,正与周太傅对弈。
周绍礼执白,周博雅执黑。两人面对面坐着,身前是缕缕茶香,身后是红梅傲雪。柔和的光罩在周公子的肩头,眉目如画,姿容似雪。
周绍礼一面落子一面打量着自家长孙,总觉得他今日的心情似乎十分愉悦。
“怎么?遇上什么好事儿了?”周绍礼笑问他。
周博雅抬了抬眼,落下一粒棋子:“祖父为何这么问?”
“自然是有眼睛看出来。”见他一声不吭落下一子,将他布置了半天的这一盘活棋给逼上死路。周太傅发现后不由得眼一瞪,气得翘了胡子,“你这小子真是!下个棋就图个乐子,你来我往方能品出趣味,你非赶尽杀绝作甚?”
他布置这个局可费了心思,轻易给他弄成死棋,真是不好玩!
“下棋自然是为了输赢,”周博雅淡定地又落下一子,给一盘棋定了输赢,“若只叫祖父落子摆局,不求输赢,那还有什么意思?”
以棋观人,周博雅能次次看穿他设得局,可见才思敏捷。
周绍礼心里骄傲,嘴上却还要说他:“叫你来是叫你陪我消磨功夫的,大过年的,谁乐意跟你争个输赢?”周绍礼将棋子往翁里一丢,端起一旁的茶杯浅啜,“你这小子不通人情,不晓得哄我老人家高兴,重来!”
周博雅被他骂得无奈,只好将棋盘重新收拾了陪他再下一盘。
然而下了几盘后,周绍礼盘盘都输,下到最后他自己把棋子一丢说不下了。这孙子当真一点不贴心,叫他陪他老人家消遣几回。他不给他过过棋瘾,光知道下死手怎么把他堵得没活路走。就这还下什么下?气都气饱了!
周绍礼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命书童赶紧把棋盘撤下去。
一旁伺候的书童也跟着咧嘴笑。他们家太傅大人回回下棋都得被公子给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心里知道下不过人家,他还回回不长记性。平日里得了闲就命人去寻大公子来陪他下棋,次次都以黑着脸摔棋子结束。
周绍礼听他笑就瞪了一眼,那小书童连忙捂住嘴,要笑不笑地退出去。
周博雅也忍不住笑,祖父在外人面前威严,私下里颇有些小孩儿心性。既然不下棋了,周公子理了理衣袖,也端了手边的茶浅浅呷了一口。而后面色倏地一僵,茶水含在口中,他只觉得苦得他舌头都麻了。
“如何?”周绍礼品了一口,只觉得齿颊留香,“江南的新茶,滋味不错吧?”
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周公子放下茶杯,“尚可。”
“啧啧,你小子自小不爱茶,”顶好的茶遇上不懂行的人,周绍礼摇了摇头,“这茶可是好物,我也才一筒罢了。就准你尝尝,你爹他们可没有。”
再好的茶他也欣赏不来,嗜甜鬼周公子的舌头只认蜜茶和郭满的花茶。不过提起周大爷,他倒是想起了件事,“听说明年春闱,陛下已经定下考官人选。父亲被钦点为此次副考官之一,协助吏部尚书主持此次会试?”
“京城里头这么快就传出风声了?”
周博雅点了点头,早在前几日,他便已经听到了点儿动静。
周绍礼的眉头皱了起来。
荆州水患疫患连根拔出十几个涉案人员,如今诸多职位空出来,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此次春闱,朝廷上下十分重视,自然处处从严要求。惠明帝任命的旨意未曾下达,这些风声便已经放出来,怕是又要出事儿。
周绍礼沉下了脸,难得的好心情顿时被打乱。
因着惠明帝的重视,此次春闱是由周太傅与几位一品大臣亲自出题。
如此重任,周绍礼是半点不敢马虎。为着试题能选拔出真正有利于社稷的人才,他们几位大臣夙兴夜寐地思索着考查的要点。翻遍了典籍,查阅了历练历代的科举考卷,呕心沥血研究三个月,前几日试题才初步定下大框架。
虽说题目的细处还未曾敲定,但也大差不差,这般总叫人不安。
沉吟了片刻,周太傅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决定暂时不管。离春闱还有一个多月,只要试题框架不泄露出去,外头风声再唬人也碍不着事儿。
“此事我心里有数,你莫管了。”
周公子只是提个醒,周绍礼记在心里就行。祖孙俩说了一会儿话,他便起身告辞。
今日天色刚亮他就起身了,昨日一夜折腾,周公子成功地放弃了自己的坚持。虽说未曾破郭满的身子,但该看的他全看了,不该摸的地儿他也孟浪地摸了。面上忍不住烧起来,周公子也不知自己何时变成了那样的急色之人。
真是……若非满满不懂事儿,一般世家姑娘受了那样的手段,怕是要被他给羞哭。
周公子念及此,不由地想起了前妻谢思思。
当初谢思思入门还是个面皮很薄的小姑娘,洞房糟了一回罪,便极厌烦周公子碰她。两人在一起整整三年的婚姻,床笫之欢的次数少之又少。周公子如今还对她洞房那日说过的一句话记忆犹新,她哭着踢他,骂他下流。
周公子无奈地扶额,满满在女儿家的矜持这点上不晓得轻重,不知是好是坏。
且不说周公子此时纠结,郭满才将将起身,院里就来了个丫头说娴姐儿请她过去坐坐。说来对于郭满这个嫂子,周钰娴接触的实在是少。然而这几日老听方氏在她耳边叨叨郭满为了她的亲事奔走,着实费心,她便想感谢一下小嫂子。
正巧她从宫里回来,带了好些各宫的赏赐。
那回郭满从外头回来穿得那身衣裳娴姐儿全看见了,料子实在太次,头上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娴姐儿嘴上不说,心里却忍不住唾弃她阿兄。年岁一把,丁点儿不晓得疼媳妇,尽给小嫂子穿那等破烂的玩意儿。
娴姐儿于是便想着,把好东西拿出来给郭满挑一些走。
郭满还不知道娴姐儿要做什么,匆匆用了点早膳,披了件斗篷便去了娴姐儿的住处。进了门才看到,屋里不仅娴姐儿一个,二房的灵姐儿敏姐儿,乃至府上的表姑娘都在。此时都团团围坐在一起,中间摆着瓜果点心,几人正嬉笑着说话。
她一出现,几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灵姐儿敏姐儿见了她便立即站起来,甜甜地唤她嫂子。而坐在最中央的表姑娘赵琳芳则慢了她们一步,扶着丫鬟的手柔柔地站起身,轻声轻语地也唤了声表嫂。
郭满不由打量她几眼,见这姑娘十分单薄,不知是生得瘦弱还是穿得太少,总是一看便是那种柔弱堪怜的姑娘家,叫人不太敢与她大声。
……娴姐儿这是在开茶话会?
屋里烧了地龙,进来便一股子暖气扑到脸上。郭满干脆解了身上的斗篷,递给身后的双叶,笑眯眯地与她们点头问好。斗篷脱了,她里头的衣裳就显了出来。上身是绯红色的半身袄子,下身则配了件色泽深些的厚裙。
花样有些老,料子也着实次了些,叫这些个整日与珠钗胭脂为伴的姑娘家一眼就看出了好赖。灵姐儿敏姐儿姐妹俩愣了下,当没看见,笑着起身拉她过去坐。
赵琳芳自然也看见了,不由得心中一喜,看来这表嫂也并非如传言中那么得表兄欢心。若是真捧在手心里,又怎会忍心叫她穿这种破烂?赵琳芳跟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心里喜得怦怦跳,此时看着郭满,笑容都真诚了。
娴姐儿这时拿着一个细长的盒子从内屋出来,顺手就递到郭满手里。郭满一愣,就见小姑子没看她,扭头吩咐自己的丫鬟:“去我库房,把东西都搬来。”
郭满捏着这盒子,“给我的?”
“嫂子拿去戴着玩儿,”周钰娴还是那副鼻孔瞧人的模样,“妹妹我从宫里带了些东西回来,一会儿姐妹几个瞧见喜欢的,只管拿走。”
而后转身懒懒地坐下,下巴一抬:“嫂子先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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