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花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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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的低语

    12月31日早晨，天候寒冷但太阳露脸，神山凌夏久违地回到迹部家，上次来是两个月前迹部景吾的生日舞会，从母亲的副驾驶座走出，她才将简单的行李拿出来，在门口迎接的女佣便接过手，「小姐，欢迎您回来。」

    女孩漾起笑容道谢，随即向倾身的管家打招呼，「伊藤伯伯，好久不见～」

    香把钥匙交给在旁边等候的小川，他便帮忙将车子驶入车库。

    「我先去找妳阿姨，她陷入了选衣服的混战之中，」香揽着女儿肩膀的手拿起，「不过，从五十件选到剩五件，看来不用花太多时间了。」

    ──迹部优黎的试衣间是一座迷宫，走进去至少要三个小时才能出来。

    「很高兴小姐今年回来过年，」伊藤徐步走在凌夏身边，「少爷在楼上等您一起过去和惠一老爷请安。」

    「好，对了，」女孩将手上的纸盒交给伊藤，「这是要给爷爷丶奶奶一起吃的点心，请您帮我准备一下。」

    「有草莓的香气。」管家接过手，灵敏的鼻子嗅到甜味。

    「对呀，圣诞节时阿姨拿了一箱来家里，昨天又请小川哥送一箱过来，」凌夏将交叠的手一摊，「就算我很喜欢吃还是吃不完，朋友就教我做成点心罗！」

    昨天，葛城明来家里玩，运动少女的她其实是点心好手，拎着凌夏买完材料就动手制作草莓大福，她也带了一个草莓蛋糕回家。

    伊藤送凌夏到楼梯口就先去厨房招呼事宜，女孩走上二楼倒也不急着进自己的房间，听到书房传来瓦格纳的浮士德序曲，她缓缓走了过去，米迦勒管家正好打开了门。

    「小姐，您到了。」

    「米迦勒管家，早安。」

    米迦勒是在惠一爷爷身边伺候的管家，无疑显示了他的重要性与权威，所有家仆都十分尊敬这位智慧与办事能力极高的领导，就连资深的伊藤管家也得敬他三分。

    米迦勒半掩的门扉让他们的对话都传进书房，凌夏走进房里，原本窝在少年沙发旁的阿富汗猎犬就直奔而来，并灵敏地叫了两声，「汪汪！」

    「喔喔！维拉妮卡，我也想妳～」用手摸了摸牠的长毛，牠便乖顺地在女孩的长裙边绕来绕去。

    迹部景吾从沙发起身，瞥了一眼见到小凌就抛下自己的爱犬，「真是会撒娇，嗯？」

    「这是像谁呢，维拉妮卡？」她笑问，接着想到白马伊莉莎白高傲的个性倒是跟了主人。

    「肯定不像妳。」走过女孩身边，像她摸着维拉妮卡那样顺着那一头长发，没有绑起的亮棕色及腰长发披在背後，如女神的丝线柔顺闪耀。

    「什麽呀，摸小狗一样。」她扁扁嘴，倒也没阻止迹部的手，侧脸垂下来的发丝被他拨到耳後。

    最後，少年轻抚了她的头顶，「小时候会撒娇多了。」

    凌夏愣了两秒，才跟上迹部景吾迈开的步伐。

    ──说起来，从小开始她撒娇的对象便只有他。

    在凌夏不知道的情况下，神山香时常和迹部优黎谈到，女儿从小就不怎麽任性，撒娇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优黎那样宠她，看来会是别无所求。

    走到惠一爷爷和英希奶奶的房间，两人恭敬的问好，直到敦厚的声音请他们入内，迹部景吾和神山凌夏才一同在榻榻米上正坐。

    英希奶奶双手覆上女孩的小手，「舍得来让我瞧瞧了？」

    「不敢不来，我也想念您。」凌夏才说完，奶奶的眼睛边就笑出一条小鱼，但是不减她半分风韵。

    「来点玉露，稍等我一会儿。」英希奶奶将温度适中的水倒入茶壶，芬芳的香气四溢，令人心神平静。

    惠一爷爷对孙子迹部景吾严肃，毕竟，这是对下一任接班人的要求，但是，对於神山凌夏难免露出慈爱的一面，加上没有孙女，难免疼爱一些。

    「前阵子，看到你们演说比赛的影片了，」惠一爷爷口气平稳，却是大大的称赞，「我们家的孩子就该是这样的水准。」

    「易如反掌。」

    「是很好的经验。」

    简单的近况寒暄後，门口响起敲门声，伊藤管家端来了点心，凌夏看着自己带来的点心放在厨房搭配的黑色小方盘上，更显现出大福的白嫩，陪衬的小绿叶更把草莓微微透出的红色给提了起来，她手做的点心直接升起不凡的高度，不由得再次佩服迹部家厨房的美感。

    「惠一老爷丶英希夫人丶景吾少爷，这是小姐亲手做的点心，请享用。」伊藤将托盘里的四个小盘一一轻放在桌上，便退到一旁等候。

    惠一爷爷端起小盘，「看来，这一年学了不少本事。」说着便用小叉子划开大福，中心的草莓切成对半，软皮内还有饱和的红豆泥，小尝一口，适当的甜度很符合他们老一辈的口味。

    「真细心，知道爷爷不爱吃甜，调了口味吧。」英希奶奶知道女孩自己爱吃甜，却留意到他们的饮食习惯，心里的甜度更胜点心。

    迹部景吾心情极好的端起黑色小盘，彷佛称赞的对象是他。

    凌夏双手放在腿上，「不瞒您说，这是用阿姨送给我的草莓做的。」

    「喔？」惠一爷爷略表惊讶，但他很了解媳妇，「优黎这种事总是跑第一。」

    「哎呀，这不是在抢功劳嘛，」英希奶奶呵呵地笑了起来，「去年，温室空出一片地时，景吾说就种妳喜欢的草莓。」

    女孩并不知道这件事，看向少年时，迹部景吾只是气定神闲地喝了口奶奶递给他的茶。

    ──他不需要宣扬自己的作为来讨她欢心，因此没有告诉她的必要，只要她在自己眼中，每一分丶每一秒都开心不已。

    用过点心，女佣收拾好桌面，伊藤管家也退到了门外。

    英希奶奶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高雅的白瓷花器，「这是羽鸟家送来的，我昨天自己先做了些花样，但总觉得少了什麽？」

    「蝴蝶兰会很合适。」

    向来喜欢花艺的迹部英希以前总让女孩陪着她插花，因此，凌夏深知奶奶的品味，说出的答案自然让她满意，况且节日装饰中，蝴蝶兰亦代表收获以及祝福。

    「那，去温室取吧，等我拿件外套。」

    惠一爷爷搀起英希奶奶，两人走进房间取大衣──爱情似乎就是这个模样，在岁月留下痕迹，却温柔不已。

    目光看不见二老後，凌夏赶紧按着桌子起身，太久没长时间跪坐，她的脚全麻了，深呼吸一口气，却觉得麻痛的感觉从脚底窜起，简直要抽筋的程度。

    一旁的迹部景吾每周至少有一半的早晨会来请安，他泰然自若地站起，不急不徐穿好放在阶梯的皮鞋，稳稳地站到她面前，「奶奶看到这幕，可是会伤心的，嗯？」

    「嘘！」女孩立刻要他别说了，还着急地回头看奶奶他们走出来了没有，搬离迹部家太久，这一年她早已失去跪坐的功夫。

    勉强起身的凌夏走路都一跛一跛地，每走一步，脚就像几百根小针在扎，她咬牙跳下略垫高的和室，越想赶紧把鞋子套进脚里，越因为脚麻而穿不进去，这一幕看来滑稽，少年也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接到女孩抛过来的眼刀，迹部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凌夏双手搭上去後，脚还是不争气的抽了两下，用力咬住下唇，好不容易穿好了鞋子，而麻痛的感觉也渐渐褪去。

    女孩放开了手站稳後，想起英希奶奶刚才说的事，「对了，草莓……」

    「家里的温室这麽大，只种花也太无趣了，啊嗯？」少年拨了拨刘海──他可不会让女孩跟自己道谢，况且只是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再说，他已经收到回礼了，很好吃的点心。

    两老准备好後，候在房门外的女仆也为少爷及小姐披上外套。

    偌大的温室，凌夏和英希奶奶一边漫步其中，一边欣赏栽种的各式花卉，「小时候来，都觉得跑到花的世界去了。」

    「喜欢什麽花，就拿回家里摆，别跟奶奶客气。」

    「好。」

    温室像是个大型的玻璃罩，分成好几区栽种不同种类的植物，其中还有工作桌与休憩区，是「拈花惹草」的一方天地。

    浓郁的花香绕上女孩的裙摆，当她跟着奶奶停下脚步时，高雅的紫红色蝴蝶们正在盆栽中飞舞，湛蓝色的眼睛映出花卉的千姿百态，「兰中皇后，很适合奶奶给人的感觉呢。」这也是迹部英希最喜欢的花。

    身旁美丽的老妇温柔的笑了，「凌夏，我好像没跟妳说过，我为什麽特别喜欢这花。」

    凌夏凝视着奶奶伸手修剪娉婷的蝴蝶兰，动作非常轻柔，一如她的眼神。

    「这是我和惠一结婚前，他送给我的花。」

    女孩忍不住惊呼，「我记得蝴蝶兰的花语很浪漫呢。」

    ──花语是：「我爱妳，幸福向妳飞来。」

    「哈哈哈。」奶奶难得地开怀大笑，让女孩诧异不已，她没说什麽呀。

    「奶奶？」

    「其实，不是蝴蝶兰也无所谓，毕竟是他初次送我的花，」英希奶奶将手放在唇边，悄声地说：「让我幸福的是送花给我的人。」

    奶奶递过一束蝴蝶兰给女孩，凌夏细细端详着这些花，因为象徵一份爱，所以在珍惜的人眼中便显得独一无二。

    ──只要看见这种花，便会想起你对我的爱。

    英希奶奶恢复平日深不可测又温和的微笑，「玫瑰也是这样的，对吗？」

    一句话让凌夏眼睛睁得大大的──玫瑰在她心中代表的只有一个人。

    「刚才什麽事情笑得这麽开心？」

    惠一爷爷从妻子身後走过来，总是含蓄优雅的英希鲜少笑出声，果然有个小女孩在身边就是不一样。

    方才和爷爷在温室另一边散步的迹部景吾也很好奇。

    「这是女人之间的秘密，」英希奶奶说完，对着女孩一笑，「不告诉你们。」

    陪奶奶完成花艺，凌夏回到自己的房间已是下午，推开房门，里头仍旧是她离开时的摆设，同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带来的行李置放在床尾的长椅上。

    桌上摆着怒放的玫瑰，今日也等着她的归来。

    无声却存在感强烈。

    萦绕玫瑰的香气，花的统领者用最温柔的方式占据了她的房间，更深入女孩的思绪。

    ──的确很幸福，幸福得让她不知所措。

    ──然而，这样的心情却无法向那个人确认。

    正月初一，迹部家享用了御节料理，第一层是简单的小菜；第二层则有海鲜；第三层是腌渍食物，最後一层则是山产食材的熬煮料理，厨房的管家米凯尔打点得很好，众人度过美好的早餐。

    午後，大夥儿换上正式的服装，分两台车前往明治神宫。

    晚辈坐的是小川开的车，车子甫停在入口，伊藤管家随即为少爷开门，先行走出来的迹部景吾回头接过穿着一身正装的神山凌夏，如她眼睛色彩的振袖在衣摆渐层成粉色，其上绽放的小花衬托出女孩的青春可爱。

    和一般女孩肩上的小包不同，她背的是一台相机──换上少年送她的圣诞礼物，黑色的相机包在蓝紫色的皮套中。

    一行人经过古朴的鸟居，即使人潮开始汇聚，还是十分有秩序的前进，道路两旁蓊郁的大树参天，地面的残雪中埋藏许多红叶，寒冷的空气仍透着清新。

    惠一爷爷和英希奶奶相偕而行，走在最前端，身为子女的贤吾和优黎便跟在他俩身後，香也在同一列。

    走了一小段，贤吾发现优黎走得缓慢，轻轻地把她的手搀上来，「地面有点滑，小心点。」

    「嘻嘻，那你就牵着我走吧～」依偎在他身边的妻子声音立刻甜了两分。

    「真是，不穿高跟鞋就不会走路了？」

    招架不住优黎的撒娇，迹部夫妻後方的少年与女孩看见两人牵起的手。

    神山凌夏挂上相机，正准备把眼睛看向观景窗，少年的话就传进耳里：「路滑，还不看路？」

    「小景会帮我看的呀。」她想都没想就更专注在相机，对焦在前方那对爱人的表情，美好的镜头不把握住便转眼消逝。

    「哼嗯。」瞧女孩说的理所当然，但自己的确是替她留意脚步。

    ──被她依赖，是多才的少年其中一样专长。

    来到手水舍前，洗手的水沁凉不已，完成清洗的礼仪，再次穿过大鸟居便进入神社正殿，耐心等候许久，终於轮到他们参拜。

    双手合十，在心中默想这一年所发生的事情，神山凌夏深切感受到今年的收获与成长，从冰帝初等部毕业来到青春学园中等部，交到知心的朋友丶继续喜欢摄影丶度过平凡却充实的每一天，她自己努力而来的事情，让心中盈满自信与喜悦，然而，身旁这耀眼的少年仍陪伴自己，却是女孩长年感谢神明眷顾的原因。

    ──与他相遇，就是神给的礼物。

    恭敬的鞠躬两次，双手合十在胸前拍两下，神山凌夏闭上眼睛诉说自己的期许与心愿。

    迹部景吾并不是相信心愿的人，毕竟他信仰实力，比起许愿，他更常实现别人的愿望。

    ──倘若有一个让他相信祈愿的原因，便是站在身边的女孩。

    结束参拜，两人跟着长辈们的脚步离开，「小凌许了什麽愿？」

    「我希望我们的梦想都能成真……啊！」女孩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这样算两人份的愿望吗？好像有点贪心，会不会无法实现呀？」

    看凌夏焦急起来，迹部景吾扬起眉毛，伸出手指戳了她的额头，「是吗？」

    「那小景的愿望是什麽？」

    迹部景吾走了几步，回答从前方传了过来，「会和小凌的愿望同时实现。」

    ──他把愿望给了自己，所以自己许的两人份心愿被补足了。

    意会到这一点，女孩浅浅的笑了。

    只要是彼此的朋友，这些话语丶笑容和幸福，都不会是自作多情。

    ──所以，小景，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次日早晨，用过早餐後，迹部景吾如往常去马厩牵伊莉莎白，神山凌夏没什麽事情，打算看看那匹白马再回房间，维拉妮卡一早就来女孩房里兜圈，现在也跟在她旁边。

    少女带着猎犬路过花园时，正好遇上了剪玫瑰的园丁和在旁边协助的女仆，凌夏立刻停下脚步，凑近看清楚些，「好美，这些玫瑰要摆在哪呢？」

    「小姐，这些是放在您房里的。」园丁将刺修剪掉，数支平躺在小桌的红玫瑰无疑是满满的花丛中开得最美的几朵。

    「我等下要回房间，那我自己拿回去吧。」

    「好的，请稍等。」女仆将花用保护的纸包起来，才交到小姐手中。

    「谢谢。」

    凌夏捧着一大束玫瑰，怀中的香气扑鼻而来，正要继续前往草地时，维拉妮卡用头推了推她的裙摆──不愧是迹部家的爱犬，对玫瑰果然很着迷，拗不过牠，凌夏便拿了一支玫瑰让维拉妮卡玩，狗儿叼着花开心地往前跑了一段路。

    「小姐，请等一下。」

    女仆又捎来一支刚剪好的玫瑰，轻轻地放入凌夏捧着的花束中。

    ──嗯？

    「今天的花也选得很好，你们辛苦了。」

    凌夏还没来得及问为什麽要补一枝玫瑰，伊藤管家便端着要给少爷和小姐的茶水走了过来，靠近女孩时，恭敬的弯腰问早。

    忙完一早最重要的差事，园丁和女仆收拾用具，准备去温室帮英希奶奶栽花。

    注意到小姐的疑惑，伊藤管家说道：「少一支都不行，每天放在您房间的玫瑰数量都是一样的。」

    「每天丶都是一样的……？」思路一紧，凌夏说出来的话都断成几个音节。

    ──这麽说来，一年间她回来住过几次，却从未注意花瓶中有几朵玫瑰。

    玫瑰贵为花中之后，除了花语之外，就连数量也带有不同的意义。

    凌夏低头看向怀中的玫瑰，她边走边算着数量，「1丶2丶3丶4丶5丶6……」

    左手不自觉抱紧花束，包在外头的纸发出细碎的声音，点着玫瑰的右手早已沁染花香。

    从小，她就知道少年最喜欢的花是玫瑰，因此，和英希奶奶学习花艺时，特意留心玫瑰的相关知识，生长条件丶花期丶花语皆是。

    维拉妮卡跑回来凌夏的脚边绕圈，但女孩没法分神理会牠，「19丶20丶21丶22丶23丶2……」

    算完怀中的玫瑰，凌夏收紧点数量的右手，轻轻挡在嘴巴前。

    ──24朵玫瑰代表的是天天思念着妳。

    见小姐愣住而停止的步伐，伊藤管家说道：「从小姐搬家的那天开始，您房间桌上都是24朵玫瑰。」

    ──这一年，她那缺少主人的房间天天开着美丽的花。

    凌夏往後退了几步，正欲折返回房间之际，维拉妮卡突然从她脚边奔走，直直往前跑去，女孩左右顾盼之後才跟上牠的路径，一抬头就看见刚从伊莉莎白身上跃下的迹部景吾。

    少年弯腰摸着爱犬的长毛，牠讨功劳似的递出口中的玫瑰。

    凌夏悄悄的转过身，才踏出一步，维拉妮卡就朝她的方向叫了两声。

    即使背对少年，她感受到小景走在草皮上的声音越靠越近，怀中的玫瑰因此越抱越紧。

    「没有本大爷在妳旁边，还是这样走路不看路？」